自从明安来后,我的身体就好了不少,即使最后一直赶路,我也支撑了下去。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离开皇宫这么久,坐在马车里看着宫门越来越近,我竟觉得它很亲切,这是我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人等着我回来。
不出我所料,等我回善宁宫的时候,宇儿和忆雪果然正眼巴巴地杵在门口。
“哥哥!”宇儿快步走过来扑进我怀里,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难得看见一向稳重的小孩如此雀跃。
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宇儿终于小大人似地点点头,我只觉好笑,“怎么?满意了?”
“嗯!”宇儿一本正经地答道:“虽然瘦了,但是气色好了!”
我又笑着揉捏了他一番,才指了指身后沉默的人,“这可都是明安的功劳!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明安,这就是我弟弟,穆怀宇。”说着拉过一旁一直腼腆微笑着的少年,“这个也是我弟弟,柳忆雪。他们俩学武也有几年了,你有空可以指点指点他们,也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接着我又指向不远处的霜竹,说道:“他是霜竹,你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他就行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让霜竹带明安去偏殿看看他住的地方,我则领了两条尾巴去书房,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估计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再则我也要看看他们的学习落下了没。
先各自考校了一番,我很满意,不过宇儿和忆雪一向自觉,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做的很好。
“哥哥这次出去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看见我缓和了脸色,宇儿马上黏了过来。
“呵呵,如果跟着父皇出去还会遇到危险,那这世道也该乱了!”我揽过他,看向忆雪,“你们在宫中一直可好?”
“殿下放心,我和小殿下都过得很好!”忆雪说着看了宇儿一眼,忍笑道:“小殿下的功夫更是进益颇深。”
“哦?”我感兴趣地看着宇儿,就见他红了脸颊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途中还不忘瞪忆雪一眼。
不想这一眼竟让忆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宇儿又羞又恼,拿头顶对着我嘟囔着说道:“不就是从床上……下来么……”
“什么下来?”我没听太清楚,不过看忆雪笑的更大声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等忆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才弄清楚真相,原来前几天晚上忆雪半夜被吵醒,发现一旁的宇儿抱着被子揉来捏去,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咬牙切齿大喊“哼!叫你欺负我哥哥!叫你欺负我哥哥!”,结果滚的太远,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更有趣的是,到了地上某人还没醒,反倒是越掐越精神,直闹腾的忆雪受不了了叫醒他才作罢。
“噗!”忆雪讲完的时候我口里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哈哈!咳咳……哈哈哈!”
“哥哥……”宇儿委屈地看着我,可我大笑了半天才勉强止住,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问道:“宇儿可是摔到哪里了?还疼么?让哥哥看看。”
“没有摔倒!”这次倒真的是咬牙切齿,瞪着忆雪的眼里更是冒着火光。
我心中大叹宇儿委实太过可爱,抚摸宇儿脑袋的手更是舍不得收回来,“呵呵!宇儿放心!哥哥好歹是个亲王,向来只有哥哥欺负别人,哪能被人欺负。”我笑说着,心里却知道,大概是我身体一直不好,看在宇儿眼里柔弱异常,便觉得我总是被人欺了一头。不过,他这份执意维护的心却是真真难得。
给两人讲了些南下的风俗美景,也讲了些明安的事,明安性格直率,他们应是合得来的,更何况听我说到明安武功很好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变得亮闪闪的。我想善宁宫多了明安,以后的生活怕是愈发不会无聊了。
接着便问了霜竹这段时间的事情,殷王和桓王都曾来过,说是看望幼弟,不过被霜竹挡了回去,并为此和殷王闹了些不愉快,我让霜竹不用担心,就算我再不济,区区一个殷王却是不怕的,不是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知道,父皇永远不会站在殷王这边。
因为我外出时忆雪一直未回家,回宫之后我便特意让忆雪回家多呆几天,等忆雪再次进宫,便向我说起辞行的事。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十四岁在大燕国也不算小了,而且忆雪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功夫也练到了家,这次柳将军挥师北上对忆雪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前世忆雪成为大将前的事我不太了解,不过小小年纪能列将位,必是年少便上了战场。柳忆雪当是将门虎子、沙场猛将,在我身边呆下去,再厉害也只能当个禁卫军统领,如此岂不是太过绵软,别说柳将军不愿意,就是我,也是不甘愿的。
再说忆雪是家中幼子,正是被家人疼宠的,却从五岁起就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与家人聚少离多,柳将军也是想借此机会与小儿子亲近亲近,宫里的师傅再好,作为父亲也是不放心的,更何况征战沙场最忌讳纸上谈兵,要有所为,自然是亲身历练为上。
我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已经比我高出很多了,在不知不觉的朝夕相处中,小时候那个惹人怜爱的小粉团也渐渐长成了如今的俊秀少年,眉目清朗,英姿勃发,已有了我记忆中柳小将军的雏形。而能够清晰地见证这一切的我,何其之幸!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个人,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
“北方苦寒贫瘠,战场凶险,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忆雪用力点点头,神情异常认真,“我要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
我轻笑出声,毕竟还算半个小孩,虽然认真也还是带了些孩子气。
“我不在的时候,殿下和小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忆雪定定地看着我,“等我再回来,就没人敢欺负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好气又好笑的敲了他一下,“怎么和宇儿一个德行!你把自己保护好就不枉我每天给佛祖供香了。”
“好了,去看看宇儿吧!他虽然喜欢和你闹别扭,你要走他却是比我还舍不得,你可得好好哄哄他!”我挥了挥手,叮嘱道:“还有,空闲的时候别忘了写信给我。”
“嗯,我一定记得!”
我以为忆雪的离开会让宇儿难过不舍,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你说你要和柳将军一起北上?”我惊愕地问道。
“是的,哥哥。”
宇儿规规矩矩地站在我面前,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我知道你和忆雪的感情好,以前做什么都是形影不离,但是这次不一样,忆雪就算只是随父出征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你不能去。”
“不是因为忆雪!”宇儿反驳道:“我只是想和忆雪一样,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你年纪太小了,又是皇子,哪有这么小就上战场的?”我看着他,一脸严肃,“这次柳将军北上是为了攻打蛮族的游民,可不是去游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我会武!”
宇儿难得的固执让我有些气恼,“你会武?战场上哪个士兵不会武?!那些蛮族天生孔武有力,又极为凶残,两个士兵才能对付一个,你这么小就算会武又能挡得住几个?!”顿了顿,我继续说道:“你就算去了也是呆在后营,难不成你还能跟那些打仗打成精的人物争军师的位子?如果只是被人保护着在营后无聊度日,你还不如呆在宫里,免得拖累了老将军!”
“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去学啊!”宇儿大声说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仿佛随时会有泪落下来。
我心里一疼,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些过分,只是这孩子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平日明明乖巧稳重,今天却倔得很。
“宇儿,你太心急了。”我放柔声音,劝慰道:“你才九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习,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也到了十四岁,那时候你想去哪都行!但是现在还不行。”
“忆雪学的我都学过了……”
宇儿小声嘟囔着,我叹了口气,这孩子倔起来怎么就不听劝呢?
听到我叹气,宇儿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孩看着我委屈地说道:“时间就快来不及了啊!”
我一愣,“什么来不及了?”
宇儿不说话,拿眼看了看一边的霜竹。
“里面人都下去吧,霜竹,你再外边守着。”
“是,殿下!”
等着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我转回视线,“说吧,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宇儿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等我到十四岁,太子的根基就稳如磐石了。”
我大骇,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霜竹听到声响推开门准备进来收拾。
“出去!”我低喝一声,“等会再收拾!”
霜竹满脸担忧关上了门,可我现在顾不了这些,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周学傅可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没有谁告诉我。”宇儿止住了泪,脸有些发白,“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哥哥可能不相信,但这些事情我都懂。”
“懂?”我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我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要真懂就该知道离这些事远远的,越远越好!你要真懂就不会天真的妄想扳倒太子!”
“你以为太子是谁?啊?!你以为他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我恨不得大吼出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可以一边笑一边让你痛不欲生,想死都死不了!你想和他斗?把皇位给你你都斗不过他!”要不然,要不然我最后岂会落得那般凄惨悲凉!跟太子斗,输的不仅仅是皇位,连命你都得赔给他!
我深深地喘息着,心脏却怎么也平稳不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我怕的不是太子,而是宇儿的心思。若真有了这要不得的想法,我就是把心碾碎了也护不了他。
宇儿又哭起来,哽咽着来扶我,我拍开他的手,“不要说谎!告诉我,说实话!是不是父皇跟你说过什么?”
宇儿哽咽着不做声。
“说!”我忍不住吼出声。
“是,是的!父皇问我想不想当皇帝。”宇儿小声说完,眼泪流的更凶了,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呜呜……哥哥,不……不要生宇儿的气……”说到最后干脆大哭出声。
我从未见宇儿哭的如此伤心过,或者说他从小就很少哭泣,有一次练武脚踝扭了肿的老高也像没事儿一般,可现在他拽着我的袖子哭的淅沥哗啦,那么伤心难过的样子让我都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
我微微仰了仰头,接着看向一边,长长地叹息一声,“你出去吧。”
“哥哥?”
宇儿哽咽着唤我,我不看他,怕他看见我积蓄的泪水,“出去吧!去祠堂抄三天的佛经,期间不准出来。”
宇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我这才敢低头,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袍上,印出大大小小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