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伤不负神医盛名,三日过去,青芷的身子渐有起色,文修倒也不像之前那般嫌弃慕无伤无能了,也不再如幼时一般觉着学医枯燥无味,得空时也会与慕无伤探讨药草。
而慕无伤也每日上门,此事还是受了文修的威逼,文修已撂下狠话,若是青芷有个好歹,他便让慕无伤往后做一个独臂神医。
慕大夫的心是拔凉拔凉的,暗叹自己命苦,交友不慎,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他还能如何,只能尽全力保住文公子心尖宠的性命。
慕大夫很无奈,好不容易摆弄好院中那大堆小堆的药草得以小憩片刻,方在竹榻上躺下,想晒晒日头的,可这时候日头被一道挺拔的身躯给挡住了。
“我说文公子,您可否移驾?平日里不都是狗皮膏药一般缠着你家阿芷么,莫非是近日失宠被你家阿芷厌弃撵出来?对我穷追不舍的,你不烦,我嫌烦,就不能让我好好晒一回太阳么?”慕无伤逮着机会揶揄一番,被欺压这么久也够憋屈的了,还好尚有人能治某人。
文修面色不虞,抬脚便踩在了慕无伤腿上。
饶是有着慈悲心肠与极好耐心的慕无伤也怒了,一只腿被他踩着动弹不得,慕大夫吼道,“慕容文修,将你的狗腿拿开,你信不信我明日便配一副药毒死你!”
文修这才撤了脚,幽幽道,“我不过是事先试试,待到日后让你变成瘸子神医是何等模样。”
“你有病,得治!”慕大夫气得七窍生烟,这已不是头一回这他欺压威胁,可每回都让他敢怒不敢言。
因他深知文修这人的秉性,若问这世上文修最在意之人是谁,不用想也知是屋中那聪慧的女子,若问文修为人如何,慕大夫以自己最崇高的医德发誓,文修此人心机极重、城府颇深,更确切形容是心狠手辣,还是六亲不认的那种。
为了屋里那个叫颜青芷的女子,文修他真能干出丧心病狂之事来,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他眼里还不及那女子的一根头发丝了。
看他如今被踩在脚下便知这才是真相。
很明显,文公子又是因颜青芷的事不爽了,而每回遭殃的便是他这个受人敬仰的神医。
“文公子、世子爷,草民认输行不,您老啊别再折腾我了,颜姑娘的病得慢慢来,病情反复实属正常,你莫要像个真疯子一般无理取闹好不!”慕无伤坐起身,无奈捂脸。
病患没治好,他这个大夫就要被折腾疯了。
目光下意识地朝青芷房门瞧了眼,文修才在慕无伤身侧坐下,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阿芷她到底如何了?”
慕无伤指着满院子的药材道,“文公子财大气粗,短短三日便发动村民收集了这么多药,只要每日熬个七八锅给你的阿芷喝下,她定能长命百岁。”
文修扫了架子上摆了满院子的药草,心里依旧不安得紧,事实上他并不是很相信慕无伤的话。
花银子让村子里的人上山挖药,他不心疼银子,他只在意他的阿芷,这几日瞧着气色是好了,可他还是心中不安。
“若这些药能救得了阿芷,你早些时候便救了,此时我能想到的便是你想要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实际上你也无十分把握救她。”
一语道破,慕无伤一时无言,他的本意却是如此,这些日子他竭尽所能也只是让青芷气色看起来好转,治标不治本罢了,照如今这状况,青芷至多能撑半载。
“阿修,我并非有意骗你,原本中了噬心琼露之人确实能活三年五载的,但颜姑娘的病症较为特殊,这或许便是为何她的血能令你迅速痊愈的缘由,只是眼下我尚不知到底是何原因,目前我也只是怀疑颜姑娘除了噬心琼露外还中了某种剧毒,还是慢性不易察觉的那种,你再给我些时日。”
文修抿唇,久久不言。
少顷,慕无伤郑重其事道,“为今之计只有你回京去宫里找陛下讨要嗜心琼露的解药。”
“你是说慕容泽手上有解药?”
一瞬间,文修大喜过望,只要有解药,阿芷便能安然无恙,他怎能不喜。
慕无伤摇头,“我不过是猜测而已,并不十分确定,噬心琼露乃宫中秘药,当年你母妃……宁王妃也是因此药丧命,我曾听师父提过,先皇曾命他与众御医研制过解药,只是后来宁王妃自己放弃了,她其实是想救你,但还是没有成功。”
对此,文修依旧很平静,其实他早已知晓此事。
他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母亲,大概是真的关心过他的,毕竟他是她苦心算计才得来的儿子。
见他无甚反应,慕无伤继续道,“你身上的弑魂蛊是你弥月那日被人种下的,幼年时并无异样,年满十六后便会渐渐……其实我也不太懂,为何宁王妃的血救不了你,但颜姑娘却能,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回京拿解药,颜姑娘最多只能撑半年了。”
“半年……”文修面色煞白。
慕无伤不想再欺瞒他,点头,“你可将颜姑娘也一起带回京中,反正煊王与陆琢那边也该班师回朝了,你做回你的宁王世子,很快陛下便会封你为宁王,陆琢做回他的陆家二公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修警惕,冷冷扫了慕无伤一眼。
慕无伤一颤,嚷道,“你莫要这般瞧我,你以为我愿意当说客啊,你们慕容家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才会沾染上你们。”
文修不再多看他一眼,起身离去前丢了句话给慕无伤。
“我是不会将阿芷带到京中去的,你最好能保她安然无恙待我归来,否则……”
赤、裸、裸的威胁。
待到文修进了青芷的屋,慕无伤才敢小声抱怨,“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我上辈子欠你的啊……”
文修进屋,青芷正在飞针走线,他顿了顿才继续走到她身旁。
“为我缝的?”他明知故问。
青芷抬眼而笑,“查账算账我比较在行,我头一回动针线,能不能穿上尚且未知。”若是针脚实在是差,她也不好意思拿给他显摆不是。
“瞧这袍子,估摸着明年我便能穿上了,阿芷果然是个贤惠的。”
青芷忍俊不禁,“明年才能穿上,你还真当我每日只缝一针呢。”
文修笑着,将她的手握住,又将她手中的衣物、针线收回针线篓子里。
知他有话要说,青芷静待他的下文。
“我要出趟远门,回来后你不许再推脱,我娶定你了。”
“……”
青芷哭笑不得,咬定成亲不放松的文公子真的很难缠,若不是慕大夫嘱咐她不可有过于激烈的情绪,不可大悲亦不能大喜,估计此时她还真被迫与他成亲了。
文修又自顾自地道,“我不在家这段时日,你不许乱动,也不要去地里干活,也不许进灶房,那些杂活会有下人打理,你只需要每日按时喝药安心待我归来便好。”
青芷没有应答,凝视着他,他们之间的别离,每一次都可能会是永别。
“阿芷,你要等我。”他冷寂的目光中带着乞求。
抬手抚上俊眉、眉眼,依旧是眉目如画的模样,可他的眉宇间萦绕着忧愁。
她看得懂,其实更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
“嗯,你一路小心,我怕陆文琀他会对你不利,事情办妥后你……早些回来。”
文修带着莫风离去后不久,慕无伤便来到青芷跟前,来回踱步,长吁短叹,颇为苦恼。
“颜姑娘,阿修那性子你是清楚的,回到宫中拿不到解药定会猜出是我故意骗他,届时他还不得宰了我。”
洒脱不羁的慕大夫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世上就只怕两个人,偏偏都是姓慕容的。
一个是少年天子慕容泽,另一个便是慕容文修。
事关别人,慕容文修倒是挺好沟通的,可唯独这个叫颜青芷的姑娘不行,她可是慕容文修的心头肉。
若是她有个好歹,慕无伤不敢细想,可以肯定的是慕容文修定不会对他手软。
更何况这一回,他与青芷一同骗了慕容文修。
青芷并未如慕无伤一般焦虑不安,反而气定神闲道,“慕大夫不必忧心,此事文修他怪不到你身上的。”
她所言似有安抚之力,慕无伤竟真的平静下来。
“颜姑娘,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支开他,你应该也清楚,他此次回京,陛下可能不会再让他回来见你了。”
青芷悲凉轻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特意支开他的,若我运气不好撑不住了,至少他还能怀着恨意活下去。”
“让他恨陛下也好过恨他自己的好……颜姑娘你果然早算好了一切,其实你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让他好好活下去而已,那你可曾想过,一个只有满腔恨意之人活着也只是个恶魔,他若是成了那样,你真能走得安心?”慕无伤忽然有些后悔帮她骗走文修了。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便再无所畏惧,到那时文修会变成什么样,这是慕无伤不敢想的。
青芷笑道,“慕大夫,我顾不得这许多了,早在前几日我便有短暂失明的现象,我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何不早些与我说,真不让人省心!”
慕无伤面色微沉,行医多年,他从未遇到这样棘手的病症以及这种总是自作主张让他头疼的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