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醒来时已是深夜, 陌生的寝房,陌生的床榻,以及屋子里陌生的人。
三个人, 一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颜御风, 再就是坐在床边守着她的一个美貌夫人, 而颜御风怀里还抱着一个十来岁左右的男孩。
很容易便能辨认出他们是一家三口。
男孩不似一般正常孩子的壮实, 瘦瘦弱弱的, 那张白净的小脸倒是酷似父亲,长得养眼极了。
脑子尚有些混沌的青芷愣了愣,随即将被人握着的手抽了回来。
目光无距的美貌夫人猛然回神, 满眼惊喜地望着她。
“醒了,可还觉得难受?”美夫人关切询问, 同时也惊动了坐在角落里的父子俩。
原本靠在父亲怀里睡意蒙蒙的男孩顿时惊醒, 拨开父亲的手就拔腿往母亲那边跑, 才几步而已便气喘吁吁的。
“姐……姐姐,你还难受吗?”男孩似乎有些激动, 又有些羞涩,白净的脸上双颊却是红红的,在幽幽烛火中不怎么显眼,却让人觉得心暖。
青芷张了张口才发觉嗓子干得不像样了,想说话也不能, 身旁的美夫人如梦初醒, 扭头瞪了一眼傻愣愣站在原地的丈夫。
“还不赶紧倒杯水来!”
“哦哦……”颜御风回神, 手忙脚乱依言照做, 拎起茶壶的手都在轻颤。
倒了大半杯, 他忙端着走到床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妻子夺了杯子, 嫌他碍眼还推了一把,就让他眼巴巴站在身后瞧着。
青芷原本想说自己可以,但试图以手撑着起身时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好在美夫人力气和外貌相反,看似柔弱却,力道不小,轻而易举就她扶起靠在怀里,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喝水润润嗓子,大夫说你身子骨弱,这一路又风餐露宿的染了寒气,近日要好好调养。”
青芷确实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也没再逞强,就着喝了大半杯水。
半杯水很快就见底,美夫人柔声问,“还想喝吗?”
青芷摇了摇头。
美夫人对青芷态度十分和善,可转眼对自己的丈夫时就立马变了脸,几乎是将手里的空茶杯朝颜御风砸去的。
“拿回去放好。”
站在她身旁的男孩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了,英明威武的爹爹被貌美暴力的娘亲收拾是常有的事。
他早就不觉得爹爹可怜了,反正每回爹爹总有法子将娘亲哄开心了的。
颜御风拿着杯子忧伤地叹息,“幽儿,在女儿面前你总该给为夫留些面子才是……”
对上妻子冷冷的目光,颜御风识趣闭嘴,落寞转身回到桌前,慢条斯理地摆弄桌上的杯具。
青芷不习惯除了文修之外的人的怀抱,不自在地动了动,正要挣扎时手又被握住。
肖潋幽一手拉着青芷,一手拉过身旁的儿子,将姐弟二人的手放在一起,含泪道,“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往后娘一定好好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再受苦了。”
青芷无言,却没有挣脱,因为她的手被一双和她手差不多大却消瘦的手给捧住了。
男孩捧着青芷的手,愉悦地笑道,“姐,我是你弟弟颜子默,爹娘这些年一直很想你,这次你回来了就不许离开我们了。”
“……”
人小鬼大。
青芷算是瞧出来了,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他们的感情却也是极好的。
而她只是半道上忽然冒出来的亲人罢了。但男孩真挚的笑颜让青芷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这是何处?”青芷的声音依旧很哑,她听着都不像自己的声音。
颜子默飞快道,“此处是泰城的将军府啊,姐你都昏迷一日了,将军府从外面请来都是无能的庸医,还是爹赶到了才将你救醒的,爹娘与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待到天一亮,咱们就回去,咱们家厨子手艺好,又有爹高超的医术,姐的病不日便能痊愈,届时我……”
颜子默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青芷听得好笑,这小子拐人的本事可是一套一套的。
耐心听他说完,青芷才道,“我之前是在军营,为何会回到城中?”
颜子默扭头看了眼父亲,得到父亲的默许后,他才笑道,“据说是那个想要做我姐夫的世子将军亲自送你回来的,军营都是些糙汉子,姐如何能在那边待着。”
青芷恢复了些许力气,从肖潋幽怀里起身,而后往里侧挪了半分靠在床头,她又抬眼平静问,“他人呢?”
她都病成这副鬼样子了,文修却鬼影都不见,这也太不寻常了。
听她问起文修,颜子默又犹豫回头去看已经黑了脸的爹。
颜御风哼了一声,抱臂扭开头,一副很气恼的样子。
终于,一直静默盯着女儿瞧,似是怎么也瞧不够的肖潋幽开口说话了,“那小子被你爹打得半死,估摸着在隔壁屋里躺着呢。”
相比颜御风的气恼,肖潋幽对文修的态度倒是平静的很。
文修那样的性子,换作是别人定然伤不到他,可对方是颜御风就不一定了,就冲颜御风是她生父这身份,文修必然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而且颜御风武艺高强,即便是文修还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更何况是心甘情愿挨打呢。
青芷越想越不安心,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肖潋幽急忙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你身子还很虚弱,不可乱动,你想做什么就与为娘说。”
青芷抬眼对上同样担忧望来却不敢违背妻子命令上前的颜御风的眼,她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颜御风又将脸扭开了,语气不善道,“为父还未将他打死,芷儿莫要担忧。”
青芷无语望天,思忖之后仍旧不放心,虽说她心里还生文修的气,气他之前那样对她,可到底还是关心多过生气。
她又要挣扎着下床,肖潋幽连忙制止,一边偏头对颜御风低斥,“芷儿要见那小子你就将他放进来就是,瞎折腾个什么劲儿,你看芷儿这身子还经得住折腾么!”
颜御风在心里又记了一道文修的账,想着日后定要寻机会讨回来,拐了他女儿不说,现下妻子也因为那小子呵斥他。
哼哼,这账定要向那小子讨回来的!
颜御风心里打着算盘,心不甘情不愿去开了门,对在门口站了一夜的文修冷声道,“给你一炷香,一炷香之后你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此时肖潋幽也带着颜子默往屋外走,打算将空间留给两人,走到门口见颜御风大有要在屋子里监视的架势,肖潋幽伸手将他扯了出去。
“别跟个门神似的,你也哪儿凉快呆哪儿去。”肖潋幽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扯着丈夫,踩着月光出了院子。
三人走远,文修才踏入自己的寝室,将门关好。
这屋曾是他的寝屋,现下是青芷的病房,他自责懊悔,每一步都极为沉重,可又迫不及待。
他在离床榻还有三步左右距离时停下,静静地凝视着又躺回床上侧过身背对着他的青芷,他心里堵的慌,却也心疼。
“阿芷……”他不由得低唤,嗓子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听到他出声,青芷身子微动,随即又没了动静,还是不理会他。
想着这一路受的罪都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了,却连一个好脸色都讨不到,他竟然还当着陆琢的面给她甩脸色不说,还恶语相加,活该被她那便宜又护短的庄主爹揍,现在看来,庄主爹下手还轻了,这人哪有半死不活,不是好手好脚走进来了么。
青芷暗自生着闷气。
见青芷不理他,文修眼眸微转想到了法子。
“阿芷,我的伤口好疼。”
青芷依旧不理会,这一招在他还是个傻子时经常用,已经用烂了。
文修也不气馁,又继续道,“前几日在美人河外的一战,不小心被砍了两刀,一直没来得及包扎。”
青芷在心里轻哼,这话骗鬼鬼都不信,他是主帅,受伤归来,军医定然第一个朝他奔去,这么久都还未包扎,真当她是三岁孩童好骗。
屋子里有一瞬的寂静,就连烛火跳跃的细微响动都变得清晰,不多时青芷似乎听到窸窣摩擦的声音,接着就是什么落地了。
她缓缓转过身,就见文修在脱衣裳,确切说是脱了一半了,只剩下一身里衣,他还在解衣扣。
“你……”她要说的话都在看到胳膊上的伤口时卡住了。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受伤了,贴身衣物都被划破了,胳膊上的衣物被殷红浸染了大半,他半侧身对着她,青芷很快便瞧见他后腰也有一道伤。
“你过来。”青芷终究还是心软了。
听到她哑涩的声音,文修动作顿了顿,随即缓缓转过身和她面对。
青芷吸了一口冷气,又有些想笑。
这鼻青脸肿的男子还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文公子么,想来颜御风也是知道他受伤,所以揍他也只揍脸了。
“你是傻子吗?被打不会躲啊……”青芷眼眶微热,白他一眼,双手撑着床板就要坐起身。
她方有动作,便觉眼前一晃,肩上一紧便被人强势拉入怀中,鼻间窜入一股铁锈味。
这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