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经济转换成市场经济,水泥厂更不好过了。职工的工资不能不发,该纳的税不能不纳,待业青年还整天泡在厂长室管厂长要饭吃。厂长又急又气又怕,看见小青年就逃,可是,躲避不是办法,事情总得解决呀,最起码也得先安安民心是不?于是,厂长派出了他的助理谢永去做小青年的工作。然而,谢永只有一张嘴,他磨破嘴皮子作通一个人的工作,却惹起了上百张嘴一起嚷嚷。黔驴计穷的谢永只能跑回去对厂长摔了筢子。
初战失策,厂长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召开了常委会专题研究小青年的饭碗问题。会议决定:水泥厂决定组建劳动服务公司,资金由工厂出。
有了钱,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四厂三店就组建完毕。小青年有了工作,干劲也上来了,短短半年就把劳动服务公司的固定资产由二十万增加到了八十万。
总厂厂长的眼睛都笑弯了,日子过得实在紧巴了就去服务公司倒肩儿。
不上大学就得工作,坐享其成,五个衣停也供不起呀。再说了,人活着是要有脸皮地活着,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东西也理直气壮不是?
飘雪到水泥厂要求工作,厂劳人处把她介绍给了服务公司人事科。
乍见飘雪,人事科长杨国庆的眼镜差点跌落——活了一把年纪,漂亮姑娘没少见,可这么标致的女孩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水泥厂还真美女多多啊!手忙脚乱一阵礼让,弄明白飘雪的来意之后,杨国庆热心十足地翻开了公司职工的花名册,诚心诚意要给美丽的女孩儿安排个好活儿。可名册翻得“哗哗”地响,眼睛寻得发了花,杨国庆也傻了眼。
轻体力的工作几乎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的还两个萝卜一个坑,而且,每个萝卜都有一定的“背景”。为了一个只能看的小美人去惹麻烦,杨国庆觉得不太划算。最终,飘雪被分到了砖厂。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后可以转为集体固定工。
砖厂的负责人姓萧名石林,二十六岁,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体形略胖,走路像赶火车,说话像放机关枪,损起人来能把人损掉一层脸皮。
萧石林很能干,他的前任磨破了嘴皮子喊快干,每个月也只能产砖三四万块。萧石林接手后搞起了承包制,每个月产砖十万余块,半年未到,砖厂由亏损单位转成赢利单位。萧石林也因此成为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说出的话也是相当的有“分量”。
当飘雪拿着人事调配单站在萧石林的眼前时,萧厂长老半天没有眨一下眼睛。
会计美丽给飘雪拿了把椅子。
飘雪道谢的袅袅仙音召回了萧厂长的魂儿,他立即又支使美丽去给飘雪倒了杯水。
“不用麻烦了,厂长。您先看看把我分到哪个小组吧。”飘雪站着说。
萧石林摆摆大手。
“你坐你坐,别着急,等我看看。”边说边找着什么,东一下西一下地乱翻着。
美丽从杂七杂八的文件篓里找出一个小册子递给萧石林。
“厂长,你是不是找这个?”
“对对对。”一把夺去小册子,萧石林急急地翻了起来。
美丽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地瞟着飘雪。
萧石林边看边摇头,那本小册子快被他翻烂了还不想住手,最后总算放弃了小册子,歉疚的黑脸对着飘雪。
“你先到挖土组暂时干着吧。唔!我送你过去。”说着站起来
带头向门走去。
飘雪站起来对美丽点点头,然后跟上萧石林。
挖土场上,三十几个年轻人,有的在挖土,有的往三轮车上装土。
“哎,常青,给你分个人。”萧石林叫住一个高个青年。
“啊,好的。”常青看看飘雪,走几步把自己的铁锨给了她。“厂长,还有事吗?没事我去领把锹。”
萧石林硬把目光从飘雪脸上扯了回来。
“一起走,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走两步他声音压低了说:“常青,以后你多照顾照顾她。”回头瞟了飘雪一眼。
“厂长,是你家亲戚?”
“不是。怪可怜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弱质纤纤,怎么分这来了,这里哪有清闲的活儿呀?”
常青忽然明白——萧厂长又犯“痴”了,这个女孩子有麻烦了!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一群群大雁或一字或人字向南飞去。
一身工作服的飘雪,面朝黄土背朝天,挖着一锹锹的黄土。在她的左边是个女孩子,名叫唐彩云;在她的右边是个男孩子,名叫洪常青。
彩云的话很多,整天吱吱喳喳的,一点架子也没有。
常青的模样长得俊,不笑不说话,砖厂十个组长中就他干得好,年年都被评为先进,追求他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光挖土组就有两个“吴清华”整天为了他争风吃醋。
常青还真听萧石林的话,每天班产,飘雪的那份他都干去一大部分,如此,便惹恼了“吴清华”们,冷言冷语出来了,白眼嫉眼抛来了。常青全当没看见,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飘雪却受不了了,她一次次地拒绝常青的帮助,不顾手上的水疱演变成了血疱,抢着挖土,可她抢不过常青,也拦阻不住常青。
“吴清华”们的怨气更大了,到处去嚼舌头,添枝加叶地讲飘雪的闲话。飘雪上班不到半个月,整个砖厂都知道了她在勾引常青。
忽然有一天,常青被调到了别的组,谣言就此减少了。
飘雪似拿掉了心头巨石,虽然班产她再也完不成了,可她一点儿火也不上,钱可以少挣,尊严可是不能少的。但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去了块“巨石”来了只“火炉”。如果非让她选择一个的话,她宁愿选“巨石”,毕竟“巨石”的威胁没有“火炉”来得大。
这只“火炉”就是萧石林,当初他嘱咐常青照顾飘雪,根本没想到会出“问题”,谣言四起后才意识到所托非人——常青这个混小子竟敢打她的主意?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能容忍?环眼一转,寻了个借口,把常青弄到了别的组。
萧石林是负责人,负责人嘛,只负责管人,干活的事自有十大组长。在砖厂干了两年多,粗重的活儿可没干过,虽然他每天都从这个组到那个组,但他看的是毛病,挑的是刺儿,谁若是不往活儿上使劲被他撞见,那那个人不让他损掉层脸皮也得几天吃不下饭。现在,萧大厂长居然大模大样地跑来挖土,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萧石林的意图不到半天就被所有的人看穿了,女孩子又开始嚼舌头,男孩子的口哨又开始尖锐呼啸,飘雪又开始度日如年。
一天上午,去公司办事的萧石林一回来,屁股都没沾椅子就跑到挖土场,“抢”下飘雪的铁锨就挖起了土。
“厂长,我自己来,您去歇歇。”飘雪苦恼地央求着。
“我不累,你歇歇。真难
为你了!等有机会我给你调个活儿。”
嘁嘁嚓嚓的说话声,伴着忍隐的嗤笑声忽然由小至大,飘雪的头嗡地一下大了好几倍。
“厂长,电话。”美丽老远在喊。
萧石林不情愿地把铁锹给了飘雪,然后大步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飘雪狠狠地挖着土,恨不能一下子就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好离开这个地方。
“哎,歇歇,没人监视你呀,干吗那么拼命?”彩云拦住飘雪。
飘雪轻轻叹口气,放慢挖土速度。
“飘雪,是谁给你取的名字?真好听!”彩云没话找话。
飘雪再次叹口气:“我曾经有个姐姐,一个非常漂亮的姐姐。她出生那天,正好天降大雪,爸爸就给她取名‘飘雪’,可惜,她只活了三岁就死了。后来就有了我,虽然我不是出生在冬天,但我仍然叫‘飘雪’,因为妈妈始终忘不了那个漂亮的姐姐。”说完仰头向天,哀惋地望着苍穹无声地问着——姐姐,你上了天堂,却让我背负你的名字履行着本该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吗?
“不会吧,还能有比你更漂亮的?”彩云摇头。
“美是没有清晰界限的,在你眼中的美,并不一定就是我眼中的美。”
“不懂。美就是美,怎么还有界限?”
“怎么说呢?”黯然地看着彩云。“看得见的美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是祸事,所以,不要羡慕。”
彩云仍然不解:“美本来就是好事,是前几辈子修来的,怎么会是祸事呢?”
飘雪看着手心的血疱,心情恶劣地说:“美是惹祸的根苗,是甩不掉的负担,是痛苦的起源。”
“你的话太——”彩云挠挠头,急得不行也表达不出来。“反正我还是认为漂亮好。”
飘雪苦笑,然后转开话题。
“彩云,你爸爸是哪个车间的?”
“我爸在粉碎车间,我妈是锅台转儿。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我行二,上面一个哥哥,去年当兵去了。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学校啃书本呢。就我没出息,见到书就困,只好丢了书本拿铁锹了。”毫无顾及地说着,心无成府地笑着,又白又细的牙齿从她薄薄的双唇中跑出来二十几颗。
“彩云哪彩云,咳!你可真坦率!”飘雪好感慨。
“别夸,我快晕过去了。”彩云摇着手,放声大笑,不管不顾的。
“哎呀!唐彩云,你挖到了金元宝了吗,笑得嘴丫子都到耳根了。”辛梅兰抻着脖子挖苦。
彩云立刻不笑了,撇着嘴说:“是呀,挖着了,你也来挖吧,包你能把嘴丫子笑到后脑勺上去。”
“好哇?你说的。”辛梅兰大步过来,边走边狠狠地叫:“告诉你,要是挖不着我就跟你没完。”
“哎,你回来。”有人叫辛梅兰,可她不理,直冲向彩云。
彩云笑嘻嘻嘲弄:“能挖着,你看,这不都是吗?随便挖吧。”一锹一锹地挖着黄土。“挖呀?多挖点儿拿去买双新鞋吧,看看你脚上的鞋都破了?砸砸砸!大小姐穿双破鞋,别说洪常青,就是绿常青也腻歪你了。”边说边斜视辛梅兰粘满泥土掉了左一块右一块皮子的皮鞋。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肆无忌惮地起哄。
辛梅兰气得脸煞白,恶狠狠地剜了彩云一眼,突然转头冲着飘雪尖叫:“哎呀?这不是大美人吗?哎哟!你的手怎么破了?快停手别挖了,多让人心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