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慢慢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目视前方,一脸冷漠。看见呆呆望着他的飘雪,就像没看见似的,只是在他经过她的身边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过去了。
“请等一下。”不知费了多大劲儿下了多大的决心,飘雪终于喊出了声,喊完就不知道该让眼睛往那处看了。
飞扬用脚支住车子,并向后倒了倒,当车子与飘雪相对时他就若有所待地等着看着她。
飘雪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不可以问,你点儿事?”
飞扬点下头,眼睛微眯,心翻江倒海,脸却平静似水。
“你,你有没有,做过,做过一些事情?譬如,送人家东西,而人家还不知道的?”飘雪断断续续说完赶忙垂下睫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大人的发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飞扬淡淡地说,微眯的双眼痴迷地盯着对面的那张小脸儿看。
飘雪迅速扬起睫毛看着飞扬——她有些失落,有些不甘,也有些慌乱。默默地和他对视一眼后她再次垂下睫毛。
“那么,让我说声谢谢可以吧?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说声谢谢的!”改变方式地说完,她把正对着他的脸转偏,似乎为刚刚的话语而害起了羞。
飞扬入神地凝视飘雪白中透粉的脸,不知不觉沉醉了,如果不是有人撞了他的车子一下,他可能就糗了。转动有些酸涩的脖子他向四下望望,再看她时她仍是那个样子,他不由悄悄吐了口气。
“我真的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反正你谢错了人。”
飘雪蓦然大胆地看着飞扬,眼神重重叠叠地追问:“真的不是你?”
飞扬点点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说完立即就走了。
飘雪茫然地看着飞扬远去。
酒足饭饱,向中华和牛泊成在街上乱逛一阵,快一点了,才原路返回。
一进白桦林,就看见飞扬双手抱胸“安静”地靠在一棵树干上望着他们。
两个人大大咧咧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牛泊成先打招呼:“哎,副班长,你怎么这么早哇?”
“再早也没你们早啊?”飞扬瞥着行走不稳的向中华说。
向中华立刻摇手:“不对不对,还是你早。我们才到这儿,你已经在这儿了,怎么能说是我们早呢?”
“你喝了不少吧?”飞扬问。
“你怎么知道……”向中华的话说了一半,牛泊成的脚就扫了过来,后半句硬给吓了回去。
“我不仅知道你们喝了酒,还知道你们的酒钱是捡来的,不多不少整好二十块,我说的对不对?”飞扬慢慢挺起身体,一步一步走向两个贪吃的猫。
“你想干什么?”牛泊成立刻害怕,上次被他修理的伤刚掉了痂。
“算账,老账新账一起算。”飞扬咬牙切齿地说。
“你别胡来呀,我们喝酒、捡钱关你什么事?”向中华嘴硬心怯,边往后退边为自己辩护。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却关何大力的事。何大力没爹没娘,靠救济上的高中,每顿只敢吃一个馒头一碗汤,吃了上顿他得算计下顿,吃了今天他得考虑明天。省吃俭用半年多,终于攒了二十块,终于可以去买放在书店里高中生几乎人人都有的高考大全了,可是今天他却把二十块钱给弄丢了?此刻那二十块钱就装在你们的肚子里,别想抵赖,你
们在厕所里里外外搞的那些小动作我是一清二楚。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飞扬冷漠地说。
牛泊成张口结舌,向中华目瞪口呆。
飞扬一声怒喝,飞身而起,双脚夹击,双手并用,只一小会儿,牛泊成和向中华便双双躺在了地上。
“你们俩给我听着,再干缺德事我就让你们残废。明天一人给何大力二十块钱,少一分也不行。记住,明天。”飞扬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牛泊成看着向中华,向中华瞅着牛泊成,然后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路还得走下去,日子还得过下去,区区十五块钱对宽余的家庭来说,可能是一瓶白酒一件时装。但是,对于兰家而言,十五块钱可是一家温饱的保证。现在,它没了,兰家的生活还能维持下去吗?
一天晚上,飘雪在洗衣服,出去玩的月亮突然跑了回来,翻出母亲多年前的一条裤子,来央求飘雪。
“姐,你给我改改吧,二丫的裤子就是用她妈的裤子改的,可好看了。……”
飘雪怔怔看着妹妹有半分钟,然后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几天以后,在居委会主任刘玉琴的帮助下,飘雪成了一家私营小厂的缝纫工。
小企业,还没有形成规模,加工者可以把活儿拿回家去做,只要不影响交活儿就行。
飘雪白天干家务、学习,晚上做矿工手套,似乎什么都解决了,然而,过量的劳作学习加上睡眠不足,她迅速地消瘦下去,那煞白的脸,猛一看去,似乎还有些透明,仿佛多年没有见到阳光一般。眼圈青中蕴黑,眼神萎靡而倦怠,嘴唇发白且暴起来一层层的白皮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全级部的第一名落到了全班最后。
飞扬的心似火烧,他默默关心着飘雪只希望她能稍稍好过一点儿。那节体育课他悄悄尾随她到了她的家,晚上,再次来到她的窗下,他终于知道她常常迟到的原因。他震惊难过,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其所能来帮助她,于是,他开始偷偷地给她送东西,偷偷地帮她干活。每次送东西他都选在深夜或者凌晨三四点钟,每次都是翻杖而入跳杖而出,神出鬼没,很是成功。可是,成功的背后却是隐隐的惆怅!
飞扬的家世很好,他又是两个孩子中的小的,吃的用的玩的,只要他能叫得出口父母都会满足他,偏偏在金钱上,他一点选择也没有,每个月五十块零用钱父母定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手段都难改变这个规定。家里的钱就放在父母房间的抽屉里,而且抽屉从来不上锁,只要他想拿,多少都能拿得到。可是,他不拿,他去赚。
赚钱的方法有许多种,飞扬偏偏选中讨债这一种。业余时间,他就去给一些私营老板讨外债。可能是他的拳脚工夫了得吧,他成了有外债老板的“红人”,他也因此赚了不少的钱。有了钱,他就可以给她买很多肉了,然而,那次市场相遇他知道被怀疑,从而不敢冒险。偏偏祸不单行,也不知是哪个有种的小子,把他讨债的场面给拍了照,并寄给了他的父亲。他被父亲怒斥,并被罚面壁思过和取消零用钱。他不反驳,不认错,倒是母亲的泪水让他下了不再胡来的保证。
没了来钱道又帮不上飘雪了,飞扬每天晚上,都愧疚地跑到她的窗外听她的缝纫机长鸣,心也在那持续的机鸣声中越来越烦躁。
飘雪的成绩骤降,高剑着急又困惑,他一
次次地找她谈话寻找原因,一回回地质问班长和团书记——是不是又有人制造事端?费劲心计,搅尽脑汁,却找不到原因。飘雪的人还是那么疲惫,成绩还是那么糟糕。他焦躁、难受、忧郁、痛苦的想去酗酒想去打架。身为老师,他的感受是不是太多了?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感觉,更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哪!但是,他是明智的冷静的,不管心智多么的迷茫,他决不允许自己犯错,做愚蠢的事情。虽然他只有二十八岁,论教龄排资格他都属年轻一辈,可是若论沉稳论知识面论控制力,他可是响当当的,绝对经得起考验。可是现在,他一筹莫展了,每天一走进校门就开始想:“她是不是又迟到了,是不是又在课堂上睡着了,是不是又没交卷子?……”几乎快崩溃了!往昔的冷静不翼而飞,一点点小事就发雷霆之威,同事疑惑,学生惶恐。怪的是,三班不论学习成绩还是课堂纪律,又居六个班级之首了!
芳菲虽然心粗,但飘雪的变化还是及时地被她察觉了。她没表露什么,却直接“冲”到了飘雪的家。两个好朋友,对着一堆手套开始争论。
“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芳菲问。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却瞒得我好苦?”芳菲指着手套。
“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瞒你。”飘雪也指着手套。
“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
“好朋友更应该互相体谅,对不对?”
“我不需要体谅。”芳菲生气地说。
“可我需要。”飘雪温和地说。
芳菲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吧?”
飘雪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所以把一个最大的麻烦留给了你。”
芳菲立刻兴奋了:“什么麻烦?你快说。”
飘雪指指手套:“请帮我隐瞒这件事。”
“避重就轻,这叫什么麻烦?我不帮。”芳菲撅起嘴不依。
“有时,越是简单的事越难做。你一定要帮。”飘雪拍拍芳菲恳求。
芳菲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但得附加一个条件。”
“朋友是不应该讲条件的。”
“朋友还应该敞开心怀呢?”
飘雪妥协:“你要附加什么条件?”
芳菲指指手套:“让我帮你做。”
飘雪摇头:“芳菲,不要逼我。如果你非要附加这个条件的话,那么,”很忧伤地看着她。“我只有退学了,这可是我最不愿意的。”
芳菲哭唧唧地反驳:“看看,到底谁在逼谁呀?你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而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你却这么对我?这不公平!”
“我很自私,如果因为这事而误了你,我会终生不安。我不要这样。”
芳菲提高声音问:“可是你哪?”
“这是我的命,我只能认了。”
“我不认,也不许你认。”芳菲说着,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飘雪只好让步了。
江澎浪也在猜测着飘雪:“她不声不响地晚来,不言不语地早走,常常在课堂内睡着,十次测验八次不交卷子,她一定出事了。”有那么两回,他想要弄清她到底怎么啦?可转念一想,“她完了,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干吗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于是,他只作起了黄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