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起了个大早,准备把编写好的唐诗五十首给乌禄送去。难得他小小年纪便对汉家文化如此感兴趣,学得也很用功。不像孛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喜欢舞刀弄枪耍帅。不过很得完颜宗翰喜欢,称男人就该练成一身功夫,跨上战马,厮杀上阵,为国效力。我只有无奈一笑,却也不得不被他英武的男人气息折服。然后偷偷告诫孛迭若是书念不好就不得女孩子欢心,他这才屁颠屁颠的求我教他念诗。
去了乌禄的屋子,发现他父亲完颜宗辅也在。本想悄悄退出来,乌禄已经看见了我,喜孜孜的叫了一声:“歌儿姐姐!”
我堆起笑容回了他一声,完颜宗辅面色冷峻的走了过来,我心里“咯噔”一声,他对我有意见么?或是与完颜宗翰不和?牵连到我身上来了?还是屈膝盈盈施了一礼,他扬扬手示意我起来,平平说道:“乌禄这几日诗文进步很快,真是有劳你了。”
乌禄早已蹭了过来,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可不是歌儿的功劳,是令公子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以后定是大有出息。”听见我表扬他,乌禄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这孩子是害羞了么?
完颜宗辅淡淡一笑,看了我一眼后,举步踱了出去。
拉着乌禄在书桌前坐下,他欣喜的翻着诗集,边道:“姐姐的字和人一样漂亮。”我含笑不语,心里猛地记起完颜宗翰的话来:“你可别把他们当孩子看……”乌禄这孩子……应该不会喜欢上我吧,他还那么小,只懂得美丑而已。於是随口问了一句:“乌禄,你家里早已给你定了亲吧?”曾听秀娥说,许多女真贵族都是自小由父母做主定了亲的,一般都是定了嫡母娘家里的女孩做将来的正室。乌禄侧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没料到我会问这种问题,他又害羞的低下头,半晌才回道:“是乌林荅香,我们五岁定的亲。”
我当然不认识这个姑娘是谁,但见乌禄又忽然转过头来,眼眸清澈黑亮,“可是我只视她为好友。”我咋舌,难道他已经分得清爱情和友情吗,竟被完颜宗翰说中了?
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孛迭气呼呼的奔了进来,面上还带着淡淡的泪痕。我纳闷问道:“谁敢给你委屈受啊?”
他默默的爬上椅子,紧抿着嘴唇不语,我和乌禄对视一眼,他也是迷惑不解。我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啊?告诉姐姐,谁敢欺负你,姐姐揍他。”孛迭抬头看我一眼,嘴角轻动,下一秒便嚎啕大哭起来。我顿时慌了,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乌禄也吓了一跳,愣愣的站在一边。我伸手抱住他哄道:“不哭不哭,孛迭不是最勇敢的么?”
突然,他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居然用来擦起了鼻涕眼泪,我顿时哭笑不得。孛迭抽泣道:“爹爹……爹爹被宋军阻截在了镇江,过不了长江了……呜呜……”我吃了一惊,脑中极力搜索这段历史,隐约想起宋金之间有个著名的战役便发生这个时候……就是黄天荡之战!当时宋军将帅……是南宋名将韩世忠!
我不晓得具体战况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兀术最后平安归来。於是好言安慰道:“孛迭莫要心急,你父亲英勇过人,一定可以化险为夷……再说了长江北岸还屯了那么兵,马上就可以去救他的!”
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可怜巴巴的问:“真的吗?”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安抚道:“放心吧,等到春天来了,你父亲就回来了,你还可以背诗给他听呢。”乌禄连声附和,拉着他朝书桌走去。我轻叹一气,孛迭平时最以兀术为傲,如今闻得兀术被困,吓成了这样,看着真是让人揪心,毕竟还是个孩子。
夜里,完颜宗翰一回来我便从被窝里蹦了出来,急声问:“兀术他还被困着么?”他皱皱眉,示意我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你消息还真是灵通?”
我给他铺好枕头,回道:“这不是今天孛迭跑来哭的稀里哗啦的,问了才知道。”还是忍不住追问:“可派了人去救?”他脱去衣袍,语气似有不甘,“只怪我们北方人不习水战,前去援救的船只竟被韩世忠用大挠钩掀翻了,眼下确实是无计可施。不过也不必太绝望,毕竟兀术手下的兵力过万,总是有办法突围的。”
“嗯……”我点点头,这个是的确,只是不知兀术会不会受伤,那孛迭又得大哭一番了。而且我私心里,也是不希望他受伤的,虽然曾被他轻薄过,但他为人豪爽坦荡,对我也是不错的,心里一直是将他当做好朋友,自然是不希望他出事。
“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我的女人在我面前神不思属的。”完颜宗翰翻身上床,将我压在身下,捧起我的脸不悦的看着我。
“谁是你的女人啊?”我扭头不看他,两颊烧得火辣辣的,又怕他乱来,便挣扎着坐起,想要推开他。
“不是我的女人?那是谁的女人?”他用力按住我,将我的双手固定在枕头上,低头吻上我的嘴唇,湿热柔软的感觉让我脑中一阵眩晕。他吻得很轻,如同三月的小雨丝落在面上,柔柔的快要把人融化了。我心里一阵恍惚,安静的任他索吻。
可我终是忘记了他是个男人,不到半分钟,完颜宗翰的手掌便开始不老实起来。胸前的衣扣不知何时已被他解开,一只粗糙炙热的手滑入衣衫中。刹那间我恢复了理智,红着脸推开他嚷道:“好困,要睡觉了。”
“不许。”完颜宗翰埋头在我领口中,热吻印在我裸露在外的锁骨上。我被他的胡子扎的酥痒难耐,咯咯笑骂道:“好痒,不要……”他又气又笑的看我一眼,道:“明日我就把胡子给剃了。”
我见机向床里挪了一下,拽紧衣领紧张的防备着他,完颜宗翰眯起眼眸笑问:“你怕?”说完又靠了过来,眼里充斥着饱胀的黑色欲望。我不禁心慌起来,真是事到临头懊悔迟,这可是副不到十二岁的小身子……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再次抬眼时,完颜宗翰眸中已盛满了心疼。发丝凌乱的我,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满脸惊惶,沾着泪珠的睫毛簌簌颤抖,小嘴轻轻下撇委屈的望着他。其实我心里也很忐忑,因为不知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是能让他就此打住,还是更能激起他的欲望。我在跟自己堵,若是赌赢了,那我就永不后悔的跟着他。若是赌输了……不会,没有这种可能!我信他……
相视几秒之后,他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拉我入怀叹气道:“好了好了,睡觉吧。”我心下一阵激动,泪水夺眶而出,伸手紧紧抱着他,完颜宗翰……
捏好被角,他撑着头安静的看着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低语道:“当真拿你没辙。”我静静无言,合上眼睛睡在他温热的臂弯里。良久,闻得耳边一声低低的叹息……
可是以后那么多日子,他还能像今日这样“君子”下去?
天气阴沉了好些日子,府邸里闻不到一丝欢笑,士兵们行色匆匆,满眼焦灼。仆人们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些心情不好的主子们。兀术率领的金兵还未成功渡江,完颜宗翰和其他几个将帅们整日聚集在议事厅。会宁的书函几乎每日都来,金太宗也十分担忧。毕竟金兵连连大捷,此番精锐兵力遭受阻截,自然不是件小事。湖心亭中,孛迭和乌禄安静地坐着临帖。我倚靠在栏杆上,望着遥遥天际发呆。北方天寒,岸边的柳树还未抽芽,垂着干瘪的枯枝,如同老人瘦骨如柴的四肢,毫无生气的耷拉着。
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我回头一看,孛迭将毛笔摔在了地上,一脸阴郁的靠在椅背上。乌禄茫然的看他一眼,又扭头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自从兀术被困,他的脾气就越来越怪异。有时正在说笑,却也可能转瞬间就踢凳子扔花瓶,搞得我总是提心吊胆,怕他弄伤了自己,更怕他殃及到了我和乌禄。
默默走过去帮他拾起毛笔,递给花涟说道:“拿下去洗洗。”又从笔架上重新选了一支,上好的蓝田暖玉制成的笔杆,握在手中极是温润。我伸出胳膊揽住他笑问道:“那支笔不好用,换这支可好?”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接过,靠着我的肩膀小声道:“我想爹爹了。”我暗自叹气,摸了摸他的小辫,轻声安抚道:“别急,他很快就回来的。”他轻哼一声,抬眼盯着我冷语道:“大家都这么说,连你也不例外,都说了有一个多月了!”
我哑然失笑,孛迭“腾”地站起身,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怒声甩下一句话:“我倒要去看看,粘罕他们整日在商量个什么!”说着便推开仆妇们向外冲了出去。我惊呼一声,他是要去议事厅么?那可不是随便就可以进去的地方!忽然胳膊上一紧,乌禄拉着我喊道:“我们快去拦着他!”
孛迭这小子平日锻炼的还真是有些效果,一眨眼就奔出了我们的视线。我累得气喘吁吁,乌禄明显也有些气短,却还是坚持着朝孛迭追去。
等我们好不容易追上了他,议事厅的院门已映入眼帘,孛迭被两个侍卫拦在五米之外,正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我急忙上去拉住他劝道:“好孛迭,我们回去吧!”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当即吓得松手,这孩子的眼神儿太可怕了,发起狠来比大人还厉害。
到底是个孩子,还不够力量挣脱掉那两名侍卫。乌禄有心劝他,却也被瞪了一眼,怯生生的站在一旁为难地看着我。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汉人,我侧身细看,觉得在哪里见过。只见他在一个侍卫的引领下,朝议事厅走了过去,举止有度,彬彬有礼,但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随后猛然记起,这不就是才来那日远远看见的那个汉人么,我有些纳闷,不自觉的挪动起步子。
“小娘子请留步!”其中一名拦着孛迭的侍卫急忙叫住我,怕是以为我也想进去。我指着已经进门的那个汉人问道:“他是谁?为何可以自由进出?”那侍卫看了一眼后回道:“是宋俘。”我讶异道:“既是宋俘,待遇还这样好。”
乌禄忽然插话道:“姐姐有所不知,那人是原来宋庭的御史中丞,好像叫做秦桧,粘罕他们对他一向礼遇。”我惊讶的“啊”了一声,那人竟是秦桧!
孛迭不屑地看我一眼,哼声道:“到底是汉人,如此没气节!”我恍若未闻,心里只想着跟上去看个究竟。趁那两名侍卫都把注意力放在孛迭身上,我拔腿就往门里冲。身后一片愕然噫呼,孛迭在身后喝道:“你至少也要带上我啊!”
我可顾不得了那么多,只扬扬手高声道:“那你快跟过来!”刚说完这话,便被人拽住了胳膊,“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完颜宗翰的近侍答离!我求道:“你就放我进去吧!”他严肃的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小娘子还是回去吧。”我气急,怎么个个都如此尽责,不过我自有应对的招数。伸手扯住自己衣领,我指着答离威胁道:“今儿你若是拦我了,我就告诉义父你对我无礼!”
答离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看着我,我努努嘴笑道:“你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喔!”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我笑了笑,绕开他走了过去,又回头悄声道:“放心,我只在门口呆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完也不再看他,径直踏进回廊里。
蹑手蹑脚的靠近正殿,幸亏门口没有侍卫在,答离也未跟上来,心里不禁骂了自己一句:我真是满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