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回来的时候我正和迪古乃郊外遛马归来,一进前厅便看见他绷着个脸坐在堂上。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我不说话,弄得我心中戚戚,不解其意。
秀娥服侍着净了手,又拿了帕子给我拭汗,我示意她先下去,慢吞吞的凑到完颜宗翰身边喊了一声“义父”。又给他斟了一杯茶,亲手递至他嘴边。哪知他居然不动,只是斜瞅了眼茶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顿时有些不悦,把茶杯重重的往案上一搁,嚷道:“你不喝算了!”说完欲甩袖离开。身后一声嗤笑,手上猛地一紧,他强行把我抱进怀里。我板着脸挣扎,却被按住后脑,堵住双唇。
快要呼吸不过来时,完颜宗翰才松开我,狭长的眸子闪着满足的光芒。一面抚着我的胸口帮我顺气,一面吻着我的耳朵笑道:“小东西……”我羞得瞪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眼四周。他点了点我的鼻尖轻笑道:“没人,谁敢在外偷看。”
我低头气道:“做什么见到人家不说话?还有……谁许你亲我了?”自从他的老婆孩子孙子来过后,我心中的抗拒感越来越强烈,夹着几分羞耻。毕竟若在现代,我怎么会和一个超级大叔这般亲昵,任他长得像刘德华也不行啊。
他答非所问,握着我的手缓缓道:“方才是和迪古乃遛马去了?”我点点头,随口“嗯”了一声。他捏我一下,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受欢迎的,这几个孩子个个都黏着你。听说连合剌也常常来找你,颜歌啊颜歌,你可是忙得很呐!”
我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哼道:“若是不忙,我还不得闷死了,你还得感谢那些孩子们。”不想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因为直觉和经验告诉我,完颜宗翰又在吃醋了。
他收紧双臂搂住我,热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后,“放心,以后你不需要他们陪了。”我讶异的看他一眼,道:“你不走了?”他笑盈盈的说了一句:“不走了,即便是走,也要把你随身带上。”
随身带上?他当我是玩物么?
最近几日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雨,北风刮得愈发厉害起来,夏天的衣裳早已都被收拾进了衣橱。我心中郁闷,这时搁着江南正是赏菊秋游的好时节。身在会宁的我,也只能呆坐在屋里看书绣花写字,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事情。完颜宗翰整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但晚上必定会来别苑过夜。我真是怕他那群妻妾又妒意横生,指不定哪天又找上门来闹一闹,说不定会把所有的孩子孙子都带来了呢。秀娥也跟他说了上回蒲察氏她们来过的事情,完颜宗翰听后跟泰阿丹发了一顿脾气,责备其随意放人进来。我心想泰阿丹如何敢拦,那可是你的老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他一个侍卫,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我便跟他说老婆还是要自己管的,他听后捏了我一把,然后搂住我笑说:“我看你才是个醋坛子呢。”我无言,对于他的女人们,我虽多多少少有些敌意,可倒不是因为吃醋。只是嫌她们上门做些子好笑的姿态,拿腔捏调惹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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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神色匆匆的男子走进了完颜宗翰的书房,我开口问花涟:“是谁来了?”完颜宗翰事先吩咐了众人不许靠近书房,这时又突然来了访客,如此神神秘秘,把我那颗好奇心硬生生的勾了出来。
花涟道:“像是西京留守高大人呢。”我微感惊讶,高庆裔?当年教我女真话的那个人。他于金天会七年时任西京留守,此时不在西京,怎么跑到会宁来了?
花涟见我想过去看看,忙出声劝道:“小娘子别去。”我眨眨眼笑道:“义父有说不许我靠近么?”她低头为难道:“这倒是没说。”我拍拍她的手道:“这不就是了。”
走近门口时,里面先是一片安静,随即闻得高庆裔问:“四爷提议扶植杜充,主公为何没同意?”高庆裔居然称完颜宗翰为“主公”,看来他确实对这个主子十分敬重。
完颜宗翰轻哼一声,语气似有不屑,“杜充做过不少高官,兀术渡江伐宋时,此人是南朝重臣,驻守建康。但他禁不住兀术劝降,竟然不战而降。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这种畏敌投降之人,所以不能用他。”听到这里,我微微撇了撇嘴,一时感慨良多。军人到底是军人,即便是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也不愿敌人不战而降,觉得这样的将领没有气节,不值得他敬重。
接着又闻得他说:“你是说刘豫有投靠挞懒的意图?”刘豫是宋人,原来是济州知府,后来金攻济南时,刘豫出降,为京东西、淮南安抚使,知东平府兼诸路马步军都总管,节制河外诸军,其子刘麟知济南府。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叛徒,为金人办事,管管地方上的政务,平平老百姓的反抗。而挞懒汉名是完颜昌,金太祖叔父的儿子,上回兀术被困在镇江,便是他带兵前去援救。
高庆裔答:“正是,他当年攻下济南后,便以左监军镇抚之,大事专决,俨然山东之主。刘豫难免想以他为靠山,所以微臣建议主公,及早向陛下提议立刘豫,方可收为己用。”完颜宗翰沉默了会,才道:“如此,便需尽快,我此次乃秘密回京,不便进宫,你去知会希尹,让他去面见吴乞买。还有,最近对易储之事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秘密回京?只听得高庆裔笑了两声,说道:“风声再多,也抵不上主公的一个心思,谙班勃极烈到底还活着,多还是忌讳着。”
我听着糊涂,这前一句是何意思,又闻得高庆裔继续说道:“如今燕云之地尽在主公掌控之中。论声望战功,这大金国也无人能与主公相提并论,微臣斗胆一问,主公……难道不想自立为帝?”
“啊——!”我心里一惊,忍不住叫了一声,赶紧想提步往回跑,却不想里面传来完颜宗翰的笑声:“进来吧,鬼鬼祟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么?”
什么?他居然察觉出了我在外面,这就是大金超一流猛将敏锐的直觉和警觉心么?我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该依言进去,还是撒腿就跑。但听着他并不像是生气了,应该不是要罚我吧?
我带着一脸尴尬的傻笑推门而入,高庆裔震惊的看了我一眼,脸部的线条有些僵硬。完颜宗翰眯着笑招呼我过去,我干干的应了一声,把门从里面合上后挪起重重的步子走到他身边。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了声:“坐下。”我便愣愣的坐了下来,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想他们居然把这里当成商议密事的地方了,而我又听见了不该听的,真是坐如针毡啊!
完颜宗翰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含着丝笑问:“既然你想听,那便大大方方的坐这儿,我也有几分好奇,你怎么看待方才先生那句话?”
“这个……”我舔了舔嘴唇,这不是难为我么?又见高庆裔表情也很不自然,双眼微垂,一如从前在我面前的神态,恭敬却又不谦卑。只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还是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怎么不说话?歌儿尽管实话实说,想不想义父当皇帝?”完颜宗翰又催了一句,双眸直直的盯着我,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我所了解的金国详史有限,所以并不清楚完颜宗翰的结局,应该是寿终正寝吧,但他一生都没有做皇帝,这是可以肯定的。心思动了几下,想着还是顺着历史回答他比较好,再来百姓们饱受战争之苦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出现缓和之势,岂能再陷入水生火热之中。於是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道:“义父已经是皇帝了呀。”完颜宗翰如今大权在握,很多军国大事金太宗还要请示于他,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此何须再劳师动众去争那把龙椅,一不小心还会落得个乱臣贼子的千古罪名,岂非得不偿失?
只听得完颜宗翰轻嗤一声,拉过我的手笑叹道:“这么久不见你,说话的功夫倒是见长了。”高庆裔也淡淡的笑了一声,难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小娘子不愿当公主?”我摇头一笑,抿嘴笑着斜睨完颜宗翰一眼,甜甜笑道:“金国的公主我并不稀罕,只要义父把我当做公主就够了。”
话音落毕,完颜宗翰放声大笑,站起身一把将我抱起。高庆裔一脸讪笑,跟着站起,完颜宗翰抱着我朝门口走去,淡淡道:“今日之谈我就当做没有发生,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高庆裔似乎有些不甘心,张嘴欲说,完颜宗翰目光严厉的横他一眼。我思量几番,还是把话说完的好,免得日后他又来挑动一番,难保那时完颜宗翰还受得了鼓惑。
趁着还未走出书房,我示意完颜宗翰停下,看着面色沮丧的高庆裔沉声道:“先生岂不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放眼如今的金国,战功赫赫之人不在少数,且大多是太祖直系子孙,义父有心称帝,难保他人不会藏有此心。到时群雄并起,战火纷飞,无论谁胜谁负,金国必定元气大伤。南有宋,西有夏,东临高丽,虽然称不上虎视眈眈,但是否在韬光养晦、隐忍待发也未可知。自太祖称帝至今,不过短短十五年而已,此时不忙着富国强兵,却和自己的族人挑起内战,先生不觉得这是在自掘坟墓么?义父当初最得太祖信任,艰辛创业,方得今日半壁江山。若因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君臣之义、叔侄之情,那断断不是天地英雄所为,先生难道又想义父背负谋逆的千古骂名吗?”
待我一口气说完这一大番话后,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听得到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见他俩瞪大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悔,刚才我是太激动了么?唾液横飞的讲了那么一大段话,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历史系学生颜歌宛。真是糟糕!总是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
“歌儿……”完颜宗翰动了动嘴唇,目光复杂的凝视着我,心里“咯噔”一声,忙捂住他的口急道:“什么都不许问!”
“元帅!”答离的声音突然远远响起,我心头一松,答离可真是来得及时,完颜宗翰侧身道:“出去看看。”高庆裔点点头,推门而出,我忍不住小声道:“你可是做了决定?”
他轻笑,眼神也不再充满疑惑,低头吻了我鼻尖轻语道:“都依你的。”我心头一震,深深看他一眼,高庆裔在门外低声道:“主公,谙班勃极烈……半个时辰前去了。”
未来的皇帝在金太宗之前死了,我不得不说这个完颜杲确实没福气,想着历史那么多人为了帝位争得你死我活,他倒好,本可无忧无虑的等着继位,却提前撒手人寰了。而他这一去,也给金国的大臣们留了一个难题,论谁再大胆也不敢直接自荐或是推荐。毕竟这不同于普通的职位空缺,想发表意见的人也是不轻易张口,一个不小心被安个“冀图拥立不世之功”的罪状,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保不准就诛九族了。
过了三日,完颜宗翰又匆匆离开了会宁,不过倒没把我随身带上,说是很快就会回来。九月有丧事也有喜事,不过都是对于他们女真人而言。宋金川陕之战中,金军为攻占陕西,在富平与南宋展开大会战。南宋轻率集结重兵,仓促反抗,被金军打得溃不成军。领导此战役的金将是完颜宗翰一派的完颜娄室,自己的心腹立了战功,他自然是很高兴。而且金太宗接受了他的建策,在中原扶植南宋降臣刘豫建立齐政权,让其接管淮东、淮西和京西三个攻宋战场,以期建立同南宋之间的缓冲地域,而这也是以兀术渡江攻宋受挫为前提。金人暂时打算放弃了进攻江南,将攻宋主要方向由东南转移至西北,由此也给赵构的小朝廷留了些喘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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