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乌带一走,杨丘行从屏风后走出,向迪古乃道:“王爷,事已至此,形势迫人,您该早下决断,否则皇位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迪古乃靠在椅背上,沉重地闭了闭眼,缓缓道:“先生,不是本王优柔寡断,只是……”他收了声,未再说下去。
我轻脚走近,替他说道:“先生,王爷与陛下,到底是堂兄弟,早年积有手足之情。倘若要趁早下手,陛下的性命势必不能留,否则一旦落入第三方势力手中——”
杨丘行微微叹息,“老夫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啊!”他话锋一转,急劝道:“可陛下始终对王爷心存猜忌……难说陛下会不会,再度上演醉酒杀人的戏码!”
这些年来,也不知合剌是真醉还是假醉,杀了不少宫女后妃大臣。他的二子道济,便是他酒后所杀。
迪古乃颔首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王的确应早早计划一番,以备不测。”他凝神,起身道:“宫内有数名护卫长,乃是父王昔日旧部,如今已为我所用。但这还远远不够,至少得有一名禁卫军统领,肯为本王效力。”
杨丘行想了想,说道:“老夫以为,符宝郎耶律元宜乃最佳人选。”
我眉心微动,回忆起耶律元宜的诡异笑容,只觉浑身不舒服。
迪古乃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此人剑眉过重,鼻如刀翼。目角带有刀斧之气。”杨丘行接话道:“愈是面相杀气过重之人,愈发不会安分地守着一位昏庸之君。何况陛下屡屡诛杀近身侍卫,难说耶律元宜心中没有阴影与恐惧。老夫以为,王爷应当一试!”
迪古乃默了一瞬。笑道:“那好,本王明日就去试探试探他。”
不料这耶律元宜,竟然未等迪古乃的试探之言说完。便向迪古乃起誓表忠心,真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我只能说,此人好杀戮,也许十分热衷参与谋反或政变。毕竟在皇位更替时,会有不少人因拥立之功,从此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迪古乃显然很高兴,杨丘行亦是大感意外。他感叹道:“早就听说耶律元宜为人孤僻,最不耐烦与朝臣相交,如今却轻轻松松被王爷收为己用,看来王爷……实乃天命所归!”
我此时正在喝茶,闻言突然呛住。剧烈地咳了起来。迪古乃一面帮我顺气,一面笑道:“先生此言尚早,亮可不敢承受!”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阿律的声音:“王爷,驸马与大理寺卿来了!”杨丘行起身,轻轻道:“王爷,容老夫先回避。”我亦随杨丘行绕至屏风后,颇有些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吱呀”一声,唐括辩哈哈大笑道:“岐王。最近怎足不出户,可别是被你那爱妃张氏给缠住了!”我脸有些烧,低了低眉,不敢看杨丘行。
完颜乌带轻嗤一声,“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是个天天被杖责的妻管严?”唐括辩气道:“你怎么又说起这事!”
迪古乃笑道:“行了。快坐下,尝尝我新酿的美酒!”
那二人果然不客气,端起酒盅仰头就喝,俨然两个不懂品酒的牛饮之士!
迪古乃也跟着坐下,加入了豪饮阵营。
我目瞪口呆,唐括辩不知迪古乃请他来的真正用意便罢,怎么完颜乌带与迪古乃也只顾着喝起了酒?
我扭头望向杨丘行,用眼神问:这几人是不是忘了正事?
杨丘行微微一笑,示意我稍安勿躁。
待屋内飘满了酒香时,三个男人已是薄醉之态。唐括辩打了酒嗝,正欲开口,迪古乃已率先说道:“陛下喜怒无常,屡杀宗室,箠辱大臣,群臣危惧,我辈不能匡救,早晚是祸。”
迪古乃冷不防说起正事,唐括辩与完颜乌带浑身一震,就像是被救起来的落水狗,左右甩了甩头。
只见唐括辩转了转眼珠,迟疑几下,小心翼翼道:“确是如此,昏君无道,要他何用,岂非祸国殃民?”言语间,颇有试探迪古乃之意。
迪古乃又问:“若举大事,谁可立者?”
唐括辩又转了转眼珠,“无外乎胙王常胜?”说毕,他又补充道:“虽然常胜与你我二人皆有积怨,但究其根源,还是因我们自成一党,未归顺他。倘若我们主动示好,拥他上位,那些昔日仇怨,自然不复存在。”
完颜乌带若有所思道:“常胜血脉正统,若陛下传位于弟,十有八九就是他。而我们拥立他,不过是让那一日提前了而已,算不得谋反,算不得谋反……”
迪古乃未表态,继续问:“其次可立谁?”
唐括辩支支吾吾道:“你的侄儿完颜阿懒。”
迪古乃摇头笑了笑,“阿懒是旁支,怎么也得选太祖之孙吧?”他停一停,眸中锋芒乍现,猛地逼近唐括辩,似笑非笑道:“你们真会挑人,尽挑与我不和之人!”
唐括辩素来贪生怕死,见迪古乃突然有此一说,忙解释道:“这不还在商量么。”迪古乃未语,端起酒盅,深深地瞟了眼唐括辩。
唐括辩梦若初醒,结结巴巴道:“岐王……岂有意?”
我不禁蹙眉,他问得如此直接,不知迪古乃会不会承认。
只见迪古乃将酒盅重重一放,悠悠然站起身,负手行至窗下,气定神闲地说了句:“果不得已,舍我其谁!”
我呼吸一窒,好一句“果不得已,舍我其谁”!
简单八字,似惊涛拍岸,似风过草原,似鹰击长空,更似龙耀九天!
或许当年,我并不去反对他踏上这条路,根源就在于——我爱这个男人,爱他的一切,爱他的勃勃野心,爱他拥有指点江山的霸气。这世上,每个人不是只有单纯一面,每一面组合在一起,才构成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无论是温柔,还是残忍狠毒,都是属于他的一面,若去掉某一面,他还是他么?
下意识地侧身,杨丘行亦淡淡含笑,眼角眉梢俱是赞叹与钦佩。
外面那二人,亦是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唐括辩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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