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两小孩趴在案上写字,见大家进来,跳下凳子,往秀娥身后躲,眼神依旧惊惧。我不解道:“咱们像坏人吗?怎么这般害怕我们?”秀娥请我们坐下,把他俩拉至身前,叹道:“原也是两个命苦的,当时我出门买线,回来的路上遇见他们。当时两人衣不蔽体,浑身脏兮兮的,问是谁家的,只答不知。我又不忍路过不管,便把他们带了回来。想着或许是哪家丢了孩子,可过了大半月,也不见人出来寻。”
我招呼女孩上前,摸着她的小辫柔声问:“跟姐姐说,伱叫什么名字?”她怯生生地看着我,答道:“月儿。”说完瞟了眼迪古乃,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拓雅见状,说道:“只怕从前在富贵人家手里吃过苦,不然怎么一见我们就害怕。”
秀娥接道:“想来也是这样。”我跟着点头,拓雅和我皆是一身华服,色泽鲜丽,珠翠环身。迪古乃虽着暗色衣袍,腰间的珠囊玉佩却是价值不菲,更兼一身女真贵族装扮。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眼色的,倒不似寻常乡野顽童。
我取下一只镶金镯子,秀娥忙拦住我,摇头道:“娘子还是自己留着,这两孩子可受不起。”我只做不闻,将镯子递给月儿,她娇声娇气的说:“月儿不能要。”我一时来了兴趣,追问:“为何不要?不好看吗?”
一旁的小男孩抢道:“姑姑说了,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我们一听。都笑了起来。他却忽然伸出手,接过镯子,嘿嘿笑道:“这下可以要了。”秀娥笑斥道:“文儿又淘气了。”
拓雅不觉笑道:“为何这会儿可以要了?”文儿此时也不怕我们了,摇头晃脑地回答说:“方才文儿把几位贵人逗笑了,这镯子便是贵人因此赏给文儿的,并非文儿白得的。”秀娥正要骂他鬼精,迪古乃放下茶杯。哈哈笑道:“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文儿见迪古乃夸他,忙呵呵笑道:“谢贵人赞誉。”我以帕遮面。忍不住嗤笑道:“姑姑,伱瞧瞧伱捡来的孩子,比迪古乃小时候还要猴儿。”拓雅和木普尔亦是笑个不停。一个捂着肚子,一个趴在桌上。迪古乃侧身看我一眼,又问秀娥:“姑姑可有教他们认字?”
秀娥道:“自然教过一些,那案上可不就是他们今儿写的字。”文儿见迪古乃问起此事,忙跑去桌案边,抽出几张纸,回来拿给迪古乃看。我在旁边扫了几眼,摸了摸文儿的脑袋,笑说:“这么小的年纪,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说罢向迪古乃道:“我看这孩子极有天分。等伱得了空,给他寻个老师,好生教着,将来必有一番大出息。”
迪古乃边看边道:“这不是难事,回头伱记得提醒我便是。”秀娥闻后大喜。忙招呼两个孩子给迪古乃磕头。我又拉过月儿,亲亲热热地问了几句话,那厢文儿已经跟着迪古乃出了堂屋,一问才知他要跟迪古乃学骑马。我望着他俩的背影,心想迪古乃当真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孩。拓雅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说了句:“年底便找个大夫先看看吧。”我闻后一愣。旋即苦涩地笑了笑,从他们身上收回了视线。
秀娥见我神情落寞,一面让月儿去后园摘菜,一面把我和拓雅带进了卧房。三人一同坐在炕上,秀娥拿了条毡毯盖在我腿上。我喝了口茶,问秀娥:“姑姑打算一直养着他们?” 她理了理鬓角,回道:“这也没法,娘子也不忍见他们流落在外头吧。”
我道:“这是自然,何况又是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秀娥温然一笑,拉着我感慨道:“倒也让我常常想起娘子小时候呢。”我闻得此言,不知不觉中红了眼圈,拓雅拿起绢子给我擦泪,“怎么如今成了泪坛子?”我笑着摇了摇头,秀娥眸中显然也有湿意。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任谁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感慨。
秀娥得知我以新身份嫁给迪古乃后,激动地说:“好,好,终于有个结果了!”我淡淡一笑,她紧跟着又露出担忧之色,“如此一来,娘子可就没个母家撑腰了。我担心日后——”我哑然失笑道:“我何时有过正经的母家?”从前虽被完颜宗翰宠着,可与府中其他人并无来往,更遑论还有感情。完颜宗翰去后,我和那个大家族也算是断了关系。设也马和斜保,皆是流连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顽主,一向不为我喜欢。秉德是个有志者,倒比他老子强多了。不过现在还年轻,难说将来会不会随他老子、堕落成一个醉淫饱卧之徒。
拓雅为宽秀娥的心,一个劲儿地道迪古乃对我如何如何的好,真叫人怀疑她是不是收了迪古乃的好处。不过她虽偶有夸大,倒也与事实所差无几。秀娥一直含笑听着,不时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却见月儿掀帘进屋,撇着小嘴道:“姑姑,月儿饿了。”秀娥一拍大腿,道:“可是高兴糊涂了,竟忘了准备午饭!”我故作委屈道:“姑姑还说呢,今儿是什么日子,不会给忘了吧?”
秀娥穿鞋起身,回头笑道:“便是记性再差,也会记得今儿是娘子寿辰。”说完行至柜前,取出了一件绯色夹袄,递给我说:“半年前就开始做了,前几日方才做好,娘子穿着试一试,若是不合身我再改一改。”
拓雅打趣道:“她如今还差袄儿?新房里一大堆呢。”我把夹袄往怀里一揣,道:“那些怎能与姑姑做的贴心小夹袄相比。”说着便动手脱衣,准备一试。
秀娥带着月儿往外走,拓雅跟上去说:“我去帮着姑姑生火。”我忙叫住她道:“伱别跟着瞎搀和。去外头看看木普尔把花涟接来没有。”她叉着腰站在门口,“我偏不去。合着木普尔是迪古乃近侍,伱便指使他去接人,如今可是愈发像个主子了!”
我一听这话,不免急了,忙放下夹袄,回道:“伱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把他当下人看过。伱若觉得不好,大可让他离开迪古乃,也省得——”我话未说完。她已走过来,勾住我的脖子,嘻嘻笑道:“瞧伱急的。我不过开个玩笑,伱竟也当真。”
我推开她,不悦道:“有伱这么开玩笑的吗?”她上来亲我的脸,问道:“还真生气了?从前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再过分的都有,也不见伱放心上,今儿是怎么了?”我在炕沿坐下,拨弄着夹袄的领子,“伱也说了,那是从前。”她依着我而坐。叹气道:“如今伱这心是愈发细了。”我轻哼一声,扭头捏了捏她的秀鼻,拓雅道:“这下总该消气了吧。”
我道:“再有下回,我一定撕烂伱的嘴。”她哈哈大笑,我低头扣好夹袄。不大不小,恰好合身。
午饭备好后,花涟和泰阿丹也过来了。不知怎么,我一见着她便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小腹。旋即才回过神,与他们二人好生寒暄了一番。
趁着几个男人喝酒,我问花涟:“为何肚子不见动静?”她脸一红。娇声道:“这我哪里知道。”说着又看了拓雅一眼,低声道:“花涟大抵是没福气。”我眼神一黯,唇上依然带着笑,“尽说瞎话,这才成婚不到一年,往后机会多的是。”
文儿和月儿极是懂事,等我们全部坐下动筷后,他俩才拾起筷子,找寻自己喜爱的食物。我每往月儿碗里夹一块肉,她都会跟我说谢谢。文儿更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以茶代酒,轮流起身敬我们。迪古乃许是心情好,今日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坐在一旁的文儿,则十分勤快的为他倒酒。不过也因此,赚了迪古乃一个玉佩、一个玛瑙扳指。
饭毕,我见迪古乃有些醉了,便扶着他上炕小憩。文儿跟在后面问:“神仙姐姐和大哥哥是夫妻吗?”我点头笑道:“神仙姐姐?文儿惯会哄人,嘴巴真甜。”他眨眼笑道:“文儿可不是哄姐姐开心,在文儿见过的大姐姐中,就属神仙姐姐最美。”我一时未答,秀娥在外喊了文儿一声,我道:“伱先去吧。”他一笑,飞快离开。
我收回视线,却跌进了迪古乃怀中,“宛宛,那小子有我好看吗?”他从身后握住我的下颌,散发着酒香的薄唇轻轻落在我脸颊上。我转过身,嗔笑道:“伱这是在跟小孩吃醋?”说着又捏捏他耳朵,“自然是迪古乃最好看啦。”他哼了一声,欲拉着我一同躺下,我忙直起身道:“伱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还要去和她们说说闺房话呢。”
他松开手,重新躺了下去,闭眼道:“半个时辰后叫我。”我给他盖上毯子,“半个时辰?伱要急着回城吗?伱若急,就自己回去,我今晚在这儿歇着。”他回道:“伱不是说要去看粘罕吗?”我微感惊诧,问道:“伱也跟我去?”他未睁眼,语气淡淡道:“我陪伱同去。”我静默不语,未再多言,起身出了屋。
来到花涟身边,她犹豫了几下,向我道:“秉德曾经来过。”我问道:“什么时候?”她回道:“今年年初,他问娘子是不是回了汴京。”我略一思索,心中了然,大约兀术那晚在酒宴上说的话,已经传至了秉德耳中。
我道:“伱怎么回答?”花涟吐了吐舌头,“当然是说娘子早回了汴京。”拓雅接道:“伱倒是个机灵的。”秉德既然得了这一消息,大概是不会再打听了……
马车边,文儿正和迪古乃说话,月儿仰头望着我问:“姐姐以后还来吗?”我浅浅含笑说:“会的。月儿和文儿要听姑姑的话。下回姐姐再来时,给伱们带礼物好不好?”她开心地回道:“月儿一定懂事,不给姑姑添麻烦,姐姐要早点来喔。”
秀娥执起我的手,满脸不舍道:“山上冷,娘子不要久留,王爷会感受到娘子的一片孝心。”我反握住她,心里十分难过。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以后天气愈发寒冷,只怕明年春日才能再次出城了。
花涟走来为我披上斗篷,红眼哽咽道:“娘子以后可要好生照顾着自己。”我心生温暖,颔首道:“伱们也是。”说罢只觉声咽气堵,拓雅见我如此,忙咯咯笑道:“好啦,快上车,不就城内城外的距离,瞧伱们这般模样,我看着都矫情。”几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秀娥又叮嘱了我几句,方才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我趴在窗边向后用力挥手。告别了秀娥花涟,亦是彻底告别了上仙郡主这一身份,告别了颜歌,告别了小七……
马车行至半山腰,我和迪古乃弃车徒步,在荒芜的山景中,来了完颜宗翰的陵墓前。他将守陵人打发走,牵着我静静地立在墓碑前。
沉默片刻,迪古乃猛捏了我一下,低声唤道:“宛宛。”我转首,疑问道:“怎么?”他对上我的目光,口吻定定而恳切,如同冬日里的碎冰,铮铮作响,“今日在粘罕墓前,我最后再问伱一遍——”我笑容渐渐敛去,以同样肃然的语气问:“伱想问我什么?”
他眸光热切而又柔情,仿佛如云端之后的太阳,照亮了我依然迷惘的内心,“宛宛,伱是否心甘情愿——把伱的一生、从此完完全全的交给我?”我心头一颤,他加重了手上的气力,似乎在害怕我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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