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沉默未语,侧身痛惜地望着我和耀灵。宸妃掩嘴哭泣,伸手抚上我的肩膀,哽咽道:“妹妹……”
我勉强撑起身子,问道:“光英呢?确定没事了吗?”她微一颔首,正欲说话,迪古乃铁青着脸道:“光英若是醒了,把他叫来,朕有话问他。”
皇后急道:“光英身子虚弱,郎主不若等一等吧。”
她话音方落,只听秀娥惊呼一声,小小的光英裹着斗篷,被茯苓搀扶着出现在屏风旁。皇后和宸妃连忙上前扶住他,心疼地责备道:“傻孩子,你起来作甚?”
光英焦急地张望几下,问道:“弟弟呢?弟弟醒了吗?”
迪古乃猛地站起,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喝道:“你问的正好!朕倒要问问你,外头刮着寒风,遍地都是积雪,湖水甚至结了冰渣,你竟然还敢带着你弟弟上画舫!你弟弟才四岁!四岁啊!”
光英骇了一跳,苍白的小脸写满恐惧。宸妃紧抓着光英的小手,不敢叫他再上前一步。我抬起头,握住迪古乃的手,劝道:“郎主,你别怪光英,此事一定是耀灵的主意。”
说完,我望着光英,轻声问:“光英,告诉姨娘,当时还有谁和你们一同进了画舫,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里去?”
他害怕地瞟了眼迪古乃,缩着脖子道:“只有孩儿和弟弟。”
宸妃疑惑道:“没有旁人?那画舫拴在岸边,若无旁人帮忙,画舫是如何离开了湖岸?”说罢扶光英坐在炕沿儿,轻言细语地引导他去回想。
光英打起精神说:“孩儿记起来了,当时孩儿和弟弟去的时候,欣燕姐姐正在画舫里头玩,还带了好几个奴才……弟弟问她好不好玩。欣燕姐姐说你上来不就知道了,随后便带着奴才出来把画舫让给了我们……孩儿见画舫拴在岸边,心想应该没事,便和弟弟安心进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等孩儿和弟弟进去后没多久,画舫就开始飘动起来,掀开帘子一瞧,已经离开了湖岸……”
迪古乃皱眉道:“继续说下去。”
光英揉一揉额角,断断续续地说:“当时孩儿就很着急……不过又想阿母肯定会着人把我们接回去的……且画舫里头有吃的,还有暖炉子。倒是不冷……我们就脱了鞋,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欣赏岸边的灯景……过了会儿。弟弟说湖里有鱼,就叫孩儿去拿糕点,说要喂鱼。然后……然后孩儿就去拿糕点,结果刚拿到手,弟弟突然“哎”一声。孩儿扭头一瞧,就见弟弟整个人往外栽了下去……孩儿心一急,忙扑上去想要抱住弟弟,岂料力气太小,一同栽进了湖里……”
迪古乃冷声问:“你是说,耀灵落水之前。曾叫了一声?”
光英点头道:“是啊,且画舫的舷很高,即便弟弟想将手伸入湖水中摸鱼。他也不可能做得到……而弟弟素来怕冷,一点凉水都沾不得,更不可能主动去玩水,连身子都不敢往外探……孩儿实在是纳闷,想不通弟弟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
宸妃脸色一白。脱口道:“这样听来,臣妾觉得。好像是有些蹊跷。按理说,若无光英或耀灵的吩咐,宫人们是不会去动画舫的,画舫应该好端端的停在岸边才是……除非是……除非是有人……”
我几乎快掰断自己的指甲,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画舫中,一定还有第三人!耀灵是被人丢下去的!”
迪古乃眸光一寒,额头青筋暴露,一鼓一鼓。宸妃面色后怕,抱紧了光英,赞同道:“那画舫极其华丽,珠帘绣幕,重重叠叠,光是案几都有好几个,还有两三个隔断,一座画屏,要藏一个人,并非难事……”
皇后疑问道:“可是如果真有人躲藏在里面,蓄意谋害皇子,事后又如何脱身呢?”
迪古乃神色冰冷地站起身,开口道:“来人,将当时跳下湖去救人的内侍找来。”
皇后恍然大悟道:“臣妾明白了,那贼人事后大可跳湖,混在前来救人的内侍中!”说完,她见我盯着她,忙分辩道:“元妃,我对天发誓,此事真的和我毫无干系。”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扶着秀娥一步步回到暖炕前,带着一丝哭音问陈太医:“退热药为何还不见效?”
他愧疚地垂首,摇头道:“还是等玄真来试试吧。”说着,他目光沉郁地望了眼耀灵,叹息道:“只可惜殿下是早产,生来就孱弱……唉,要是身子骨强,加上救治及时,早该醒了……”
迪古乃肩膀一颤,双眸血红,面色阴森可怖,浑身上下散发出帝王的威与怒。他扫了眼皇后和宸妃,冷语道:“那些内侍,就交由宸妃来审问,宸妃你心细聪敏,朕相信你不会一无所得。”说完凝视我几眼,大步离去。
我只当他是要去上朝,出声劝道:“你一夜不曾休息,还去上朝作甚?”他身子一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宸妃命茯苓将光英扶回去,又握住我的手安抚道:“妹妹,你先好好休息,再心急也要念着自己的身子,耀灵还等着你抱他呢。”
我默不作声,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耀灵。她微微一叹,叮嘱了秀娥几句,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茶凉了再换,炭熄了再添。焦灼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绝望地发出一声悲泣。
老天,你赐给我一个孩子,难道就是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甚至离开吗?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为什么我不会医术,为什么我没有牢牢看住耀灵!
“娘娘!娘娘你要干什么!”
秀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又惊又恐地瞪着红通通的双眼。陈太医跪着爬上来,老泪纵横地说:“娘娘,老臣无能,老臣惭愧啊!”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欢呼:“来了!玄真道长来了!”我惊讶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这么快就来了!”
只见高怀贞满额大汗地进来,面上微带喜色,气喘吁吁地说:“娘娘,这玄真道长就在城东的圣安寺作客,臣等路过时,道长正帮圣安寺搭建树灯,若非臣等多嘴问了一句,就险些错过了。”
陈太医捋一捋胡须,微笑道:“玄真向来洒脱不羁,会进城赏花灯串门子也是常有的事。”说完举步迎了出去。
只一瞬,陈太医引了一位中年道士进来,秀娥忙吩咐下人奉茶。我见那玄真道长面目沉静,双瞳清亮,行步稳健,一颗惶然不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未等陈太医开口,我离开暖炕,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含泪道了句:“拜托道长,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众人大惊,急忙俯身扶我。玄真道长目光越过我,直接投向炕上的耀灵,淡淡道:“其实,救治小皇子也非难事,只可惜御医们向来以医学正统自居,不屑于尝试涉猎民间流传多年的偏方。”
陈太医催促道:“行了,快说,如何医治?”
玄真道长上前替耀灵把脉,沉吟道:“先弄些剁碎的大蒜,糊在小皇子的脚心,再穿上袜子包好。另外去寻冰块,同样敲碎了放入纱袋中,要至少五个这样的冰袋。还要准备一些淡酒,用来擦拭小皇子的身子。”
有太医质疑道:“敢问道长,你这些偏方,可有经过实证?晋王殿下万金之躯,可容不得你使这些旁门左道!”
玄真道长淡笑道:“你的正道既然不管用,还不准我使我的旁门左道?”
我亲自斟了茶递给他,又扭头怒喝道:“道长说得一清二楚,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再耽搁本宫要了你们的命!”
虽然心底亦存有怀疑,但此时耀灵危在旦夕,我只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玄真道长。众人见我相信玄真,很快寻来大蒜、冰块和淡酒,紧张地等待未知的结果。
将蒜泥糊在耀灵脚底心后,秀娥帮我脱下耀灵的衣裳,只留着亵衣。用手巾沾了淡酒,按照玄真的指示,从耀灵的颈脖开始擦拭。室内暖流涌动,安静得只剩下忐忑的呼吸声,玄真依旧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不急不躁地指挥着。
擦完身子,迪古乃满面风霜地从外头归来,见状怔了一大跳。问清楚后,便同高怀贞一起,将冰块全部敲碎,再把一颗颗指甲大小的冰粒子装入纱袋中,分别置于耀灵的前额、后颈、腋下以及大腿内侧。
秀娥不放心地问:“道长,如此就行了?”
玄真上前扫了几眼,说道:“再以糖、生姜、葱白、白萝卜煎成汤药,半个时辰后给小皇子服下。”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秀娥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耀灵喝下。我给耀灵擦了擦唇角,转身向迪古乃道:“郎主,臣妾想请郎主安排玄真道长住下。”
玄真眉心一紧,侧身瞪了眼陈太医。迪古乃含了一缕微笑,纳闷地问道:“怎么,道长莫非想半路撒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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