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钟楼里的钟声一响, 京城四角的钟楼就跟着响了起来,钟楼“嗡”声一震,西城门便开了, 兵丁骑马奔过山道赶到离宫, 把太后薨逝的消息传给晋王。
卫敬容那儿来了一波报信的,王忠那儿也有一波, 卫敬容派来的人更仔细些, 怕他们出来的时日短, 东西没带齐, 特意问了仔细。
出来只有两日,跟着还回皇城, 今夜已是最后一夜了, 谁知道偏偏是今夜赵太后没能熬过去,两人的孝衣虽做好了, 却没带出来。
再要坐车回去换衣已经不及, 骑马回城倒能快些, 秦昭眉间一凝, 这两天折腾她, 抱着的时候忍耐不住, 到这会儿又后悔起来,她还这么娇嫩,怎么也该再忍一忍的。
卫善却已经披衣立起来,脚踩在黑狐毛的地毯上,伸手要把兜儿拢起来, 幽幽珠光映着她身上一点点红痕,披了大毛衣裳,先行到殿门边吩咐:“素筝找一根白腰带来,开箱子翻一翻,寻两件颜色合适的,小福子让宫门边备马,咱们立时回城去。”
秦昭拦腰把她抱起来:“鞋都不穿,也不怕脚凉。”脸往她散在颈间的黑发里一埋,嗅得她满身乳脂香味,片刻抬起头来,叹息一声,一片绮思被生生打断,还想听过护花金铃响过一夜再回城去的:“累着善儿了。”
心里知道拖延不得,去是必要回去的,越是这时越不能慢,可依旧舍不得她夜里还这么奔波,卫善一见他蹙眉伸手揉开他的眉心:“这有什么的,难道姑姑就不辛苦不累了?”
卫善垂下眼眸,上辈子就算他后来当皇帝了,也会有许多事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何况是此时此刻呢,秦昭捧着她的脸,鼻尖抵住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把她一路抱到了垫子上,两只睡鞋也不知踢到哪里去了,弯腰寻了一回,卫善已经解了寝衣踢到一边,急急换在里衣,等着沉香翻衣裳出来。
素筝几个先寻了白绸来给秦昭扎在腰上,他的衣裳多是玄色月白色,扎上白腰带也算全了礼数,卫善是新婚,这几日预备的衣裳都是各样红色,牡丹百蝶葫芦鸾凤的吉祥图案,好一会儿沉香才从衣箱子里翻出一件预备着冬日里穿的湖色遍地金小袄,厚虽厚些,颜色却是对的。
不披斗蓬,不戴金首饰,掐了两朵白山茶簪在乌发上,戴了风帽骑在马上,从离宫昭阳门出,一路在山道上疾驰,秦昭不敢快骑,怕卫善受不住颠簸,在马上还不住回头看顾她,反是卫善咬牙忍着,马鞭一甩比秦昭还快,到了城下早有守城的兵丁守着,一见两人便开门放行。
城中四处已经点起灯火来了,钟声一响就知是赵太后没了,病了这些日子,礼部已经办起了丧仪,各家也都备下了孝服,不论明日皇帝是不是缀朝,都要起来把官服整好。
天色这样晚,东西二市早已经闭市,马蹄踩着青砖地,在长街上畅行无阻,到府门前下了马进去,背上早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两人相携进屋,卫善蹙了长眉问道:“咱们这么进来,会不会有人参?”
秦昭伸手揉揉她的头:“善儿不必担心这个,哪一个这么不开眼。”她原来在宫里就事事小心,成了婚还这样小心,早些去封地,她就能早些安下心来。
兰舟初晴留在府中,一听见钟响,赶紧披衣起来,把卫善预备好的孝衣都收拾出来,屋里点了灯烧上地龙,吩咐厨房烧了热水,预备下软粥,坐在茶房等两人进府,换了衣裳还能吃上一碗暖肚。
卫善换了孝衣,头上白珠银簪,秦昭换上玉冠,玉佩上的彩绶都再换过,两人起进了宫,这么急赶着,竟不比秦昱太子妃慢多少。
正元帝正跪在宜春殿中垂泪,喊上两声娘,身后先是妃嫔再是儿女,乌泱泱跪了一片,还有跪在殿下的,秦昭一到,秦昱便先看见了,这时候不敢高声也不懂弄鬼,侧身让一让,依着排位,确得让他跪在前面。
卫善见秦昭在后,干脆的迈步往前去,符昭容几个见她来了,都挪一挪身子,把路让开,卫敬容左边是太子妃,右边便跪了卫善。
卫敬容伸手摸一摸卫善的手,怕她深夜赶来着了风,一摸是热的,这才放心,数着正元帝哭得差不多了,伏身往前去,拍着正元帝的背,手里捏着帕子递过去:“母亲知道陛下的孝心,走的时候也必是宽慰的。”
正元帝跪在赵太后面前,掩面涕下,握了卫敬容的手,才刚那些话已经说过一回,情真意动,相想赵太后年轻诸多不易,禁不住又呜咽两声。
卫敬容转头使了个眼色给秦昭,秦昭一把拉起秦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秦昰对赵太后的感情比秦昭卫善深得多,赵太后是拿他当孙子看的,他又年小,每每到了宜春殿里,一把花生糖一袋子如意锞,凡有要什么的,她总是会依,这会儿哭眼睛痛红。
正元帝一看小儿子这样,伸手把他搂过来:“昰儿也舍不得你阿奶吗?”
秦昰哭得脸上俱是眼泪鼻涕,正元帝抬起袖子给他擦拭,搂着儿子又哭起来,排位靠前的还能跪在软毯上,后头那些只能跪砖地,又得陪着哭,夜色越来越浓,小太监们在殿外也点了起了火盆。
卫敬容等得许久道:“陛下节哀,母亲必不忍心看到陛下如此哀恸。”
正元帝这才收了泪,撑着腿站起来,伸手就把秦昰抱起来:“让各殿里预备丧事,有孕的妃嫔,皇后就多看顾些,娘必是极想看见重孙子的。”
这说的就是符昭容和云良媛了,卫善抬头往东宫那些人里看了一眼,就见云良媛披了绿地缠枝纹披风跪着,反是苏良媛排在她之后。
碧微和云良媛跪在一处,正元帝抱着秦昰本要出殿门去,突然顿下脚步,看向了姜碧微:“太后在时,口里时常念着你,太后没了,你也多尽一份孝心罢。”
太子离了东宫,她的病反而好起来了,原来不出来来走动,知道太后病了,跟着太子妃看过两回,她既开口求了,太子妃不能不带她去。
太后病里脾气更坏,无奈口不能言,凡有不顺心的只能发喉咙口发出声响,看见碧微倒哭了一场,怕是想起自己还能说能动的日子。
她亲手给太后又做了一身衣裙,赵太后喜欢她的手艺配色,蜀锦本就华丽绚烂,赵太后年纪虽大,还是爱那富贵图样,此时头上戴的抹额就是碧微做的。
两回陪着太后说话,说的依旧是那些佛经故事,原来是她看了劝导赵太后的,病中也拿这个来劝导自己,秦显写来信里,万般担忧赵太后的身子,她接信看了,不能当作不知。
可去两回,太子妃和云良媛看她的目光便不同,只得缓上两天,谁知两日还没过,赵太后人便没了,还想着回去之后再把那那一身衣裳送过来,两人有半年相处情分,赵太后也确是拿她当作孙媳妇看待,纵然得咎,总得把衣裳献上。
听见正元帝说这话,把头一低,应一声是,那一身衣裳总算师出有名,云良媛的目光打量过来,也只垂眉不动,到殿中人都退出去,跟着众人回了东宫。
卫善陪在卫敬容身边,两人目光一碰,便又分开,秦昭往前头去跟礼部官员一同治丧,她便陪着姑姑回了丹凤宫:“姑姑睡上会罢,我已经派了结香到紫宸殿门边守着,王大监那儿也递了话,就让昰儿陪着姑父,好叫他心里宽慰些。”
秦昱也去了紫宸殿,亲自侍奉正元帝,替他绞巾抹泪,脱靴解衣,扶着正元帝坐到榻上,又跪在榻边陪着哭起来。
一声声追忆起赵太后生前那些事,可秦昱同赵太后并没多深的情份,赵太后一直跟卫敬容呆在业州,青州那是后来去的,真要论起来还不如秦昰和赵太后呆的日子更长,嘴里念来念去就只有那几句话。
反是秦昰小人儿哭起来更加情真,告诉正元帝跟阿奶一起种菜摘瓜割草养羊,正元帝不听便罢了,一听又哀伤起来,赵太后一辈子也没改脱在乡下种地的习惯,原来是说她有福不会享,此时倒跟跟儿子细数起乡下那间破屋。
何处是床何处是桌,张开口就能说出来,二十多年不再忆起,竟然没有一天忘记的。跟着又想起悬在房梁上的布包,总怕他在外头打架杀人,防着给他逃命,摸了秦昰的头:“你阿奶虽未读诗书,却是一片慈母心肠。”
没有赵太后,哪里来的他,此时的正元帝,哪个儿子陪他哭哪个就是好儿子,王忠垂手陪着,亲自把丹凤宫里送来的牛乳粥奉上:“四殿下到底年幼,陛下节哀。”
秦昰夜里肚饿,折腾了一宿,闻见香味早就饿了,正元帝这辈子都是头一回看着儿子吃饭,就让秦昰坐在身边,看着他吃了半碗,还要把这半碗让给自己,王忠躬身道:“晋王殿下进呈了丧表来。”
规格自然是越高越好的,百官哭灵送棺这些都详细写下,呈给正元帝,正元帝伸手一翻,点一点头:“昭儿办事总是妥当的,可送信报给显儿了?”
王忠垂手答道:“晋王殿下已经送出信去。”
正元帝阖了阖眼,吃了那半碗牛乳粥,抱着秦昰同他一道睡在榻上,挥一挥手:“让齐王也去歇下,母亲泉下有杨妃陪伴,殊不寂寞。”
秦昰哭得累了,早早睡着,可正元帝却是一夜未眠,丹凤宫里也是一样,点了安神香,卫敬容才阖上眼眯了一刻,卫善和太子妃两个陪着,有来回事的都报给她们听,先吩咐各殿里拆下喜庆用物,换上素色纱帘,地衣毛毡通通要换。
卫善守着灯烛,这一夜怕是各宫里都不必睡了,叫了瑞香来:“派人去一趟拾翠殿,问问徐娘娘十五日下元节的祭物可预备好了,我看姑父怕得加重祭祀,彩扎纸船这些一时也收拾不出来,还得都先备过才是。”
太子妃看她一眼,卫善已经知道这个嫂嫂,就算想到了,也不多说话,冲她笑一笑,就当作是自己年小无状,跟着招过兰舟:“让小顺子去家里报个信,把事都交给卫管事,家里各处都先打点起来。”
这些说完了,又叫了结香来:“让光禄寺送些热汤水软点心到麟德殿去,各值房里若是有大人还在守值的,也一并送去一碗。”说是送给议事的官员们,实是送给秦昭,让他好暖一暖身子,再让初晴给他送个手炉子去。
在离宫榻上时,两人都吃了些酒,一路疾驰回宫,酒意已经散了,又怕他肚里饿,吩咐人送些软汤面,叫小福子接着,看着他吃。
谁知初晴还没出丹凤宫,小福子已经送了辣汤和一盒子虎眼细糖来:“殿下说外间事有他在,让王妃不必操劳,好歹用些汤水,别饿着了。”
卫善把笑意抿去,捏了一块细糖送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盒饭再热就馊了
打板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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