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公子回来了没有,让人在府门口等着,公子一回来,立即禀我。”烟雨仍旧对浮萍吩咐道。
“是。”浮萍领命而去。
烟雨回了上房。坐在桌旁,挑灯等他。
而此时的宣绍,正坐在城外十里亭附近的小院,那间位于底下的石室之中。
怔怔的看着墙上一幅幅的壁画。
壁画惟妙惟肖,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是何等的用心。
画上的女子每个动作,细微到每个表情,都不曾错过。
仿佛一幅幅画面不是在墙上,而就在眼前一般。
宣绍抬手触摸墙上的画作。
他倏尔愣住。
这画的时间不短了。可画作的颜色却如此鲜亮,仿佛是刚绘上一般。
他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又寻来一片纸张,将墙上画作的颜料刮下些许,轻嗅了嗅,扬声道:“路南飞!”
“公子。”路南飞纵身跃下密道,拱手出现在石室门口。
“将这颜料送到皇城司检验,看能不能得出颜料配方。以及这颜料配与何年?”宣绍将纸张交给路南飞。
路南飞躬身接过,“是,公子还有何吩咐?”
宣绍从来了这石室就不曾说过一句话,面沉如水,叫人猜不出心思。
整整两个时辰,一直一个人呆在这石室之中,真叫人担心不已。
如今总算说话了,路南飞心中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宣绍想了想道:“还有,当初为烟雨诊治耳朵之时,久寻不到的神医突然就冒了出来。你且去查一查,这位安神医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路南飞拱手。
“去吧。”宣绍挥了挥手手,目光仍定定的望着墙上画作。
起先,他一直以为墙上的女子是烟雨。
可若这画作的时间不短了,那便不应该是烟雨。
烟雨如今才不过是和画上女子相似的年纪。如今烟雨已绾了妇人的发髻,画上女子却还是少女装扮。
烟雨嫁于她之前,是生活在春华楼中的,画上女子看衣着打扮。却应是大家闺秀。
画上之人,不是烟雨,却有着和烟雨极其相似的面容,会是谁呢?
烟雨猛的一动,从梦中惊醒。梦里她看见母亲。言笑晏晏的朝她挥手。她笑着向母亲跑去之时,母亲却流着泪让她停下,不要靠近。她只稍作犹豫,便瞧见大火将母亲吞噬。母亲在火中没有挣扎,没有呼叫,只是哀伤的看着她,默默的垂泪。
她的心仿佛也被梦中母亲的哀伤沾染,甚是沉闷。
她抬起已经被自己枕的酸麻的胳膊,揉了揉僵硬的腰。
天已经亮了,她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原本是为了等宣绍回来的,也不知等着等着何时睡着了?
桌上的灯已经燃尽,何时灭了她也不知。
宣绍却是。一夜未归。巨宏来巴。
烟雨怅然的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叹了口气。
“对不起,宣绍,我知有愧与你,但请你相信,终有一日,我定会将实情原原本本相告。倒是无论你如何惩罚我,我都会甘之如饴……”烟雨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少夫人,起了么?”浮萍在门外唤道。
“起了,进来吧。”烟雨应了一声,唤丫鬟们进来为她洗漱。
虽然明知宣绍昨夜不可能回来,但她仍旧不死心的问道,“公子昨夜未归么?”
浮萍抬眼看了看她,点头,“是。”
烟雨没有再问,知道这次,是自己做的过分了。两人的关系分明在日渐升温,彼此的信任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甚至不计后果的带她到了皇城司卷宗库,甚至没有原则的为她找来道士蒙骗圣上……可她却什么都不告诉他,偷偷跑去见安神医,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换做是自己,也会异常气愤吧?
烟雨只觉自己可恨之极,更是无比疼惜宣绍。恨不得替他打自己一顿,好为他出气。只可惜,他现在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她连一个解释,一个求得原谅的时机都没有。
烟雨困在满腹心事之中矛盾又怅然若失。
忽闻宫中皇后娘娘派了人送了些礼物入府。
她本欲让浮萍去接待了来人便罢,后来忽而想到什么,还是亲自去了。
来人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卫萍卫嬷嬷。
“宣少夫人安好!”卫嬷嬷笑着行礼。
皇后能在降头小人儿一事中化险为夷,还让风头正劲的贤妃栽了个大跟头,实在是宣少夫人及时伸出援手所至。
卫嬷嬷再见烟雨,自是分外的客气。
“卫嬷嬷不必多礼,娘娘可还安好?”烟雨上前扶了卫嬷嬷起身。
“娘娘一切都好,听闻昨日宣少夫人突然遇险,还好人回来了。特命奴才送些薄礼来,给宣少夫人压压惊。”卫嬷嬷笑说。
烟雨福身谢恩,“娘娘仁厚,多谢娘娘挂怀。娘娘如此深情厚谊,臣妾无以为表,恳请进宫,亲向娘娘谢恩。”
卫嬷嬷闻言,点了点头,“宣少夫人的意思,奴婢定代为转达。”
烟雨要进宫,亲自去向皇后谢恩当然不过是借口。
她想要见见穆青青才是真正的意图。
虽然她十分怀疑舅舅的话,也难以相信已经躺了八年的母亲真的能再醒过来。
可那毕竟是她的母亲,三年前的巧合毕竟是真的存在,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不愿放弃。
如果舅舅真的能救回母亲,她就不再是孤儿了……她就有亲人了!八年前的真相也不必这般辛苦去寻了,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她心里的苦,心里的矛盾,身后背负的家仇秘密,都不用一个人守着了……她有母亲,就可以告知与母亲,母亲会听她诉说,为她分担……
如今皇后和宣少夫人也算是有着通力合作的关系。
烟雨言明要进宫谢恩,皇后自是不会阻挠,第二日便派人接了烟雨进宫。
烟雨如今入宫定是会将苏云珠带在身边,仿佛已经成习惯。
凤仪宫中的皇后,仍旧是一派和煦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比以往更加深了几分。
想来突然间反败为胜打垮贤妃,也让沉寂了许久的皇后在后宫之中,重新立足了威风。
烟雨同皇后闲聊了一会儿,便转而言道,“不知如今贤妃安在?”
“哟,宣少夫人,如今可没有贤妃了。圣上已经下令,撸去贤妃封号。”皇后身边的卫嬷嬷笑着说道。
烟雨点头,“是,臣妾失言了。”
皇后摆了摆手,“你我不是外人,倒也无所谓,只是在别处,宣少夫人说话可得留心了。”
烟雨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如今她被灌下堕胎药,关入冷宫,也不听有消息传出,想来是还活着呢。”皇后开口,声音淡漠至极。
一句“还活着”说的轻飘飘的,好似穆青青的生死,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烟雨微笑点头,“臣妾倒是想再见一见她,不知可否?”
皇后闻言,挑眉看向烟雨,“哦?见她?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冷宫那地方,晦气得很,便是宫里的宫人都不愿靠近那地方。宣少夫人若要见她,也只能去冷宫见上一见了。”
烟雨笑着起身朝皇后福身,“此前她见臣妾多为嚣张,趾高气昂。如今臣妾也能鄙夷看她,怎甘心错过这机会呢?”
皇后闻言,了然的笑了笑。想到宣少夫人和穆青青的恩怨纠葛,宣少夫人此时想要趁着穆青青落魄,落井下石,羞辱一番,也不算意外。
便笑着点头答应,“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本宫也不多劝了,便让卫嬷嬷待你走一趟吧。”
“多谢娘娘。”烟雨垂首行礼。
辞别皇后,坐上步撵,一路往冷宫而去。
远远瞧见一处隐在茂密青竹林后隐隐约约的宫墙,卫嬷嬷便停下了脚步。
抬着步辇的太监也都停了下来。
“回禀宣少夫人,再往前去,就是冷宫的地界儿了……”卫嬷嬷脸上一阵尴尬。
烟雨了然的点头,宫里的人都忌讳冷宫这个地方,这里可是有的进,没得出的。被发落到冷宫里的人,只怕是守到死也出不来了。
所以无论是宫人还是宫中主子,没人愿意靠近冷宫。
“多谢嬷嬷,嬷嬷请回吧,也没几步了,我走着过去就好。”烟雨抬手给了卫嬷嬷赏钱。
卫嬷嬷笑着颔首接过,“多谢宣少夫人体谅。”
卫嬷嬷带着抬步撵的宫人退走。
此时只剩下苏云珠陪在烟雨的身边。
她左右瞧了瞧,缩了缩肩膀,“少夫人,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大白天的,这儿却瞧着都这般阴森森的,怪可怖的……”
烟雨淡淡看她一眼,“原来苏女侠也会怕么?”
苏云珠闻言,立即挺直了摇杆,“谁说我怕了?我怎么可能怕?我……我这不是担心少夫人你么……”
烟雨正往前走着,刚要穿过竹林,却忽然转身,对苏云珠比了噤声的手势,“嘘——”
她侧耳听着。
冷宫这里分外的僻静,仿佛连虫鸟儿都不敢在这地方多呆。
唯有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如此僻静之中,冷宫里声音不大的交谈,便顺畅的入了烟雨的耳朵。
“皇上还是在意你的,虽把你贬进了冷宫,可自打那儿以后,皇上就鲜少光顾后宫了,整日里的和那群道士一起,鼓捣些丹药出来。还钻研起了道学,一派修仙之样。这说明,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一个稍有些尖细的声音,缓缓说道。
“呵呵,”一声女子的冷笑,“不一样?那又怎样?还不是将我弄得半死不活,扔在这里,无人问津?”
烟雨听出这是穆青青的声音。
“怎么就无人问津了?我不是时常来看你么?还让红绡来照顾你?是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若是死在这冷宫里,最高兴的会是谁?”
烟雨这才听出来,安慰穆青青的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坤!
穆青青冷哼了一声,“哼,我命硬着呢,死不了!想让我死,还没那么容易。只是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是人待的地方么?半夜还有老鼠,你知道有多恐怖么?”
高坤轻笑了声,“你还会怕老鼠?对了,这是他托我给你的信,你且看看吧!”
烟雨听到穆青青抓着信扔在了地上。
“有什么好看的?若不是因为他,我怎会落得如此田地!”穆青青高声呵道。
高坤砸了砸嘴,弯身捡起地上信笺,弹了弹上面灰尘道,“他可是还惦记着你呢!更何况,这种事儿,不是你情我愿的么?怎么能怪在他头上,若不是被人揭出你怀的不是?种,说不得,将来,你们的孩子,还真能当上皇帝……”
“哼,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他惦念我?惦念我写信有什么用?惦念我,就该把我从这鬼地方救出去!”穆青青愤然吼道。
烟雨捂着嘴退了一步,险些踩到苏云珠的脚。
“少夫人,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走了?”苏云珠好奇的瞪大眼睛,在烟雨耳边问道。
“嘘——别说话,找个地方躲起来!”烟雨低声吩咐道。
苏云珠定然是听不到冷宫中两人的对话。
烟雨找了个离冷宫宫墙不远的偏僻处,躲了起来,继续侧耳倾听。
“你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如今你只要好好在这里呆着,养好身体是最要紧的。趁着皇后得意,对你放松了警惕,休养生息,蓄势待发,才是当做之事。”高坤缓声说道。
“你说的好听,休养生息蓄势待发!如今我都被关进冷宫了,哪里还有机会和她一较高下?还不是旁人手中的蚂蚁,说捏死就捏死了!”穆青青抱怨道。
高坤低笑,“不是还有我么,我怎会舍得叫你被人捏死?行了,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叫红绡回我。”
烟雨听得高坤出了房门,走出院子。
冷宫红漆斑驳的宫门吱呀响了一声。
苏云珠张嘴想说什么。
被烟雨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就见高坤慢慢悠悠的从冷宫门口抬脚跨了出来。
果然是他。
烟雨躲在暗处,凝神看去。
穆青青果然和高坤勾结在了一起,听闻他们两人的对话,在回想乞巧节当晚,她听到的话音。穆青青怀着的孩子,果然是高坤所找之人的。
高坤出了冷宫宫门,似乎发现了什么,犹疑的四下看了一眼。
烟雨心中砰砰直跳。
高坤的功夫可不弱,她曾亲眼见过高坤生生接住了宣绍的一掌。
若是被他发现,想来苏云珠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高坤的视线只在她藏身之处略瞟了一眼,便看向别处,应是没有发现她。
转身向竹林走去。
他行走之间,腰上有一物件随着步子轻轻晃动。
烟雨不经意一瞥,却是登时怔住。
她眯了眼,紧紧盯着高坤腰间细细凝望。
直到高坤走远,远的瞧不见,远的脚步声都不再听得见。
她才缓缓放开了捂着苏云珠嘴的手。
怔怔的直起了身。
“少夫人?”苏云珠喘了口气,见她失神的样子,轻推了她一下。
烟雨仿佛骤然惊醒,皱眉看着高坤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高坤腰间挂着的是一枚玉佩。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枚玉佩和当初在熏了迷香的花房中,打晕了皇帝,救她离开的男子所带玉佩一模一样。
只是当时那男子带了十分夸张的脸谱,她完全认不出那人面容。
如今回想起来,那人身形确是和高坤十分相似。
宣绍说,那枚玉佩是皇帝之物。
若是皇帝赏了那玉佩给高坤,而被高坤弄丢,可是大罪。
所以如今高坤身上挂着的,也许是赝品?
如果真是这样,当初救了自己的人真是高坤?
当初设计陷害她的,正是穆青青。高坤不是和穆青青沆瀣一气么?为何高坤会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