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流火,九月金秋,进了十月,秋高气爽,终于甩掉了秋老虎的尾巴,天气也变得凉爽了起来。
长安的肚子鼓得像一口水缸,她往下看去,连脚尖都见不到,起初还能在襄儿的搀扶下走上一走,但接近临产的前几天,她真是动也动不了了。
“夫人,这是庄上新摘的石榴,厨娘洗了剖开,看着水淋淋的,拿来给夫人尝个鲜。”
紫琦一手托着描金的托盘,一手将盛着石榴的白瓷碟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依我看,夫人倒是不用了,紫琦姐姐才最应该多吃些石榴才是。”
襄儿在一旁捂着嘴笑,却是递了一根银签给长安,晶莹剔透的红色石榴子映在雪白的瓷盘上,红白分明,竟是那样好看。
“你这丫头就是嘴贫!”
紫琦微微红了脸,却并不觉得羞怯,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陆小猴,就在这庄上成的亲,眼下还在长安身边当差,管着房中一应事务。
“等这孩子顺利生下后,咱们就回京城,紫琦还是帮我打理铺子,这内院的事就交给襄儿管着,高妈妈再带一带,这丫头便能独挡一面了。”
长安就着银签串了颗石榴子进口,酸酸甜甜的感觉让她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老郡王与郡王妃老早已经回了京城,虽然相处得不久,但长安也能感觉到老郡王与郡王妃对她迥然不同的态度。
或许老郡王是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才对她多有喜爱,对这一点,她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无奈。
但老郡王妃明显是不喜欢她的,虽然表面上淡淡的,眼底的嫌恶却并没有逃过她的眼。
毕竟不是正经的婆婆,萧云是庶出,老郡王妃是嫡母,又是老郡王的继室,嫁到王府后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的,爵位却由萧云给承了,想必她心里也是多有不满的。
若是可能,长安真不想回京城,就在这北川住着该有多好,离岷玉关虽然有些距离,但至少不像京城这样远,她已经嘱咐过七表哥王治,若是有什么消息定要在第一时间写信给她,她还是不肯相信秦暮离就这样没了。
萧云陪伴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事务积压得太多,最近也是外出的时间多,俩人不常见面,她心下也是稍安。
如今虽然成亲,但长安却并没有办法将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已经住着另一个男人,要再想容纳一个,哪有那么容易呢?
所以说,眼下少见甚至不见,对俩个人来说都是好的。
想着想着,长安微微有些走神,吞掉了石榴肉却咬在了石榴核上,牙齿一阵酸痛,她微微拧了眉。
起初她还不在意,怎的这痛像是缓缓漫延而下,她竟然觉着小腹处传来一阵痉挛。
“我……啊……”
长安刚一出声,小腹处又是一阵疼痛,额头骤然间便布满了细汗。
“夫人这是要……要生孩子了……”
襄儿也慌乱地扶住了长安的手臂,紫琦立马道:“你先守着夫人,我立马去叫人!”
“好!”
襄儿点了点头,扶着长安在榻上靠着,身后垫了个暗银红色绣着菊花的大引枕,一边握住长安的手,一边为她擦汗,“夫人且先忍忍,稳婆马上便来了!”
长安面容有些扭曲,只死死地咬住唇,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她忍不住手中用力,指甲扎进了襄儿的手臂,痛得襄儿也是一阵惊呼。
“对不……”
长安虚弱地看了一眼襄儿,她不是有意,只是痛得忍不住。
“不碍事的!”
襄儿摇了摇头,却见长安抬手指了指角落里软枕,她连忙递了过来。
下一声痛呼中,软枕里的棉花都被长安给抠了出来,明明已经是清爽的秋天,片刻之间她已经全身浸湿了汗水,就像刚从水盆里捞出来一般。
紫琦很快地便唤来了高妈妈以及帮忙的人手,大家小心翼翼地将长安抬在了床榻上,烧热水的,拿棉布剪刀的,请大夫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两个稳婆已经进了内室,高妈妈撩了帘子出来,将紫琦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快让陆小哥去通知王爷,就说夫人要生了,女人生孩子可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有王爷在身边陪着要好得多!”
“嗯,娘你先照应着,我这就去。”
紫琦点了点头,萧云离开的时候便留下了陆小猴照顾着庄子上的一切,一方面他能安心,另一方面怕也是想让他们这对新婚夫妇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长安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她只觉得身体好像有被撕裂的倾向,这样的痛呼从午后直到傍晚,一直没有停歇,她几乎要失去力气。
高妈妈早命人熬了人参鸡汤,此刻趁着长安疼痛地空隙,扶着她起来喝了几口,“夫人可要留住力气,这样才能顺利将小少爷给生下来,老爷来信叮嘱过老奴,定要夫人母子平安!”
“我知道!”
长安虚弱地点了点头,一口喝了汤水,又躺了下来,缓缓顺了顺气。
稳婆就着长安腿上盖着的红棉布向里望了一眼,抬头抹了抹汗,道:“夫人,宫口已经开了两指了,怕是到夜里才能全开,你要多省些力气,待会才能一鼓作气地生出来!”
长安这次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闭着眼点了点头,被高妈妈搀扶着躺下了,忍着一波一波的疼痛,尽量将力气给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子夜时分,庄子外的大门被人拍得大响,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门内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谁啊这么晚了?”
“王爷回来了,快开门!”
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喝,门房直直地打了个激零,忙不迭地下了门栓,待门打开后跪迎在了一侧,眼角的余光瞄着那黑色镶金边的莽袍一角从眼前一扫而过,再抬眼时,来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萧云大步而去,俊眉紧拧,玄色的披风在身后飞扬,难掩一声风尘与疲惫,过了穿堂,再穿过两道月洞门,行走在抄手游廊之时便已经听到正屋那方传来一声一声熟悉的痛呼,贯穿耳膜。
萧云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条神经倏地被绷紧了,脚下使力,几乎眨眼地功夫便奔至了正屋的门口。
“王爷,你可回来了!”
高妈妈正出门来眺望,见着萧云的身影立马迎了上去。
“长安……怎么样了?”
萧云焦急地往里张望着,可黑漆雕纹的石墨屏风却将一切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只能感受到内室里她焦灼而不定的气息,却看不到人影分毫。
“恐怕还要等上一阵子。”
高妈妈也回头望了一眼,稳婆说胎位是正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但眼下谁也不敢担保。
“我进去看看!”
萧云想要往里跨去,却被高妈妈一把给拦住了,“王爷,这产房可不是男人能进去的,您还是在外面稍候。”
陆小猴也跟了上来,“王爷,亭外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您先去洗个面换身衣服再来不迟。”
“是啊,王爷请先去梳洗,这女子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刻的,您如今回来就好,老奴立马去和夫人禀报。”
萧云这般紧张长安,高妈妈心里也算踏实了,自己的女婿也算是有眼色的,人虽然跳脱了些,但总归对紫琦好,她如今怎么看怎么顺眼。
见高妈妈转身进了房,萧云只微微皱眉,却并不急着回房梳洗,只转身步入了凉亭中,静静地等待着。
陆小猴在一旁看着便没再说什么,心爱的女人正在生孩子,怕是哪个男人都镇定不下来,若是紫琦这般,恐怕他眼下已经是坐立难安了。
想到紫琦,陆小猴心中一甜,她虽然没有紫雨的爽利豪情,却有女人的千般温柔,模样标志,身段窈窕,能娶到这样的妻子,可真是他上辈子修到的福分。
这样想着,陆小猴的目光也不由跟随着萧云向屋口张望了过去,紫琦如今也正伺候在长安左右。
屋内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间或还有稳婆的呼喝声,嗓音都几近嘶哑。
萧云紧紧握着双手,只觉得心情焦急而凌乱,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一会儿又期待长安顺利生产,一会儿想到她正承受的痛苦又巴不得她从此以后再也别生孩子。
家里的姬妾倒给萧云生过一个女儿,可他几乎都没看过几眼,更别提看着女儿出生了。
如今这种煎熬的心情让他时而如坠冰窖,时而如置身火烤,那种难受的感觉犹如一块巨石,始终将心里压得沉甸甸的,仿佛透不过气来一般。
随着长安的一声尖叫,萧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双手捏拳在侧,忍了又忍,步伐刚向前一踏,便又是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伴随着屋内喜悦的呼喊,“生了,生了!”
萧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房内,只见着高妈妈用花布的襁褓包裹着一个婴儿转出了内室,他忙上前一看,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红红的,眼睛还闭着,一张小嘴却是忍不住咂吧作响。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安还好不好?”
萧云已经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想要去抱孩子,却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发,一双眸子闪发着喜悦的光芒,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是女孩,夫人也好!”
高妈妈笑站点了点头,眸中亦是激动莫明。
“啊!还有一个!”
稳婆的声音又惊诧地响了起来,内间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孩子给我,你快去帮忙!”
萧云笨手笨脚地接过高妈妈递来的襁褓,只觉得小家伙柔弱地不得了,他要小心翼翼地抬着她的脖颈,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希望一切平安!”
萧云默默地念着,在原地来回走个不停,没想到长安这一胎真被大夫给说中了,竟然是双生子,这是百年难得的好福气。
看着怀中孩子熟睡的脸庞,萧云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在她额头一吻,低语道:“小家伙,你可是姐姐,不管待会你母亲是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你都要好好疼他们,母亲生你很辛苦,将来也要好好对她……”
“夫人,再使力,头出来了,使力!”
稳婆的声音也很是激动,经过了一夜的疲惫,或许在婴儿出生的那一刻便松懈了下来,但双生子的喜悦足以瞬间点燃所有人的激情,这真正是难得一遇的。
长安也咬紧了牙,额头青筋冒起,努力地一波一波向外推送着,孩子平安了一个,下一个也要一样才行。
片刻之后,又一个男孩顺利降生,长安母子三人皆平安。
当长安诞下龙凤胎的吉兆传回京城时,老郡王爷喜得接连七日宴请宾客,沈公国府虽然未这般张扬,听说也是挂了红灯笼,迎来送往道喜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
相对于京城萧郡王府与沈国公府的喜庆,汴阳的开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秦暮离失踪,乞力浑退兵,虽然这不排除是秦暮离的功劳,但如今他下落不明,阵前不可一日无帅,王治便被授命暂行总兵之职。
秦二夫人默默地抹着泪,瞥了一眼上首坐着的老太君,她泪涌得更凶了。
“别哭了,闹得我心烦。”
季老太君重重地将拐杖柱地,头痛地扶着额头,早知道今日,她是不是就该同意了长安与秦暮离的婚事,指不定现在儿子都生出来了,就算……就算秦暮离有个三长两短,总算有个后继香火的人不是?
“是媳妇不是,只是忍不住……”
秦二夫人止住了泪水,只是还是忍不住抽咽,她断断续续在说道:“前儿个听秦朗她媳妇说,沈家……沈家三娘子嫁了萧郡王,如今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秦老太君瞥了一眼秦二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是羡慕妒嫉还是恨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其实那沈家三娘子看着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咱们心里迈不过那个坎,怕是如今已经成了我秦家的媳妇!”
秦老太君干巴巴地说道,只是话语里却有一丝不忿,眸色一转,道:“这沈三娘子也是好手段,咱们秦家不应,她转过头便与……便得了萧郡王爷的青睐,可怜咱们家四郎还对她痴心一片!”
“老太君……”
秦二夫人抬起一双泪眼,顿时更加伤心了。
世事若是真有如果,也便不会有今天了,她只能哀叹自己儿子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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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写得很纠结,但还好一路有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