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嫩芽抽着新绿,连泥土中都泛着湿润的清香,紫鸳推开了窗户,任清新的风吹拂而来,带来一股春天的味道,似乎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沧州了吧?”
紫雨抱胸倚在了窗框旁,看着窗外翠绿的新芽,眸中却带着一丝落寞。
紫鸳一怔,表情有些怪异,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走了十多天了,该是到了。”
长安合了书本,轻轻地对紫鸳摇了摇头,紫雨这丫头难得伤感一次,她们怎么能破坏这氛围,遂轻手轻脚地移到隔壁花厅去了。
紫雨的感伤正是因为罗大山的离去,也许,他就是她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虽然让她生起了一丝喜欢,但却知道这份感情还未说起便要终结,因为这个男人注定不会属于她。
池毅父子一案终于落下帷幕,因着这事牵连过广,甚至还牵扯上了淳元亲王,所以变得有些棘手了。
原来这次童箸调任的京官,不知道托的什么门道,这价值不菲的礼最终是送到了淳元亲王的府上,追根究底,对于收了礼的淳元亲王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
但碍着这是皇家的颜面,安平长公主甚至亲自回了京城,将这件事情禀明给皇上知晓,皇上震怒了,当下便将淳元亲王叫到御书房里来狠狠骂了一通,说他是猪脑子什么钱都敢收,让他以后收敛行为,再扣了他两年的俸禄以作惩戒,这便是内部处理了,至于下面的官员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半点不得徇私。
长公主得了旨意又不敢耽搁了遂快马返回了澜州,池府、鲁府,连带着京城的童府都被抄了家,成年的本家男子都被处死,女人和小孩则被流放,也算是重罚了。
裴明惠当时也是留了一手,没有及时将帐本给销毁,反倒是救了她一命,也将其余的恶贼绳之以法,但皇上勒令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帮凶,还是长安在那里求了情,又加之裴明惠有指证的功劳,就将其流放到了沧州踏水县。
说起那踏水县还是罗大山与裴明惠值得纪念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算是过上了飘泊日子中最稳定的生活,直至发大水失散为止。
踏水县如今的知县大人亦是沈平从前的下属刘林,这位刘大人弃武从文,没想到真的还混出了名堂,有他在那里看着,三年流放的日子想必也不是那么难熬。
而且,沈平还特地推荐了罗大山给刘林任县衙都头,想想他们往后的日子,绝对会比现在更加地好。
至少在裴明惠离开时,长安是见着了她脸上真心的笑颜,她从来未见过裴明惠这般笑过,眉眼含笑,唇角飞扬,俱是不加掩饰的舒心与快意,虽是布衣荆钗,却比她从前的华服美饰更加耀眼,因为随行的家属里便有她两个至爱至亲,一个便是罗大山,一个则是她久未蒙面的弟弟裴明庆。
没有了裴明惠在一旁照顾着,裴明庆的日子也算不得好,以一个养子的身份生活在童家要受到多少奚落和白眼,当白墨宸与罗大山找到他时,他正被童家几个庶子小少爷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可即使是那样,他哼都没哼一声。
才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是满脸的麻木与冷漠,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罗大山看着很心痛,想要出面阻止,却被白墨宸拉住了脚步,他们不过是暗访,要救人得等到夜黑人静之时。
等他们救走了裴明庆,即使童箸没有立刻察觉,但当发觉不对味时,立马遣人到澜州一查,才知道是那里出了大事,于是才有了确认裴明惠销毁帐本以后被灭口一事,只是来人大意了,这手脚做得不干净,才有童箸终于落马一说。
眼见着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长安也没想到竟然牵连这般广泛,但好歹裴明惠兄妹能有新的开始,再有罗大山陪在左右,相信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二月底便是长公主的生辰,因着这破案一功,皇上特别嘉奖了武安侯,从京城赏赐来的东西络绎不绝地搬进了知州府衙门,真是羡煞了旁人的目光。
眼下苍卢县令与茂良县令一职空缺,若是再能得到武安侯的一封推荐信,相信吏部的任职文书立马就能到达,因着这个原因,在长公主生辰前夕,明着暗着送来厚礼的人数不胜数。
长安就在一旁看着点算入库,整个库房几乎都堆满了去,还有放不下的便锁在了库房旁的抱厦里,有婆子日夜给看牢了。
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即使看着眼馋,但谁也没那么大胆子伸这个手去。
除去了盗匪的老窝,也顺势端了地下钱庄的买卖,整个澜州城似乎一时之间恢复了平静,竟然还有百姓夜不闭户,长安听了毛晋报回来的消息,不禁哑然失笑,想来这也是解气心安的一种正常表现。
人人以为是护着他们的官府县令,却不知竟是盗匪的幕后主脑,最可恨的还是那地下钱庄,不仅仅是富户大官人们才光顾,平常老百姓若是还不了那里的银子,卖儿卖女卖老婆导致家破人亡的多了去,所以如今这块毒瘤被彻底割掉了,人人都在拍手叫好。
当然另一件对于长安父女来说的喜事便是沈长健回京述职,赶着在长公主生辰那日抵达了澜州,一家人竟在异地重逢,再见沈长健的当日长安不由得泪洒衣襟。
沈长健还是长安记忆中那熟悉的模样,高大健壮星眉朗目,笑起来隐约可见两颗小虎牙,虽然如今都已成家立业,但对她的疼爱与维护却一点也不少。
随沈长健一同返回的还有长安的大嫂谢旻君,这谢旻君是大伯母谢氏娘家的侄女,当年沈长健的这一婚姻也是大伯母保的媒,沈长健婚后虽然说不上夫妻和美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夫妻俩倒从来没红过脸,但唯一遗憾的是谢旻君跟去任上三年却始终没有怀有身孕,这次他们一行到了澜州后长安竟然意外地发现沈长健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小妾。
说到这小妾,倒不是谢旻君的陪嫁丫环,听说是沈长健任上一个百户长的女儿,姓朱名英,长得倒是如北地姑娘一般的健朗,身型也是高挑,笑起来两个脸蛋就好似红苹果一般,对这朱英,长安倒是一见着便有几份喜欢。
姑嫂三人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一摇一摆的颠簸倒是闲聊了起来。
长安从前一直卧病在床,不管是出嫁前后倒与谢旻君都不亲近,也不太了解对方的脾性,如今好不容易再见着,就算是因着沈长健的关系她都是有意亲近一番的。
“嫂子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大哥这次想来也是不会再走了,到时候谋个京里的职务,日子便舒坦多了。”
长安笑着说道,外放的日子对文官来说许是舒坦得多,但对武官来说莫不是到那苦寒之地历练,要么是布防要么是对敌,这日子哪能清闲起来,还有一定的危险,想来谢旻君在外的日子也是忧思大于喜乐的。
“这也要看你大哥怎么想了。”
谢旻君淡淡地笑着,态度既不热络也不疏远,任凭马车摇晃颠簸,那端坐的姿势却一点都没变,一看便有当家主母的架式。
长安也不恼,这人总要相处些时日才能分得清好歹,谁会莫明其妙地就与你交好呢?
倒是朱英捂唇一笑,“大郎怕是过不惯安逸的生活,咱们生来便是马背上的人,哪能歇得下来?”
朱英从小便在军营里长大,能打能跳,马术也是一流,算是女子中的一朵奇葩了。
长安深知兄长的脾性,倒是颇认同朱英的说法,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她大哥沈长健确实是歇不下来的主,若是京官的日子无事可作,恐怕他呆家里头上都要长草了。
但站在她的位置,却是希望大哥能够留在京里,不说有家人照看着,至少能与她多相聚一段时日,她太渴望亲人在身边的感觉,一经相聚,便再不忍分离。
谢旻君却是向朱英飞来一记斜眼,面色也是沉了沉,话语虽然不重,但任谁都听出了其中的斥责之音,“大朗回任京官,那是官运行上,若再是外放,岂知哪一年还有升迁的可能?英娘,我瞧着你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怎得这般不通世故人情?这也就是在长安面前说一说,若被其他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半点规矩不懂,平白惹人笑话!”
被谢旻君这一说,朱英脸色一变,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垂下头去,半晌都没再说什么。
长安见着气氛突然有些凝固,不由笑着劝道:“大嫂,朱姨娘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年纪还小,你有的是时日慢慢调教,就别与她置气了!”
长安也能理解谢旻君的心态,哪一个做妻子的不愿意丈夫高升,嫁汉嫁汉,可不止是穿衣吃饭,女人一身的荣耀都系在了丈夫身上,得一诰命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奔头,更不用说出门在外与其他夫人小姐们碰面时有意无意的比拼,丈夫的身份不同了,自己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一般人家的妾室自然是不用出门交际的,朱英不懂得这些,实际上对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她自然是不在意的,但谢旻君一听可就不答应了,心里暗自惴测一番,若是朱英也是对沈长健这般吹的枕头风,那他们这一房将来的命运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朱英此刻失言,在谢旻君心里岂止是斥责这般简单,若不是顾忌着长安还在,她定是让丫环上前就是一大巴掌给扇了去。
“还是妹妹大度,对待姨娘的这份宽容心连我听说了都不由在心中夸赞一句。”
谢旻君睨了长安一眼,说出的话语却是酸溜溜的,天知道她是多么不想为沈长健纳妾,可又怕别人念着她无所出又怕有了这善妒的名头,这才是迫不得已地给沈长健挑了个小军官的女儿。
谢旻君这话一出,长安脸色瞬时变了,她抿了抿唇,再不出言。
她起初本有与谢旻君相交之心,但如今看着没说两句便拿话来抵塞人,这谢旻君也不是好相与的,恐怕与大伯母不相上下,果真同是谢氏女,那精明劲谁都比不了。
谢旻君是又想不吃亏,又想把面子给做够了,表面上是个和善的主母,可长安恍眼间却好似看到谢旻君射向朱英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和恶毒,她心下一凛,不禁开始为朱英的前程担忧了。
这下连长安也不想说话了,马车内又是一阵寂静,谢旻君也觉出了不对,想是自己失言所致,又看了看长安煞白的脸色,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谢旻君是知道自己夫君与家翁对长安是非常看重的,那时刚嫁到国公府时,看着这爷俩对着长安嘘寒问暖,她心里早就吃味着,若不是要做着贤妻的模样,她哪还能对长安笑脸相迎。
如今再见面,长安的话里话外又向着朱英,谢旻君一时没控制住,便拿话给刺了过去,可这一说完,她便后悔了,若是长安跑到沈长健面前一说道,她怕是讨不了好去。
想到这里,谢旻君不由牵了牵嘴角,气势上便软了一截,颇有些歉然道:“嫂子口快说错了话,长安,你可别往心里去!”
谢旻君早在心中懊恼,长安和离的消息早就写信告知了沈长健,临来之前,沈长健还特意叮嘱她不要提及,以免触及了长安的伤心事,可她到底气急了,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嫂嫂言重了,不过闲话家常,长安又怎么会往心里去呢?”
长安淡淡地笑着,只是笑容里已经少了最初时的真挚与热切,谢旻君却未察觉,还兀自拉了长安的手来,轻拍道:“你大嫂是有口无心,你不在意最好,若是让你大哥知道了,定是会恼了我!”
谢旻君看着像是在说笑,其实是在暗地里提醒长安别将这事说与沈长键听,毕竟他们夫妻若是关系不好,与她一个小姑子有何好处?
和离回家后大家还是要相处的,可莫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坏了彼此的和气。
“咱们姑嫂间这点小事怎的还能让他们大老爷们知道,岂不是笑话了,嫂嫂多心了。”
长安岂会不知谢旻君是在暗示她别多嘴,遂也笑着虚应过去,只是垂下的目光却是暗了暗,看来她想像中兄嫂疼爱的日子,也仅仅只是想像而已,不过好在父兄对她却还是真心实意的,就只冲这一点,她也该满足了。
朱英却是抬头扫了长安一眼,眨巴着大眼睛,眸中倒是有些许诧异与好奇,在长安投来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长安也回以善意一笑,这个朱英想是在军营汉子中长大,生性虽然有些洒脱与爽直,但到底心眼里少了分计较,哪里懂得宅门贵妇心里的弯弯肠子,其实这样单纯也好,只是不知道在谢旻君之下她又要吃多少暗亏了,今后若大家还住在一起,她能帮衬着一点也好。
长安对朱英这一笑,谢旻君又不乐意了,却只是抿了抿唇,将目光转向了车外,借着看风景而掩住了眼底的那一丝不快。
长安只作不知,与朱英点了点头,便靠在车中的软垫上闭目养神起来。
长公主的生辰又是她一手操办,规格档次还不能低了,她可是熬了几宿,每晚只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起来做事了,眼下能有时间补补磕睡她可是巴不得呢。
长公主的生辰过后,他们一家人也该起程回京了,先不说沈长健要回京述职,端是他们离开京城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长公主虽然一再挽留,但知道长安去意已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命人备了几车的东西让他们一道带着,这其中不乏皇上的赏赐外加长公主对他们父女的感谢之礼。
白墨宸与庾十四娘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长公主还特地将远在泉州的江妈妈给唤了来,毕竟定了亲之后一套程序都要挨个走着,还要准备聘礼什么的,长安一走,长公主又不太愿意理庶务,也只得用上江妈妈了。
婚期定在夏天,庾十四娘及笄之后便出嫁,赶得匆忙,也是怕庾老太爷撑不到这一天。
得了京城的赏赐后,长公主又命人挑了几只老参与贵重的丹药补品差人往颖川送了去,看这架式,即使庾老太爷快不行了,就算拖着一口气也要将庾十四娘先娶回来再说。
长安一家人离开澜州的这一天,长公主也亲自来送行了,一番殷殷叮嘱关爱之情,让一旁的谢旻君很是眼热,特别是那一箱一箱往长安随行的车驾里抬上的沉重箱子,便让她在心里掂量着,到底是奇珍异宝还是珠钗环佩。
原本只是国公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药罐子,如今竟然在安平长公主面前也得了脸,不得不让谢旻君高看一分。
因着这趟行程走的是陆路,长公主又派了好些官兵护送,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在前面开道,身后便是长安他们乘坐的三架马车,再加上拉运行礼的车架,护卫在周遭的官兵,这支队队伍远远看来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沈平父子白日里都是骑马与官兵们同行,毕竟两个大老爷们白日里便窝进了马车,说出来岂不惹人笑话。
长安倒是带着两个丫环占了一辆马车,沈平父子一辆,剩下的便是谢旻君与朱英。
对于这样的分配,谢旻君起初是有些不满的,她是主母,凭什么就要与小妾挤一辆马车,长安一个和离回家的姑奶奶却能单独使一辆,这是什么待遇?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着,但谢旻君到底不敢表现半分,家翁与丈夫就在一旁看着,她若闹出了什么失的可是自己的身份。
及至中午行到一个小镇,这样大的队伍也不好集体到镇上就餐,便在镇外停留了半刻,让大家休息一阵再继续赶路,中午也就顺道吃了自己带来的干粮。
谢旻君总算逮到机会下来透气了,朱英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她虽然性子爽利,但出嫁前母亲耳提面授,到底是要她敬着主母,将来若真是生了儿子,在国公府里才能有她一份地位。
朱英不傻,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谢旻君,但到底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这才坐了半天的马车,可颠得我腰都快散了,妹妹可还好?”
看着长安走了过来,谢旻君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跟着沈长健这一路行来,光是坐马车都将她两腿间的皮都给蹭破了,想来就这样颠到京城,她这身架子可不是要散了吗?
谢旻君心里自然也是想多歇息一阵再走,但又怕误了沈长健回京述职的时日,若是只让朱英陪着先走,她又是抵死不放心的。
对小妾这种人群,你便是要时常在身边敲打的,半点大意不得,不然主母不在身边,她还不翻了天去。
“还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紫鸳垫了棉布软垫的小杌子上,有几个婢女围着,官兵也是自觉地不会往女眷堆里瞄,也就索性不带帷帽自在些。
男女间的忌讳对还未出嫁的大姑娘来说倒要严上一分,像她与谢旻君这种已经嫁过人的女子便不是这般苛责了。
“英娘按摩的手艺不错,若是妹妹有哪里不适,尽可以唤她去帮忙按按。”
谢旻君说着这话时,朱英正在捏着她的肩头,闻言手中不禁一个用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呢!”
谢旻君痛呼一声,一掌拍掉了朱英的手,怒目而视,冷哼道:“英娘,莫不是因着我前几日训了你,你心中存着不满,这才下了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