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这一痛,衡芷苑里便是一阵忙乱,女大夫很快来了,秘密诊治后开了几副保胎的良药,直说不可动怒不可情绪波动,不然孩子极易滑胎。
高妈妈吩咐了紫琦跟着去抓药,并不敢假手他人,直到人都散去了,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忧心忡忡地劝道:“小姐,你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还是告诉萧郡王吧!”
长安怔怔地看向高妈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妈妈又唤了她一声,长安身子一抖,缓缓摇了摇头,不管是高妈妈误会也好,猜测也罢,她只觉得疲惫得不想作任何的解释。
紫琦抓药熬药后,长安捏着鼻子喝了药,心中这才稳了,双手轻抚在小腹上,凝神微思,她不能滑胎,不能像前一世那般的命运。
襄儿在屋外禀报道:“小姐,老爷与大爷都来看你了!”
长安偏过头抹去了颊边的泪水,这才在高妈妈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紫琦立马拿了个靠枕垫在长安的背后,又拿起搁在一旁的靶镜,对着抿了抿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才缓声道:“请老爷与大爷进来。”
门帘响起,沈平与沈长健进了屋内,身后还跟着谢旻君。
“这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不好?”
沈平坐在床畔的锦凳上,眉头皱成了一条直线。
沈长健也关切地说道:“妹妹若是有什么不适定要告诉我们,民间的大夫治不了,咱们还可以请太医,别怕麻烦所以忍着。”
“是啊,小姑这般可不行的……朱姨娘本来也要抱着季哥儿来,被我给拦下了,小孩子怕过了病气,小姑你莫怪。”
谢旻君拿着绢帕捂着唇角,她也不知道长安得了什么病,衡芷苑里是瞒得滴水不漏,若是要过人的可就糟了,非被沈长健给攥了来,她已经有些不情不愿了。
“大嫂想得周到,墨哥儿那里我也是让紫云给看着,别带到我跟前来,免得过了病气。”
长安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谢旻君立马嫌恶地捂着唇将头偏向了一旁,从前她就听说这个小姑是药罐子,前不久看着还算健朗,眼下怕是又回复了。
“早知道为父就不该依了你!”
沈平一掌拍在膝头,眸中满是懊悔,他是忆起了当年那术士的批语,说是长安嫁了陈玉涛冲喜才能无病无灾,如今俩人和离,是不是这身子才走了下坡路,他这个做父亲的看着心焦,却又无能为力!
“父亲说这些干什么?!”
长安一怔,显然是明白沈平话中的意思,噘了嘴将头撇向了一旁。
不说陈玉涛是那般不堪,就是时光再流转,她也不会改变决定。
离开陈家,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好了,妹妹别与父亲置气了,他这也是关心你不是。”
沈长健上前轻轻拍了拍长安的肩头,只觉得那瘦骨嶙峋,碰着都让人有些不忍。
“我没有怪父亲。”
长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却有些哽咽,“我这是心里头有些闷,想去庄上住段日子休养生息。”
“庄子?”
沈平挑了挑眉,“哪个庄子,难不成你又想去北川?”
“那边风水独好,离紫鸳他们一家人也近,我在那边时就挺好的,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女儿想过去养养,请父亲应允!”
长安说着话,已经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一双美眸氤氲着雾气,带着几许恳求,可怜兮兮地望向沈平。
沈长健看了沈平一眼,有些迟疑道:“可你这才刚回京城,又要远去,咱们家在城郊也有座庄子……”
长安固执地摇了摇头,“父亲,大哥说的那座庄子我也知道,可眼下已经是大伯父家的,大房二房分了家,大伯母又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听她说嫌话!”
“也罢,女大不中留!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沈平疲惫地摆了摆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谢父亲。”
长安就在床榻上给沈平磕了个头。
沈平三人又如来时一般静静地离开,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让紫琦与襄儿准备东西,他们三天后出发。
三天,已经够她喝完这几服药,稳住胎像,过了三个月便没那么容易滑胎了,但前提是她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母体强健,胎儿的存活机率才能更高。
这一次去北川,若是走水路便会少了颠簸,她已经决定了,到了北川后便转道岷玉关,她不相信秦暮离就此失踪,她要找到他!
那封信的落款处是杨琰,那样清朗的字迹也只能出自他的手中,字句斟酌,用词小心,生怕她多了惦念,只嘱咐她不用担心。
长安躺在床榻上沉思,秦暮离不在军中,王治完全乱了阵脚,好在有杨琰坐阵,一切总能挽回的。
可秦暮离怎么能这般冲动,卓奥一挑战他便追了出去,难道不怕是个陷阱,他不该是这般有勇无谋的……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卓奥这次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前只在关外劫掠,这次怎么有胆量带人攻关,这样疯狂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
一个一个迷团充盈在心间,她不能不闻不问,只在这里干等着,这样她会发疯的。
三日后长安已经能够自由走行,但为着腹中的胎儿,她还是被人抬着软轿上的船,舱内布置着柔软舒适的床榻,高妈妈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这次再去北川,长安带的是襄儿与紫琦,再有高妈妈在一旁照应着,沈平才稍稍放心。
离去之前,长安已经嘱托沈平将紫雨与毛晋的婚事办了,再拖不得了,她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紫雨万般不舍,可长安不带她,她也没办法。
紫琦走了倒也不怕,铺面上已经有了熟悉的管事,到时候回来对对帐本就好。
一切安顿后,大船刚刚起航,襄儿便慌张地奔了过来,一把打开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小姐……王爷也上船了……”
“什么?”
长安刚刚躺下,闻言便撑起了身子,满脸的诧异,她走她的,这萧云来凑什么热闹?
高妈妈却在一旁欣慰地笑了,“王爷来了是好事,到底放心不下小姐!”
俩人说话之间,萧云已经大步而来,在他身后正跟着陆小猴,也许是有段时日未见,这陆小猴再不是嬉皮笑脸之势,行走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看那模样倒让人有几分倚重信服。
“你们先下去,我与长安有话说。”
萧云阴沉着一张脸,高妈妈与襄儿不敢多留,看了长安一眼纷纷退了出去,陆小猴最后带上了门,便走开几步守在左右。
萧云拉了一张椅子凑近床榻,瞪着长安,“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这么大的人也没个轻重,如今都有身子了还敢来回奔波,你不要命了?”
长安咬了咬唇,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述的人,心里压抑憋闷地慌,谁知道萧云一来便是一阵数落,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
“你别哭!”
长安一哭,萧云便乱了阵脚,原本沉郁的面色也在瞬间闪去,只在一旁哄道:“有话咱们好好说,我这不是担心你?”
长安嘤嘤地哭了一阵,听着萧云一直在旁边蹩脚地劝慰道,心情这才好了几分,收了泪水,平稳了心神,这才看了萧云一眼,低声道:“你是不是得了消息?”
“天网一梦”消息网络遍布,只要萧云想知道,怕是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长安一说出这话便知道她问了也是白问。
萧云迟疑着点了点头,这才道:“岷玉关的战事知道几分,不过朝廷还未知晓,想来是他们秘而不报,主帅失踪是何等大事,若是战局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怕是当先的几个将帅都要问罪革职的。”
“当先的几个将帅……”不是还包括王治?
长安心中一惊,连忙拉了萧云的袖子,急切道:“你有办法是不是?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秦暮离能够平安地归来,一切的困难与危机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想想办法,你别着急。”
萧云拍了拍长安的手背,这辈子他真没有这么憋屈过,陪着心爱的女人去寻找情敌的下落,若是找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了,却还要把她生生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这举动无异是在剜心啊!
可看着长安泫然欲泣的脸庞,他就再不忍心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萧云顺利地加入了长安一行,抵达北川时,已是四月初。
三个月的孕期一过,长安的小腹便有些显怀了,她也只着了宽松的衣裙,尽量不用腰带给勒着,只是身边伺候的襄儿与紫琦却是瞒不过了。
紫琦那日跟随着女大夫去抓药便有了怀疑,只是长安不说破,她也不好过问,眼下得到证实,她也只是轻轻一叹罢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萧云还是秦暮离的,只依眼下两个男人对长安的态度,跟了谁也不会差的。
襄儿倒是满脸的惊讶,这未婚先孕,孩子是谁的?
秦暮离?亦或是回京城后才出现的萧云?最后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她着实替长安担忧起来。
北川的庄子倒是太平,管事拿来帐本后,长安只让紫琦一同去核对,秦暮离找来的管事应该还行,再说紫琦管理了铺面这么久,也不是容易糊弄的。
刚刚歇下脚,耐不住长安的恳求,萧云便整装出发了,长安本也要一同去,可萧云说什么也不肯,北川到岷玉关一路只能坐马车,也没有水道好走,权衡再三,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长安还是留了下来。
而萧云这一走,连着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长安忍不住又想要动身前往,却被高妈妈一行给拦了下来。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完全遮不住了,只能深居简出,一出了苑子,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孕。
长安无奈,只能焦急地等待,好在过了半个月之后,萧云一行终于返回了北川,更是带回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
边关的战事变得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主帅下落不明,若是卓奥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全力进攻,可随着秦暮离的消失,乞力浑部族也没有动静,这一场刚开始激烈,但结局却是异常诡异的战局让所有人的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伏兵以待,还是诱敌之策,一时之间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长安拆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得知他们暂时无虞,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只是抬头看向萧云的眼中却是蕴着一抹深沉的担忧。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长安低垂了目光,不敢去看萧云的神色,垂在膝上的手却在隐隐颤抖着。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的心理极其矛盾,一方面希望秦暮离能够平安归来,一方面又希望萧云不要为她带来任何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萧云沉默了半晌,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眉心,这才迟疑道:“秦暮离与乞力浑王是否有什么私人恩怨?”
长安猛地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萧云,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萧云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轻讽的笑意,“我查探了许久,可掌握到的一切却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来向你求证。”
“到底是怎么了?”
长安咬了咬唇,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定。
萧云瞥了瞥长安的腹间,脸色不觉间变得深沉,这才缓缓道:“两军主帅,竟然丢弃了自己的队伍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进行决斗,最后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长安一时之间脸色变得苍白,但在下一刻,却又强自镇定了下来,颤声道:“没有找到他,那也是好的,至少他还活着……”
萧云却没那么乐观,至少他没告诉长安秦暮离与乞力浑王失踪的地方是个断崖,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他们的马匹,以及一只掉落在崖边的长靴,靴头染着暗色的血,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这样的情况下掉落断崖,焉还有命?
萧云知道,自己若是告诉长安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她死了心,但巨大的情绪波动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孩子若是有损伤,她怕也是不能活了。
考虑到种种,萧云终是压下了这句话,就让长安心里怀着期待吧,也好过悲伤欲绝,心痛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