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后,郭兰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的“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了稿子,侯卫东感觉很不错,他就在五会议室给小金打了电话:“小金,初稿出来没有?”
小金正在研究室的电脑聊天,对方据说是一位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正开心,被侯卫东的电话打断,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是这种重要稿件,还需用再打磨一次,后天交稿,行不行?”
侯卫东不愿意久拖,道:“明天一定要拿给我,秘书长催得很紧,不要误了事。”
放下电话,小金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是规程,又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要搞调研,还要开座谈会分析,哪里说完成就完成。”
发了牢骚,他还是拿起了抽屉里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来。自从接受任务以来,他断续地写了一部分,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本科,党务工作对于他是全新课题,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里资料依葫芦画瓢。
看了一会材料,他只觉乏味异常,心里惦记着刚才聊天的来自江南的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还是忍不住凑到了电脑前面,很快又与花姑娘联系上了。
“你跑那里去了?再这样不理你了。”
小金回了一句:“他妈的,刚才有个人来烦我,那人最讨厌。”
挂了电话,侯卫东对身旁的郭兰道:“等小金的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已来写,说不定还要快一些。”郭兰听其口气不太高兴,道:“小金年轻,才从大学毕业,社会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还需用给他一些时间。”
“小金只比我们晚五年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对了,未必能得到表扬,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走哪一条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终还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迟早要吃大亏。”
郭兰知道侯卫东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社会面前加上现实两个字,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的确确很现实,凡是不能清醒地认识到社会是现实的人,必须会被现实的社会现实。
“小金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看问题简单。”郭兰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张家瑞。”
这与侯卫东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哼了一声:“难怪这个性格,果然是干部子弟,不过,张家瑞只是舅舅,又不是亲爹。”
两人说了会闲话,又开始讨论起稿子,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他原本已经走过了,见到侯卫东和郭兰在会议室里,便又退了过来,返身走进会议室,道:“侯主任,小郭,你们两人辛苦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弄出来没有?”
议事规程,在周昌全心中属于阳谋范畴,他是大张旗鼓地搞这份材料,市委办的同志多数都知道此事,当然,真实意图还只有洪昂和侯卫东才心知肚明。
侯卫东将完成的初稿递给曾勇,道:“秘书长,稿子还没有全部完成,这是第一部分,主要是议事范围和议事规程,你是专家,帮我们审一审。”
他习惯性地给曾勇递了一枝烟,当曾勇将烟点着,坐在桌前一条一条地琢磨之时,他突然想起郭兰不喜抽烟,便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
郭兰皱了皱鼻子,她冲着侯卫东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侯卫东读懂了她的表情,是“没有关系”的意思。
这互相一笑之间,居然很是默契,郭兰心里突然迸出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这个一句子,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用手拂了拂头发。
曾勇低头认真琢磨着稿子,一边看,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他是多年副秘书长,眼光很毒,很快就明白了意图,暗道:“难怪要让侯卫东亲自来写这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分明是用来对付刘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书长之时刚好三十七,当年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谁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来,他就在副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没有长进,周昌全对其也是不冷不热,即不打击又不重用,一句话,让他在市委办凉快着。
几年来,曾勇心里总是盘着一个问题:“我对周昌全可谓忠心耿耿,为什么他就始终把我压着?”
这个问题就是一条毒蛇,长期盘在曾勇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兵来到沙州以后,通过原组织部长张家瑞的搭桥,他与市长刘兵在私底下接触颇为频繁。
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秘书长,你看哪些地方需用修改。”
“总体不错,符合党的民主集中制以及沙州惯例,只有有几点小意见,仅供参考。”曾勇从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着实不错,给侯卫东提出了的几个问题,虽然不关大局,却让整个文字更加精炼。
等到曾勇离开会议室,侯卫东感叹道:“市委机关就是不一样,到处藏龙卧虎,曾副秘书长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兰随手拂了拂头发,道:“要论文字功底,在这幢楼里的人,恐怕比你强的人还有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得这么直接,对于写材料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镇,天天都在做鸡毛蒜皮的事,到了县委办其实也没有正经写过几篇文章,后来又转到了新管办和科委,如今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办的牛人们差得远。”
郭兰认真地道:“文章写得好,也就是秘书材料,你是当县长、市长的材料,当秘书只是过渡。”
郭兰是文静而含蓄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扬,笑道:“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这是第一次表扬我,受宠若惊。”
郭兰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我说是的事实,益杨新管会取得的成绩,就与你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我是旁观者清。”
侯卫东见郭兰态度很诚恳,他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青林拼命工作,这是为了跳出偏僻的山区,以后就是一种惯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个大齿轮的一部分,随着这个大齿轮不停地惯性运动,如果不想着往前走,很快就会被人扔在脑后,官场和生意场一样,最现实,最冷薄。”
郭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大家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很想离开组织部,就到大学去教书。”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大学就真是一方净土。”
“总要好些吧。”
郭兰又道:“到省党校读了几天研究生,发觉没有什么意思,这些天我就在琢磨着,何不趁着还年轻,正儿八经去考个研究生,就和祝书记以前的秘书平凡一样,躲在象牙塔里,抽空看看看书,弹弹琴,平平淡淡生生,在官场上看到这么多你争我斗,实在有些厌倦。”
听着郭兰描述,侯卫东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在沙州学院湖边散步的女孩,音乐系的钢琴声是绝对的背景,不知不觉,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随之平和。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字,又哑然失笑,暗道:“我一边在向往着田园风光,一边却又在泡制着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兰离开,侯卫东抽了抽鼻子,空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闻香识女人,确实,每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味道。
第二天,侯卫东再给小金打电话,由于昌全书记在办公室看文件,他就低声道:“小金,稿子送到我办公室。”
小金昨天与撑着油伞的花姑娘聊得尽兴,下班之时,仍然舍不得离开,等到八点,这才饿着肚皮走出了市委大院,晚上他没有加班的习惯,第二天上班以后,这才拉开架式,将前些天弄的材料拿了出来。
接到侯卫东电话,他心一横,道:“反正还有层层领导把关,我这个材料勉强也能用。”他在电脑里将材料重新理顺,加了序号,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上去。
小金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瞧见另一间办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着幅眼镜,低着头写着什么,侯卫东也不说话,示意小金坐下以后,便仔细地看起了材料。
周昌全办公室就如有着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眼不发地看材料,亦比在五会议里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昨天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聊了大半天。”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了办公室,他亦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没有作大的惊动,只请了市长刘兵等几位老朋友,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过来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亲舅舅,因此,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郭兰一起看讨论稿子,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机,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张家瑞道:“周昌全打击报复心最强,凡是不合他心意的人,一律不得提拔使用,我当组织部长,纯粹是提线木偶。”他看着曾勇的表情,道:“曾秘书长能文能舞,工作能力这么强,办事又踏实,周昌全就是视而不见。”
曾勇很委屈地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周昌全,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重用的黄子堤,水平就不怎么样,人也贪婪,经常聚起一些人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