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自己的园子,小鱼迎出来。
我给他们介绍彼此,小鱼脆生生地叫竹哥哥。竹儿答得更爽快,当场解下手上一个价值不菲的琥珀链子当见面礼送给了小鱼。小鱼高高兴兴地收了,放进怀里。
我坐在床沿上打趣竹儿,“小鱼给你当弟弟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你可千万别把他教坏了!”“他那么认死理的一个人,我怎么教得坏他?”竹儿背着小鱼冲我翻着小白眼做鬼脸,一边把我脚上的鞋脱下来,抬起我的腿放到床上。
我刚要侧身躺下,就听见小鱼好奇地问竹儿:“不是说竹哥被,嗯,行刑了么!……怎么现在没事了?”
一句话点跑了我的睡意,让我忽然想起最不该忘记的事。
是啊,我怎么把这个茬忘了?!
我暗骂自己,我是越来越笨了,刚才这半天,可光顾了哭得痛快了,半点正事都没想起来。倒是小鱼是越来越聪明,一见面就发现了问题。
我扭头去看竹儿,竹儿讪讪地笑,手里假装摆弄着床帘子,小眼睛不敢看我。
我坐直身子,扳起脸对竹儿,竹儿乖顺地蹲了下去。
“说!谁放的水?”我低声质问。
军中最讲的就是纪法森严,我一向要求他们一视同仁,号令如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徇私枉法投机取巧。竹儿违了军法,按律当斩,连皇上都救不了他,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的军中刀下留人?!
我只生自己的气,我倒不知道,我带出来的兵里,还有这么胆大妄为,敢视军法如儿戏的人,当着皇上的面就敢欺君!
难道我这些年治军的努力都是假的不成?
竹儿见我真动了气,有点慌了,他也知道,有些事对别人来说不会追究,可是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他知道我在意什么。
他大概也是怕我被气坏,赶紧放开帘子,蹭过来,跪在床沿边上给我解释,“那个,公子,你不是被他们抓走了么,……不是,……他是……那什么,……”竹儿被我吓得慌了神,小眼睛咕噜乱转,情急之下编不出慌来。
我知道他是故意要保护谁。
可是我必须知道这个人是谁。
“小鱼,拿纸笔来!”见竹儿不肯说,我叫小鱼去拿纸笔过来,做势要写信。“没关系,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我给南朝陛下写封信,让他自己查去!当日军中领命的就那么几个人,我不信他查不出。”
我的话音落地,竹儿立即急了“别!别别!……公子你不能这样啊。”竹儿说着话扑上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笔,牢牢抓这我的衣袖,再不敢东张西望敷衍搪塞。
他也知道,这事连我都要动气,更何况作为皇帝的袁龙宜。传扬出去,不查个水落石出,牵连九族杀一儆百,是没个完的。军中只怕更是无法交代。
“我说就是!我说就是!”竹儿急得咬牙跺脚抓耳挠腮。
“竹哥,你就快点说吧!”小鱼也在一旁催促。
我直瞪着竹儿,看他低下头老实交待。
竹儿垂着眼皮,手指抠着床沿上的雕花,哑着嗓子说得吃力。“是,是……小墨!”
是他?我闻言一愣。“怎么会是他?”
“他师傅是江湖中人,跟我家里有些渊源,所以,所以他就……”竹儿下死劲抠着雕花,几乎要把指甲掰下来。
我明白了。果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你违背军法,当时陛下迫于无奈要杀你,无人能救。他利用军心不稳,无人计较细处之机,领了皇明负责执行。他知道你是我的家人,即便是军法也没有给众人看的道理。所以,他就领你找一处无人之所,将你“杀了,然后就地掩埋。”说是给你留个全尸,实际上,是助你瞒天过海,诈死逃生。对不对!”我替竹儿把过程说完。竹儿老实点头,小鱼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小孩!好仗义的一出瞒天过海。
“墨玉青!”我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论公,他违抗军纪,毁了我治军严谨令行禁止的一世英名,害我不浅;论私,他慷慨出手仗义而为救下我家竹儿,于我有恩!
忽然想起来,临走前,花厅奉茶之时,他提起过竹儿的事,好象是说叫我别太伤心。我当时只当他是善意劝解,礼尚往来,谁知道里面却藏了这样的玄机。
“竹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问竹儿。
小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小鱼求您放过竹哥哥吧!……小鱼求您了!”说着,砰砰地磕下头去,惊得我和竹儿同时瞪大了眼。
“小鱼!你干什么?”我示意竹儿快去扶起他,
小鱼抬起头来,脑门已经青了一片,满脸的泪,竹儿拿袖口去替他擦,小鱼感觉不到似的,只直直地望着我,哀哀地哭求:“将军,小鱼还记得去年冬天在边关,将军失了竹儿,小鱼失了哥哥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他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让我想起来,边陲小镇上,我和他在瑟瑟秋风里互相搀扶着,彼此抚慰失去亲人的伤痛。那种欲哭无泪心如刀割的感觉刻骨铭心,再也不愿经受。
“今天竹哥回来了,将军又有了竹儿,小鱼又有了哥哥,……小鱼心里高兴极了,……小鱼再不想……失去哥哥了。……”小鱼说得断断续续,泪水涟涟。惹得我也心酸不已,几乎又要掉下泪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我没说要补竹儿一刀啊!可曾经失去他的伤痛为何这样清晰。
竹儿看看他,看看我,不知道先弄哪个好。
我看看竹儿,再看看小鱼,最后叹口气,“都过去的事了,只要人回来比什么都强,就这样吧。”
从前执着的一切,早都该忘记的。虚名浮利,原本更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事到如今,我还找什么后帐计较什么得失,全都放下就是了。
千帆过尽,我此刻只知道家人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竹儿和小鱼,都是我的家人。
这半天的功夫,风云变幻,一惊一咤,虽是喜事,也让人心力焦悴。我倒在枕上,只觉浑身都是酸痛。又要变天了么?!我忍不住去揉肩头。小鱼和竹儿都从地上爬起来,拿了药水烫婆来帮我按摩。
我闭上眼,嗅着满屋药香渐渐睡去。听见小鱼细细给竹儿讲解我的伤处,告诉竹儿如何护理如何在意。竹儿认真的重复着,一一记下。
许久以后我见到了这事的罪魁祸首小陶。小陶是个江湖神偷,竹儿不知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让他冒死来北庭的深宫内院偷一颗练武圣药,顺便看看我的境况。
小陶顺利地偷到了药,来看我的时候,却被等刺客的耶律丹真逮个正着,情急之下供出了等在外面的竹儿。
竹儿告诉耶律丹真他是我家里的贴身小厮,却没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偷药,耶律丹真只当他是个贪财刺客,立刻就要砍了他头。竹儿没法,只能说了实话告诉他要帮我恢复功力并交给耶律丹真试探我的法子。才有了这一顿又打又闹地午膳。
我问竹儿这么久去了哪里,他支吾着不肯说,我便不再追问。江湖中的事,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
竹儿只告诉我他是打探皇帝动静时偶然得知了袁龙宜武功暴长,他觉得蹊跷就设法告诉了我的父亲。我父亲猜出其中原委,让竹儿找药帮我恢复功力,竹儿本来也是刚脱身要来找我,就正好捉了小陶来偷药。这一连串的事阴差阳错,七拼八凑,最后让耶律丹真知道了我的秘密。
大军很快集结完毕,向边境出发。
朝堂之上,我的事除了耶律丹真,别人都还不知道。所以这次出征,倒是有很多北庭将士希望我去。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不难理解。谁不愿意跟个好点的将帅,能多打几个漂亮仗。建功立业暂且不说,单只多几分胜算,不就等于多了几分回家的希望。
上将伐谋,有没有内力倒也不是太大的事。耶律丹真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痛快地答应带上我同去。却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不得离开他身边半步。
我又坐进了超级豪华的御用大马车,别人都当我是在昏天黑地的赖床,而实际上我是吃了药在拼命运功。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能赶在上阵前,让内力恢复几成。这样万一有个紧急情况,我也能凭借过人的外家功夫在短时间内脱困,不至于拖累了旁人。
日头偏西,耶律丹真准时到车下接我入帐用膳。
洗了澡躺在榻上,耶律丹真给我按摩酸痛得散了架一样的身体。
按完了背后,让我翻过来,双手从耳下顺着颈项滑到锁骨,转而来到胸廓。大掌抚上我的胸肌时被我抓住了手腕。“你这动作太□了,实在让人受不了!”
“是么!”耶律丹真的嗓音比平时更有磁性,听起来让人麻麻的,有说不出的暖昧。“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那么想。”
“拿走!”我皱眉。大敌当前,我没有心情玩笑。
“好,不让摸就不摸,”耶律丹真好脾气地说,大手向下,按揉我的腹部。
我闭上眼静静享受他的按摩。一天都在车里坐着,存了食,胃里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他的掌法绵软,力道适度,温热的,在肚子上转圈揉按着,很舒服……
可是耶律丹真的手越来越不老实,趁我不备向下悄悄探去,把我的亵裤拉下一寸。眼看他的手指就要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我无法坐视不理,一个吸腿侧挡推开他的手臂。“按摩就按摩,你别动别的!”
“别的地方都摸过了,不摸它,它会不高兴的!”耶律丹真抬起头,大言不惭地说着□裸的荤话。
你摸了它我肯定不高兴!但这话不能说,我若说了,他一定有更荤的话等着我。军中之人都会说这种荤话,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说得比他还荤。看谁嘴快,接不下去的就是输了。我虽然听人说过,可是自己不会,现在吃了亏也没办法。
翻身躲开他,暗自恼火。
“怎么那么害羞啊,又不是没看过!”耶律丹真压□子探视我,故意把长发扫在我的背后。
我的脸已经滚烫了,不想被他看见,用胳膊盖着假装生气,暗骂自己没用。被耶律丹真轻轻两句话就击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毫无还击之力,实在太丢人了。
“我只用手,怎么样?”耶律丹真贴上了我的后背小声提议,气息越来越重。我的头发被他捏在手里把玩,发梢滑过我的后颈,动作里满是挑逗。
“我不需要!”羞愤难当,我几乎想起身而逃。面对陌生人我可以满不在乎,但对于身边熟悉的人,有些抹不开面子。
“你还在想着他么?”耶律丹真的嗓音突然阴冷起来,略有些沙哑,隐隐的有雷霆闪过。
你这样看我!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怒视耶律丹真。下一刻,我赶紧移开了视线。
忽然意识到,我竟然很在意他的话,我竟然不能容忍他对我的误解。我心里竟然有了失望的感觉,我清晰地感到了自己对他的失望。这感觉让我心里陡然生出恐惧,楞在当场,一时间心慌意乱。
没有怀揣希望的人才不会有失望,而此刻我竟然对他感到失望!也就是说:我已经开始在乎他是否对我信任,我的心里竟然希望他能明了我的心意,我竟然已经很在意他对我的看法!
那么,他对于我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一个可以随意挥去的过往。……什么时候,他在我的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呢?
“你怎么了?”耶律丹真发现了我的异样,小心看我。
我颓然扭开头,不想辩解,也不想说明。这是不该发生的纠葛,会让我日后走得心神不宁。
“天行!”耶律丹真也坐起来,揽住我的肩头,“你为北庭做的一切,为我,为满儿尽的心我们都明白。”耶律丹真的嗓音柔柔的,话里有真诚的善意,让我心里好受了些。“我不希望你只是一味的付出,我希望,你也能象其他人那样,跟我要些什么。让我知道,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耶律丹真满心诚恳,揽住我靠向他的怀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要些什么?真的可以么?”我犹豫着去看耶律丹真。
他有些欣喜,点头鼓励我把话说出来。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咬咬下唇说出我的想法:“我想,要你放了我!”没有自由的恩宠,只会让我感觉羞辱。你对我越好,我越不会快乐!你明白么?
耶律丹真没了动静。
我刻意不去看他的脸,我也知他不会同意,但既然让我说,我还是要说。
背对着他躺下,我话已出口,便不再焦虑。缓缓舒了口气,准备睡了。
躺了一会儿,听见他叫我。“天行!”耶律丹真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飘忽,“你看不出来么,我是真的想对你好!”温热大手搭上我的腰间,热热的气息吐在颈后,“可以考虑,给我一个机会么?”是邀请,也是祈盼。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做声。
心底被什么东西环绕着;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