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你们这是何故?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奸.杀掳掠四没捡肥皂,你们要拿我作甚?”筱羽见衙役张牙舞爪向自己走来,往后一退,
“大炎律例,朗朗乾坤,可有人说一句‘放你娘的一狗屁’便要拿人问罪的么?”说罢望着那洛知府——他刚刚从一个乞丐口中得知,此中年人便是这成都府的父母官——知府大人洛世贞。
“你这刁民倒是会狡辩!”洛知府一声呵斥,“本官接龙续诗,第三句吟毕,你便脱口而出这一句污言秽语!
“此句无论平仄韵律字数,皆与我等所吟之诗对的上,岂不是在辱骂作践伍爷和本官?你一介乡野草民,胆敢为恶犯上,你是活腻烦了么?”
“大人们之风雅诗兴,我等草民哪能沾边!我只不过和我这几个乞丐兄弟在胡闹而已。可大人偏偏认为我这句话是在和你对诗,这可奇了怪哉!”筱羽冲他几个官老爷一抱拳,
“不过,大人拿了我,便是认定我这句‘放你娘的一狗屁’和你‘但下三年又何妨’能接得上,那便是在大人看来,大人你的学问,可以和狗屁等同论之,筱某这话对也否?”
“你、你,这,这……”那本是暴怒的洛大人听罢一时瞠目结舌,不知何以反驳了。
这野人没说错啊,我若拿了他,便是认为他这句狗屁诗能和我的诗相提并论,便是我洛某人的学问,只能和狗屁相当么?
“唉!小民随口一句话,大人误当一句诗。大人怒火我知晓,小民冤枉谁人知!”筱羽幽幽吟来,见那洛知府老脸通红,不再让衙役上前,便也准备离去。
却听那伍姓公子一声“筱公子留步”,就见他跳下马向一脸疑惑的筱羽走来,一抱拳道:
“筱公子胆识不凡,心机过人,口才通天,伍某佩服!我且认了你今日并未犯上作乱,辱骂父母官,但是——”他说罢一望围着的一群乞丐,微微一叹,
“按大炎律例,有朝廷三品以上命官出没之地,所有人等不得无故喧哗咆哮,更不能口出狂言妄语,污言秽语!凭此一条,筱公子,这洛大人便可以问你一个不敬之罪。”
筱羽一愣,这一条我可真没想到,这洛大人乃是成都府的知府,根据他对前世一些古代官员品级的见识,知府大人品秩不低,但也应该在四品五品的样子。
莫非,这伍大人,官衔在三品以上?嗯,看他这排场,应该是了,不然他一行人怎会个个以他马首是瞻。
望着这风度气质不为凡品的伍公子,筱羽心下一计,冲他一抱拳道:“多谢伍大人提醒,小子草民一介,子曰不知者不罪,小民下次会注意了!多谢多谢!”
这伍公子一愣,瞬时一阵苦笑,这小子脑子倒真转的快,不知者不罪,我等怪罪他一个小小草民有何趣益?
但他瞬即收敛神色,郑重道:“罪与不罪,姑且不论。但是筱公子,我料来,你对我等今日赏雪吟诗多有不满,否则何以口出秽言以对?
“我等身为大炎臣民,大炎之兴亡,匹夫之有责,公子你既对我公府中人甚而是天下大事颇有愁肠怨气,英雄豪杰,胸中块垒,何不一吐为快,亦能让我等庙堂之人时时警醒、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言辞恳切,掷地有声,不顾身阶,态度亲和,筱羽听来,一时心下踌躇,若再退却而闪烁其词,便也矫情了。
思策再三,既来之则安之了,当下,他再冲伍公子一抱拳道:“伍爷过奖了!小民行走江湖,只为口饭吃,并无什么报国大志,是以伍爷言小民对庙堂君子、天下大事有何见解块垒,这便是伍爷高看了小民,小民惭愧惭愧!
“今日之言,实际上我只是在为这些乞丐兄弟抱个不平而已。这天寒地冻,大雪封天,富贵人家身穿锦衣貂裘,有赏雪吟诗景致,而贫贱人家却饿殍满地,
“君不见这一路乞讨之人,上有老病在床却不得医治,下有小儿呱呱待哺而不得充饥果腹,富贵人家不愿施舍救助便也罢了,却在大雪冰封中见到这些穷苦之人,口出风凉刻薄之语——但下三年又何妨!
“这鹅毛大雪再下个三年,这天下还有穷人活命立身的地儿吗?下个三年雪,他们若不被饿死病死,早被冻死了!
“富贵权势之人,吟出这句诗,是否应当扪心自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你们的祖上三代、五代、十代都是高官王公权贵么?你们的祖上不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乡野之人么?
“对祖宗的不敬,便是谋逆,对过去的忘记,便是背叛,而对生民的漠视,则要亡国!
“这赏雪赋诗,筱某便有一首诗:冰封万里雪连天,多少茅扉苦难圆。貂裘不知乞儿恨,犹望大雪下三年!
“各位大人,筱羽某言尽于此,就此别过!”说罢,他也不顾众人反应,便要离去。周围那七八个乞讨之人,已是抽泣之声,声声传来。
这伍公子一行人,听罢筱羽之言,无不心怀各异,却是无言以对,那骑在马上的两个绝色玉面公子——玥公子与风吹岚一阵面面相觑,对这扮相怪异的粗野之人,只觉诧异莫名。
“筱公子莫急!”伍公子赶紧拉住筱羽,“筱公子忧国忧民之心,可昭日月!我岂能容你这样跑了!
“唉!你说的好,说的对!对祖宗的不敬,便是谋逆,对过去的忘记,便是背叛,而对生民的漠视,则要亡国!此乃伍某多年来听得的最佳至理名言!可惜,当世人,又有几者悟的通、想的明!”
筱羽望了望这伍公子,年纪也就二十来岁,却心性持重,机锋不露,且面相不俗,不定便是个天潢贵胄。
唉,也不指望你们这些当权者能体恤民情,只要你们不去抢他们的占他们的,估计天下人已经要对你们感恩戴德了。
当即,他对伍公子一抱拳道:“伍大人有这等心思和见识,实乃我等苍生黎民之福,我大炎之福啊,小民对大人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也!”
该拍的马屁是一定要拍的,人在江湖,谁没个三长两短,这伍公子,说不得他日便要借其名头一用。
伍公子谦逊地摆了摆手,又望望那些乞讨者,一声叹道:“我等当时只顾骑马赏雪,而这些灾民身上又尽是白雪覆盖,我一时都没注意到他们!
“筱公子说的好,我等乃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圣人言,国有一民不得衣食,则庙堂君子之过也!大炎还有这许多子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等却在这里逍遥快活,这是我失察之过!
“盛世文兴,又有多少人能看清盛世背后之忧患,我等当着一众灾民乞儿,赋雪吟诗,正是靡靡之音啊!筱公子慧眼独具,淖尘之中而独清,请受伍某一拜!”
这伍公子说罢竟朝着筱羽连番三拜,直让一边的洛知府、李慕白一干人等咋舌不已,筱羽哪敢受之,当即也朝伍公子对拜,这点见识,他还是有的。
“洛大人,在你境内这冰天雪地竟还有人乞讨,你这父母官做的可是够格啊!”两个公子对拜一完毕,伍公子便朝洛大人发起难来。
这洛大人先遭筱羽诗文羞辱,此时又被伍爷一番责难,也算是倒霉到家了,就见他当即跳下马,咚咚咚地朝着伍爷磕头告罪:“下官失察,下官无能!请伍爷治罪!”
伍公子轻哼一声道:“大人请起,这位筱公子今日一番话,你可要好好记在心里,最好回去写出来裱起来,时时引以为鉴!这才是青天白日父母官的苛训良言!另外,这些乞讨难民,你要如何安排?”
洛大人再一磕头道:“下官这就安排府役送他等返家,再分别体察其家中困窘,及早安排衣食银两体恤……”
“嗯。”伍公子点点头,“那就速速去办,可莫要寒了我大炎子民的心,须知这民若水,国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洛大人起身一擦汗水,赶紧走向衙役旁交代起来。伍公子当下再向筱羽一抱拳道:“如此安排,筱公子可觉胸中块垒之气能消了点么?”
他这一说,现场气氛骤然缓解,那远在最后的风吹岚,还有一边那粉面玥公子也都轻声一笑。
这伍公子言辞恳切,学识非凡,爱民恤民之心可见一斑,当然,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当面一套,沽名钓誉之徒……筱羽也不多想,当权且玩弄权术者,他一向远之,当下,他向伍公子抱拳一笑道:
“伍公子身在云锦中,却能爱民若子,筱羽早前一番话也有孟浪之处,得罪了。我本局外人,又哪来什么块垒怨结的?各位大人,叨扰诸位赏雪,还请诸位恕罪则些,筱某先行告辞——”
“诶诶!筱公子别急别急!”伍公子也是醉了,这普天之下的平民百姓或是读书人,见到他一干高官权贵,只有停留依附拍马屁的份,哪会屡屡道辞?
何况,伍公子现在还对他青眼高看,不定便有一场富贵机缘,可他不知珍视,倒是一个劲地想跑,看似倒是伍公子等人欲求他的样子,让那伍公子只觉不可思议。
且说伍公子一把拉住筱羽道:“你既已坏了我等雪中吟诗景致,你可要赔,否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赔?赔什么?”筱羽一愣,“我无钱无势的,命倒是有一条。”
伍公子哈哈一笑,一观茫茫天地,吟哦道:“继续我们吟诗接龙!开始到了那句‘但下三年又何妨’!你要赔我的,便是帮我把此诗给续上!
“嗯,既然筱公子认为‘但下三年又何妨’太拂民心,那我便改此句为‘若下三年雪化粟’,何如?”
筱羽心道原来如此个赔法,一听这“若下三年雪化粟”,不错,这漫天大雪都化作了粟米,那天下温饱可解决矣!当即顺口而出道:“道不拾遗户不闭!”
“好!大雪纷纷思坠地,都为皇家呈瑞气。若下三年雪化粟,道不拾遗户不闭!”那粉面美少年玥公子一拍手,
“这第三句神来之笔,立时扭转了全诗赏雪讴歌主旨,转向民间疾苦,立意陡然拔高。
“而这位筱公子的尾句更是画龙点睛,完美收官,彰显了对家国时局四海宴清的理想期冀,不错!今日雪中吟诗接龙,到此方得圆满!”
众人立时一阵拍手,那远在身后的风吹岚望着筱羽,玉手轻轻一拍,面上盈盈笑意,惊美无端。
伍公子正要说话,却见雪天中又窜出来几个身着锦衣猬甲的精壮男子,其中一人在他耳边一阵轻语。
伍公子听罢面色一变,立即冲筱羽一揖道:“筱公子,今日一叙,伍某不胜荣幸,原本还想与你畅谈,只是伍某急事在身,他日你我必有后会之期,保重!”
说罢,翻身上马,在马上又朝筱羽一抱拳,纵马而去,众人也才跟着他迤逦而去。
那风吹岚跟在最后,俄而转身,朝着筱羽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挥马而去。
筱羽瞬时一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的个老娘喂,老子不好这口啊!这似男似女的绝色公子,怎弄得我恁地三心二意!
筱羽再一望空旷的雪地,早前那些乞讨之人尽数已被那洛知府安排衙役送返回家,不由想起了那“卖身救母”的少年,那绝望的眼神,让他到现在尤不能忘。
他轻声一叹,便走向雪天中,忽闻“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一辆马车雪地疾驰,那车夫老远见着筱羽便喊道:“客官,这大雪天的,上车来方便还暖和!”
筱羽稍一思忖,当即点点头,待马车停下,爬了上去。
马车师傅姓刘名安,在这成都府路跑了多年马车,对整个成都府路各州、县地域甚是熟悉,和筱羽套套近乎后,便问客官上哪。
筱羽点头道:“刘师傅,我欲到成都府城内找一家梨园,便是唱唱辞曲、摆弄歌舞的伶人班子,刘师傅对梨园可有听闻?”
“梨园,便是戏园吧?嗨!你还真问对人了!”刘安连连点头,“白园,榭园,亦芳阁……我都去过,平素没生意时,这些园子演的戏曲,我可没少看!”
“哦?”筱羽一愣,没想到这粗狂的马车师傅,竟对这种风雅行当颇有兴趣,当下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些梨园,在成都府里最有名望、实力最为雄厚的是哪一家?”
“白园。”刘安想也没想便答道,“这白园据说是天下梨园之首,‘白园’二字听说还是先皇陛下题写的,白园演的戏那可不是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