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麒麟门外,孟章一声轻喝,当即让所有准备拔刀的渤海弟兄停止了举动。
徐增寿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见孟章轻笑侧头看向郭英:“老侯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王妃在我渤海位置稳固,军民百姓无不敬仰。”
“殿下若是进了京城,只有惠利郭家之说,可无折损利害一说。”
“这可是太祖高皇帝赐下的婚约,也是希望您帮扶我家殿下之证明。”
“哼!”郭英风里来雨里去,南征北战上百场,什么场面没见过。
当年他敢带着十几骑冲入王保保十数万大军阵中夜袭,自然不怕孟章手下这区区数百人。
“高皇帝可未曾教你家殿下造反。”
郭英一句话说出,孟章却轻笑:“高皇帝也说过让陛下按照殿下的《削藩论》来削藩,不要操之过急。”
孟章巧妙回应郭英,如果朱允炆不强削藩王,那自家殿下怎么会造反?
这回答让郭英语塞,他也理解不了朱允炆为什么会愚蠢的去亲信那群文人。
当然,其中让他最为难受的,还是朱允炆对自己的不信任。
自己作为先帝最早的一批卫士,可以说是淮泗老兄弟之中与老朱关系最亲近的人,不管是老朱还是马皇后,甚至是朱标……他们都对自己礼遇有加,自己也恪守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到了朱允炆这里,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从先帝死后每况愈下,若不是这次孟章兵围京城,说不定自己连见一面那个少年天子都做不到。
兵临城下,反倒是需要自己出马了……
这么一想,郭英确实有些丧气。
面对胡人的千军万马时他胆气十足,可对于自家‘陛下’嘱托辅佐的新君,他却提不起一丝士气。
“此地无可坐之地方,老侯爷若是要代表陛下来议和,尽请开口吧。”
孟章眼看自己将郭英士气打压,当即轻笑开口,而这也让郭英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是他稍微一想,脸上便露出苦涩,干巴巴的从嗓子之中挤出一句:“这些东西,都是你家殿下教你的?”
“可以算是。”孟章始终保持一丝笑意,似乎对于整个局面都已经完全掌控。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面有杨展两千水兵,十艘装载火炮的战船,以及十艘为了节省空间拆卸火炮的无火炮战船。
南边,徐晟带着两千骑兵挡住了京城向南通往秣陵关、大胜关的驿道。
东边和北边又有自己的三千多骑兵和几百伤了战马,只能充当步兵使的骑兵。
不管怎么看,京城都不像是能组织足够兵马能反扑他们的样子。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京中马匹不够,朱元璋耗费三十一年养起来的五万余骑兵,开战前朱允炆尚能掌握四万余,可眼下只剩下两万不到,其中一万还分布在西陲和边塞,只有江北俞通渊那不足一万可用。
江北俞通渊无法渡江,拥有骑兵也无用。
自己要做的,就是再包围二三日城池,等待自家殿下携带野战炮,以及崔均战船所携带的攻城炮抵达,那时就是拿下京师外郭城之日。
没了外城的广袤耕地,京城必然会人心浮动,到时候就是可以内外夹击的时候。
想到这里,孟章看了一眼徐增寿和徐鹰绪。
“此战波及一年有余,辽东、北平、山东、淮南百姓饱经战火……”
眼看辩不过孟章,郭英也开始如背书般讲述这两年百姓所遭受的苦痛,然后话锋一转,婉转说出了皇帝愿意割地求和的想法。
“呵呵……早该如此了。”
孟章轻笑着迎合,似乎在为朝廷愿意这么做而十分高兴。
徐鹰绪见状舒展了眉头,唯有郭英和徐增寿眉头紧皱不减。
郭英是觉得事有蹊跷,朱高煦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接受皇帝的议和,而徐增寿则是觉得孟章有些受不了诱惑。
“此事,我需要快马快船传去扬州,请老侯爷和两位舅公子暂时返京,待明日消息传回,我必然请人亲至麒麟门回应。”
“好……”郭英心中还是有种不真实感,虽然口头应下,但还是想从孟章脸上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他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只能无奈转身上马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两名渤海指挥使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道:“孟哥,真要议和啊?”
“议和?”孟章脸上笑容缓缓收敛,转而阴鸷:“天下都快到手了,谁会想议和?”
“他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正好我们也需要拖延时间,那就陪他们演一出又何妨?”
孟章说罢,当即吩咐十几名骑兵去四周村庄搜集可以制作军帐的厚油布,自己则是继续坐回了那泥泞的草地上。
不提他,单说郭英他们返回京城后,当即便直奔紫禁城而去。
平日里除了正旦、冬至和万寿节才会打开的奉天殿难得打开,数百名在京官员站在殿内,虽然没人说话,没人敢动,但那气氛却能让人感觉压抑,似乎所有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郭英三人众人带着“好消息”登临奉天殿。
眼见郭英等人到来,朱允炆连忙起身询问:“城外之人如何说?”
他倒也不称贼兵了,直接用那人来搪塞,实际上说的便是朱高煦。
不过他倒是猜错了,领兵突袭京城的不是朱高煦,而是孟章和徐晟。
“城外将领乃是渤海贼军伪委的山东都指挥使孟章,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倒是很满意朝廷开出的条件。”
“果然是山野之民。”郭英话音才落下,朱允炆脑中就浮现这么一句话。
他倒是没想到渤海居然那么容易就能满足,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把徐州、山西都交出去的打算,但眼下看来,应该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那孟章说了,消息来回需要一日,明日他会派人将消息送往麒麟门,老臣愿意班值麒麟门,为陛下勘察消息真伪。”
郭英接着开口,不过朱允炆一听到他要值守麒麟门,立马就拒绝道:
“武定侯劳苦功高,又过花甲之年六载矣,若是让武定侯您值守麒麟门,朕心不安。”
朱允炆倒不是真的关心郭英,他完全是怕郭英晚上把麒麟门的城门给打开了。
郭英似乎也猜到了朱允炆的反应,因此在他开口之后,郭英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作揖退回了武官位置上。
瞧着郭英消停,朱允炆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开口道:
“虽说已有议和之底,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城中征募乡勇要继续,直到凑足十万乡勇,足够驻守内城方可!”
“陛下圣明……”
推金山倒玉柱的附和声传来,朱允炆倒是松了一口气,袖子一甩便退朝,回内廷休息去了。
殿上,群臣虽然也质疑渤海军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爽快,可一想眼下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反正不管渤海军准备怎么办,他们都得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时间,努力将城防加固。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浮动,在京军民不论家中是否有男丁参军者,皆被抓出男丁充为乡勇。
整个京城物价飞涨,斤米百文的物价随处可见。
面对这种恶意哄抬物价的举动,放在洪武年间绝对是抓住即打杀的例子,然而在这朱允炆的治下,这群洪武年间地位低下的商贾就像依靠泰山,饶是五城兵马司前来斥责多次,却依旧能看到这牌子牢牢插在米堆上。
与此同时,经历了一昼夜的赶路,崔均所率舰队总算抵达了万寿镇南的渡口。
从包港到万寿镇南渡口这百余里的路程,逆流而上的情况下,他们足足花费了十个时辰,从昨日入夜到今日黄昏才抵达渡口。
由于朱高煦有吩咐,因此渡口方向一直有兵马留守观察。
当崔均他们抵达此处时,朱高煦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骑着黄骠马便往这边疾驰而来。
“崔均!”
朱高煦难以掩饰心中高兴,直接表现在了脸上,不过不管是谁,面对如此功业恐怕都很难展现出原本该有的养气功夫。
“殿下,事情成了,末将前番已经与杨都督在上游所放沙船的兵卒碰面,京城被彻底合围!”
事到如今,崔均也就不用再掩饰杨展的姓名了,毕竟杨俅全家老小都在崇明,朝廷完全控制不到他们一家人。
何况即便他们想对杨俅一家下手,也得想想怎么走出京城。
“前番我看扬州有兵马调动情况,我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朱高煦翻身下马,激动的拥抱了一下崔均,那力气之大,差点没把崔均夹死在他怀里,令人窒息……
“咳咳!”崔均几声猛烈咳嗽,朱高煦才松开手,然后指着扬州道:
“这些地方有固定豢养信鸽的地方,来到江南,我们吃亏就吃亏在这种事情上,消息传递要比他们慢些。”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碍事,伱的船队可以带多少人前往南边?”
朱高煦目光灼热,崔均闻言也开口道:“若是只是去江南岸的镇江,利用南边的大块沙州,差不多两个时辰可以运一批人,一批人能运两千人马。”
“原本可以运更多,但是为了能让杨都督他们提早抵达江宁,因此他们的许多舰炮和攻城炮都放到了我们船上。”崔均无奈开口,朱高煦听后立马开口道:“保留十艘船充作战船,其余船只先把攻城炮卸下来,率先保证把马步兵先运去南边。”
“我要在最快的速度下,把大军运至江南!”
“末将领命!”跟随而来的陈昶与站在朱高煦面前的崔均先后作揖开口。
不多时,营盘之中开始出现大队马步兵牵马来到南边渡口,他们将乘坐战船前往镇江西侧登陆江南,加大对京城的包围力度。
以战船的速度,只需要大概三天时间就能将这三万余人马尽数运抵江南。
不过,这么做也有很大的缺点。
渤海兵马越少,就越容易被俞通渊的万余骑兵所袭击。
只是对此,朱高煦浑然不放在眼里,对于他来说,若不是胜券在握,觉得没有必要折损这群自己未来的“兵马”,他早就一口气把扬州和俞通渊给端了。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继续追求歼灭,那就是在歼灭“自己”的有生力量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开始坐镇渡口,看着一支支人马来此等待上船,渡江向南而去。
朱高煦给他们的军令只有一条,不惜一切代价,跑完从镇江西到京城麒麟门的八十余里路。
比较孟章昨日的高强度行军来说,这样的行军对于渤海的马步骑兵属于正常行军速度,没有人为此提出意见。
一时间,江北万寿镇的三万余渤海兵马,开始以朱高煦个人的意志和计划渡江,不断加重对京城的筹码。
这样的一幕,自然没有被时刻关注渤海营盘的俞通渊和盛庸所放过。
趁着朱高煦大军渡江,俞通渊也挪动营盘前往了扬州城运河东岸,自己带着平安前往了扬州城。
只是此刻的他们,早已没有了前几日冲击渤海军营盘时的意气风发,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血色。
“京城被围,水师投敌,这仗还怎么打?”
围在沙盘前,盛庸、俞通渊、平安及十数名指挥使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棋…被他走死了……”
干哑的声音响起,饶是俞通渊这样的老将,也不免被朱高煦的打法所震惊。
海陆协同,两栖作战的打法不是没有人打过,远的两汉魏晋且不提,单说几十年前红巾军北伐时,东路北伐军主帅毛贵,就是乘船从连云港出发,然后渡海攻占了山东地区,后来更是以山东为基地打到了北平附近。
可是,毛贵那渡海的距离才多少?而且毛贵的渡海还是人马皆渡海,朱高煦则是直接把水师当做运输火器的牲口,自己带人猪突猛进,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从山东诸城跑到扬州饮马长江。
同样的打法,北方打南方时也常用,可问题人家都是从淮河口出兵,朱高煦是直接从山东出兵,这距离就拉长了大半,更别提北方往往会败在长江口的水文上。
长江的径流量不是黄河、淮河可以比拟的,正常战船满载逆流而上,每个时辰速度不过五六里,即便是最快的八面帆船的沙船也才能堪堪十二三里。
反观顺流而下,如果用八面帆船的沙船,那一个时辰能冲出三十余里,速度几乎是三倍有余。
这样的天险加持下,致使江南政权的威胁往往都是来自巴蜀、荆襄这些上游政权的水师,而非海上。
可朱高煦这次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陈瑄和杨俅投降了,渤海的水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长江之中,一连走了数日都未有人发现,直到包围京城才有人后知后觉。
“陈瑄杨俅,此二贼坏天子大事!”
盛庸一拳砸在沙盘上,惊得沙土飞起,可众人却都没有抱怨,因为他们的想法和盛庸一样。
明明是大好局面,只要再等三五日,就能等到吴高和李坚的十万大军南下,三面合围朱高煦,结果陈瑄和杨俅投降,直接让他们这群人成了笑话。
“眼下贼军试图渡江而去,如此一来京师危矣,难道我等什么都不做吗?”
平安质问众人,面对他的质问,俞通渊和盛庸脸色难看。
其实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渤海军渡江而下。
渤海军的火器威力他们已经领教过了,盛庸手中的在京步卒一个照面被打翻数百人,在京听操骑兵也是一个照面被打翻数百人。
现在朱高煦又有战船掩护,这不是妥妥的一个却月阵施展地形吗?
除非他们有能力抗住战船射出的舰炮和霰弹、开花弹、实心弹,不然大军不知道要死伤多少才能冲到前线,又要死伤多少才能给予渤海军一些微不足道的死伤。
一时间,士气低落,平安看在眼里,急在心底。
“不管成与不成,总归要试一试,可以趁他人少出兵!”
平安激动开口,但俞通渊一句话就让他戛然而止。
“北岸兵少,南岸便兵多,若是南岸兵多,则京师不保矣。”
“额……”
平安语塞,他倒是忘记他们的任务就是不让渤海军主力渡河,可渤海军的主力根本就不是他们这六万多人能碰撞的。
如果是六万纯粹的上直兵马,那这一仗还有得打,可问题他们这六万余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屯兵转战兵,且不到两个月的新战兵。
早前冲阵,新战兵不过死伤前排就开始自乱阵脚,反观上直却能扛着枪林弹雨冲入渤海阵中短兵交击。
这二者的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我真是愧对高皇帝!!”
平安攥紧了拳头,一句话说出众人心声。
只是他们也知道,皇帝削藩那手段本就不地道,朱高煦和朱棣两人是有名的贤王,废他们为庶人可以说是朱允炆削藩走过最烂的一步棋。
“明日,以待时机,若有机会,必要拖住渤海主力兵马……”
盛庸深吸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让许多指挥使脸色惨白。
对于之前与渤海军交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才休息了几日又要继续强攻,这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十余位指挥使脸色阴晴不定,被俞通渊敏锐察觉。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很快收拾心情,准备明日的备战。
与此同时,由京城发往北方的信鸽也接二连三的抵达。
朱允炆自然不敢对全天下说京城被包围了,因此他只向李景隆所驻守的保定府,以及吴高、李坚汇合的邳州县送去了消息。
当吴高与李坚瞧见京城来信的时候,这消息对于二人及其麾下将领来说,无异于是当头一棒。
“怎么会如此?”
吴高不敢置信,毕竟朱高煦在他印象里,不过只是一个指挥三五万人就会自乱阵脚的后生小子,虽然偶尔有出奇兵的路数,但总体来说也在他的理解范围中。
可眼下,这海陆配合偷袭京城,顺带劝降了陈瑄和杨俅这南军水师的操作,让吴高突然觉得,自己兴许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这个曾经的对手。
“江阴侯,这如何是好啊?”
李坚着急的在帐内询问吴高,他是第一个接到这消息的人,并在第一时间将其余送来的相同消息全部焚毁。
他很清楚,这消息一旦传出,那别说他们这十万人会成为溃军,北边李景隆的二十余万大军恐怕要被朱棣一口气给吞了。
届时就算朝廷赶走朱高煦也没用了,朱棣完全可以带着三十几万大军一路南下,鲸吞天下。
事实证明,李坚的想法还是太保守了,他还觉得京城可以赶走朱高煦。
可事实在吴高看来,京城多半要危难了。
京城的情况他很清楚,顶多一万上直精锐和四五万战斗力几乎没有的兵马司兵卒,还有拉出来的十万乡勇……
在吴高看来,强拉乡勇是最臭的一步棋。
守城守的是什么,是人心!
他们强拉壮丁守城,且不说这群人能不能守城,单单在外征战的武官们听说自己在京城的子侄弟兄被抓了壮丁,他们还能有士气打仗才奇怪,不哗变就好了。
“这消息要拦住,我们暂时不改变计划,按照约定的时间,四日后抵达扬州。”
吴高已经对京城失去了信心,可他还是得安抚着李坚,毕竟要是消息走漏,这十万大军还能留下几万?
他们这十万大军,可有八成都是在京上直精锐,京城里抓的壮丁就是他们的子侄弟兄。
要是他们溃逃了,那京城的最后一线生机也就没了。
“赶得及吗?”
李坚欲哭无泪,吴高闻言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点了点头:“总得试试……”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吴高很清楚,以朱高煦的性格,他既然能打出渡江包围京城的局面,他就肯定有拿下京城的后手。
大明,恐怕要换个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