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射装填、方向思南城,定射十二轮,放!”
“轰轰轰——”
腊月初,当京城得知播州杨氏接受改土归流的同时,沐春在留兵一万接管播州城与播州东部三度关之后,迅速领兵两万向东边四百里外的四周疾驰而去。
四周围攻明军直辖镇远卫已经有半个多月,田琛亲率三万夷兵围攻镇远,而思南田宗鼎却按兵不动,准备等田琛和明军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手。
田宗鼎这样的想法,给了沐春可乘之机。
经过半个月的跋涉,沐春亲率两万兵马击退了田琛围攻镇远的夷兵,随后迅速北上转进二百里强攻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田宗鼎。
田宗鼎所部虽然有汉夷叛军四万人,可他们并没想到沐春会在击退田琛后转进北上来打自己,因此在第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田宗鼎急忙向田琛求救,然而田琛如沐春预料的一般,对田宗鼎早前按兵不动颇具怨言,只顾加筑思州城防,根本没有出兵驰援思南的意思。
“守住思南,每户蠲免赋税一年!!”
站在思南城头,田宗鼎冒着被炮击的风险来到城墙鼓舞士气。
“炮击差不多了,可以停下了。”
“大人……”
“大人,开仓发粮来激励士气吧!”
那扑鼻的香味顺着风势吹向思南城,让许多年没有吃过肉味的思南兵卒直咽口水。
城外,明军调动六十门火炮分为三组来回炮击,沐春身骑大食马,手持望远镜扫视思南城墙,眼见思南城墙久久无人起身,当下便知道了思南的实力。
换做杨升和杨纲有八万汉夷披甲官兵,绝不至于被沐春这两万人一轮突击就被击退,围困。
“轰轰轰——”
明军火炮声响起,田宗鼎还没激励起兵卒的士气,便被吓得灰溜溜跑下了城头。
“我……”将领见状,只能无奈低下了头。
在此基础上,沐春又开始让人在大军阵前屠宰鸡鸭猪羊等牲畜,当着思南大军的面开始烹煮肉食,并撒上了香料。
不过说是驻守,其实就是单方面的被炮击。
对于思南百姓,他也是禁止不得使用瓦屋,不得耕种水稻,而是要耕种他喜欢吃的作物。
田宗鼎退下城头后,他麾下将领开始劝他开仓发粮,以此激励兵马守城。
经过训练的唱声不断响起,从一开始的杂乱到后来的整齐划一,再到最后的声音洪亮,几乎整个思南城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让大军准备唱声!”沐春回头吩咐沐晟,沐晟闻言当即开始令塘骑奔走。
在过去一上午的炮击中,全军都在背诵这句不算长的话。
在他们直咽口水的同时,他们的饭菜被一盆盆的抬了上来。
只是那烙印在血脉中数百年的压制,还是让他们不得不理智了下来。
“不行,如果发完了,那我们日后怎么办?!”
“今日所有大锅粥都多加了二升米,大人令你们好生守城,不要受贼官军的蛊惑。”
他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城头,眼看炮击停下还是没有人敢冒头,心里便更为笃定了。
沐春开口道:“田宗鼎不得人心,因此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望着那像猪食样一盆盆抬上来的稀粥咸菜和菜汤,看着拍着手上灰尘,趾高气昂的田氏族人,许多兵卒都不由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
在沐春身旁的瞿能轻哼一声,显然对于田宗鼎很瞧不上眼。
即便思南兵马中汉人偏少,可消息无疑是会传播的。
朱高煦和朱棣的猜想没错,田氏实力底蕴确实强大,可架不住田宗鼎和田琛两人矛盾深厚,能力平庸。
可如今到了田宗鼎这个思南之主手中,这支悍不畏死的军队立马变成了一窝不敢抬头,只敢躲在城里的老鼠。
思南土兵也曾参与过许多平定土司叛乱的战事,瞿能自然对他们不陌生。
他们在明军麾下时,只要赏钱和口粮能按时下发,一个个的都悍不畏死,十分勇猛。
想让他这样抠门的人拿出真金白银去犒赏大军,他可舍不得。
“这些兵卒也算精锐,只可惜粘上田宗鼎这么个无能之辈。”
“思南田宗鼎残暴,大家开门迎官军……”
在思南,但凡有人忤逆他,他便动辄杀其全家,让思南百姓一直处于他的凶政下。
将领还想再劝,田宗鼎却瞪了他一眼:“城中有四万大军,只是让你们守城都守不住吗?!”
得益于平日的训练,此刻的他们就好像一个大喇叭,不断地用语言来攻击思南城中百姓、兵马。
“思南田宗鼎残暴,大家开门迎官军,迎了官军均田地,迎了官军减田租,安稳日子在前方。”
稀粥与咸菜、青菜汤,这便是他们打了一上午仗所得到的午饭。
田宗鼎虽然年过三旬,可为人小肚鸡肠,当年他母亲不过因为一点小事与他争吵,他便让人将他母亲缢杀。
面对田宗鼎这种残暴的家伙,许多兵卒都开始动摇,即便田宗鼎得知消息,生气的命人前来督战也无法止住这种苗头。
田宗鼎见状,也沾沾自喜的离开了城墙根,只留下将领和兵卒们驻守城墙。
一刻钟后,伴随着号角声响起,全军近两万人开始了唱声。
吃着寡淡的稀粥和青菜汤,似乎只有在猛吸几口的时候,他们才能从明军那边飘来的香味中吸出点油水。
在他们吃完那数量不多的稀粥后,再趴下时却依旧看到了正在宰杀家禽和肉猪的明军。
由于田宗鼎的怯战入城,致使四周周围的村镇无兵驻守,故此明军才能轻而易举的取得了四周城镇,并将所有亲近田氏的地主和小土司处决,均分田亩,家禽俘获带到思南城外宰杀,供全军吃食。
相较于明军的舒坦,思南土兵就难受了,就这样眼巴巴看了一下午,直到天色暗下来,明军那边依旧点燃篝火,烹羊宰猪。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拼命啊。”
闻着空气中的肉香,拿着一碗稀粥的土兵不免抱怨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后他才后知后觉,慌乱的四处张望,好在田氏的督战队不在,不然恐怕他已经被明典正刑了。
松了一口气,他重新靠在女墙上,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稀粥后,他皱眉道:“怎么连盐味都没有了?”
由于地理问题,贵州地区几乎不产盐,因此当兵吃盐对于众人来说是一条不得不选的路。
可打了一天的仗,粥里面居然连一点盐都没有,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应该会在等会送咸菜来吧?”
土兵身旁的同乡兄弟开口,只是话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两人就这样等待着那所谓的咸菜,可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能等到,整个人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不止是他们,其余土兵也都叫嚷了起来。
“盐呢!”
“对啊,怎么连咸菜都不给了?”
“穿着甲胄流了一天汗,咸菜都舍不得给了吗!”
今日土兵们的抱怨声格外的大,或许是因为明军煮肉的行为,亦或者是因为披甲一天流汗太多而无法补充盐分的焦躁。
总之,此刻的他们就仿佛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叫嚷什么!叫嚷什么!”
忽的,督战队走了过来,叱骂道:“中午没给你们配青菜和咸菜吗?!”
“中午是中午,现在是现在!”听到督战队的话,土兵们也急红了眼。
“你他妈头晕了?!”见土兵居然敢和自己叫嚣,督战队作势就拔出了刀。
“把他捆了正刑!”
领头的督战队百户官开口,四周队员便要上前。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逆来顺受,今日的土兵显得格外团结。
“你们动一下试试!”
“对!你们动了试试!”
“呵呵……”百户官被气笑了,这群为奴为婢几百年的人,居然还敢对自己摆脸色。
气笑过后,他直接挥刀要砍,幸好旁边人拉拉一把,不然那土兵的脸上恐怕会挨一刀。
“直娘贼!入你娘阴家!”
反应过来的土兵挥动手中铁锤就砸在了那百户官脸上,百户官也没想到这土兵会动手,霎时间血沫与牙齿飞溅,督战队队员也在反应过来后朝这土兵挥刀。
“入你娘!反了!”
“兄弟们,跟老子开城门,去城外跟官军吃肉去!”
“动手!”
“截伱娘的头!”
督战队的一句“入你娘”彻底点燃了土兵们的怒火,百余名土兵与这队督战队交起了手,并很快引起了其它土兵的响应。
他们此刻没有什么吃肉分田的心思,只想把这些年受到的屈辱发泄出来。
很快,思南城的城墙上嘈乱了起来,声响甚至惊动了正在烹羊宰猪的明军。
他们手头动作慢了下来,都望着黑夜里的思南城不知所措。 “哔哔——”
忽的,哨声响起,除了负责杀鸡宰猪的兵卒,其余兵卒纷纷起身着甲,等待更进一步的军令下达。
沐春与瞿能策马出阵,用望远镜向着昏暗的思南城看去,只是田宗鼎太抠门,就连火把都舍不得放置太多,因此昏暗的情况即便有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
“攻心计起作用了?”瞿能诧异询问,沐春却摇摇头:
“暂时不能确定,万一田宗鼎是伪装成草包,故意引我们上钩呢?”
“先等等看,看看城门会不会开。”
沐春这话才说完不久,连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思南城的城墙根突然出现了大量火光,显然是火油砸在城下点火导致。
“我率五百骑兵往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沐春对瞿能交代一声,便催马率领本部五百精骑向思南城门冲去。
瞿能啧了一声,遗憾道:“被他抢先一步。”
话音落下,他便全神贯注的关注起了思南城情况,而沐春也率领身后的五百精骑越过了一里的距离,来到了思南城护城河前。
此刻,思南城的城门已经打开,吊桥上还有几十个带血的兵卒,城门甬道处则是火光与厮杀人影重重。
见到沐春他们到来,吊桥上的土兵连忙丢下手中武器:“将军,我们投降了,田宗鼎就在城内!”
“驾!”闻言的沐春连忙催马上前,左右骑兵也主动挡在了他身前。
随着左右骑兵下马检查了那人,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带着他来到了沐春面前。
“将军,我们的人少,你先带人把甬道占了!”
那土兵官话说的很差,但大意沐春听懂了。
“你们率二百人上去驰援,确定没有埋伏后吹响木哨。”
沐春对身后人吩咐,没有亲自犯险。
在他的指挥下,两百精骑翻身下马,径直冲入了思南城门甬道之中,不分敌我的挥舞兵器,但求占据甬道。
见明军那模样,想要投降的土兵连忙丢下武器跑出甬道,而顽强抵抗的督战队和大部分土兵则是被明军赶出了甬道。
“哔哔——”
“上!”
听到哨声,沐春毫不犹豫的对身旁的亲卫示意,自己则是没有犯险的举动。
很快,又是二百余明军下马冲入甬道,沐春也对那土兵道:“带着你的弟兄过来,把甲胄都给脱下,记你们大功!”
“是!”土兵激动开口,带着数百名土兵就走过了吊桥,并手脚麻溜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
与此同时,瞿能那边听到了哨声,也很快率领大军出阵向吊桥而来。
一里的距离对于披甲兵来说并不算短,至少他们走了一刻钟才来到思南城下。
见到瞿能他们到来,沐春也当即下令:“全军入城,活捉田宗鼎!”
“末将领命!”闻言,瞿能一马当先冲入甬道之中。
尽管已经六十多岁,可瞿能依旧能在马上使用沉重的大枪,所过之地人仰马翻。
他左手持大枪,右手持金瓜锤,突出甬道来到内城后,在街道上左右奋击,跟随他冲入城内的明军也瞬间冲垮了还试图阻拦的部分土兵。
“降者不杀,均分田地!!”
明军一边呐喊,一边挥舞兵器,田氏的督战队被杀得溃不成军,其余土兵见督战队居然节节后退,瞬间便丢下了兵器,站到了道路两旁。
“杀!!”
喊杀声冲透夜幕,将沉睡之中的田宗鼎唤醒。
“发生什么事了?!”
田宗鼎推开卧房的大门,汗流浃背的看着门口同样担惊受怕的亲卫,只是他并未从众人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连忙穿上衣服,等待守城兵马的消息。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跑到正厅的田宗鼎总算见到了狼狈跑入府中的一名将领。
“大人,不好了,有夷人造反打开了城门,明军已经涌入城内,就快打到这里了!”
“蠢材,那你还愣在干嘛,快送我出城!”
田宗鼎破口大骂,连忙向后院小跑而去。
“别忘了府库的金银,粮食全部烧了,别留给他们。”
田宗鼎并未经过太多战事,无非就是被宠溺坏了的败家子罢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粮食在交通困难的黔地有多金贵,因此命人焚毁后,亲眼看着人将十几箱金银铜钱装车,这才在千余护卫的护送下向北边逃去。
此刻思南城乱作一团,瞿能率着自己西川的两千兵丁一路杀来,正面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试图阻挡他们的土兵,一路从思南南门杀到宣慰司衙门。
“侯爷,那混厮跑了!”
“侯爷,有地方着火了!”
一时间,两道不同的消息传来,瞿能虽然一路杀过来有些力竭,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隆声吩咐:“带人去救火,另外封锁城门!”
“是!”
两名千户官当即分兵去救火,接管城门。
田宗鼎命人放的火还没烧足一刻钟便被明军扑灭,而城中土兵也是逃的逃,降的降。
待天色微微发亮,城中四万土兵被俘两万人,被杀三千余人,逃走一万七千多人。
沐春带着沐晟骑马进城,只见所有百姓害怕的不敢出城,担心明军会屠城。
不过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提朱高煦说过不能对黔地过重杀戮,单说沐春也不是喜欢屠城的将领。
他在武官的引路下,来到了田宗鼎试图焚毁的粮仓,此刻打了一夜仗的瞿能双目赤红。
见到沐春后,他当即便骂道:“田宗鼎那没卵的家伙,要不是我救火及时,这粮食还真会被他焚毁。”
“有多少?”沐晟好奇询问,显然能让瞿能如此愤怒的粮仓存储数量不会太少。
“起码五十万石!”瞿能一开口,沐晟便下意识看向了沐春。
沐春脸色平淡,闻言只是平静开口:“有如此多的粮食,那田宗鼎的祖宗若是瞧见这一幕,恐怕得再被气死一次。”
他已经听了昨夜开城门土兵们的公诉,了解他们叛乱的原因只是因为几盆咸菜后,沐春只觉得田宗鼎十分愚蠢,就连打赢他,沐春都似乎觉得不该吹嘘。
在他漫长的作战履历中,确实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愚蠢的对手。
“他逃往何处了?”
没在瞿能身边瞧见田宗鼎,沐春便知道他大概率是逃走了。
“逃往印江了,要不要大军休整休整再追击?”
瞿能瞪着赤红的眼睛询问,沐春却摇摇头:“北边都是山地,我们不熟悉情况,很容易中伏。”
“况且如果思州的田琛得知我们攻破思南的消息,他恐怕会趁机调兵继续强攻镇远。”
“我虽然不觉得他们两人有这样的才干,可小心些总没大错。”
沐春说罢,转头看向沐晟:“给你留兵一万,招抚土兵的同时开仓放粮。”
“开城门的那七百多土兵,每人发一百石,,城中百姓和降兵每人发粮一石,招抚为民。”
“另外告诉他们,等朝廷解决了田宗鼎和田琛后,立马开始给他们分地,分盐!”
“我稍许会写信给蹇布政使,让他从四川调五万担盐过来的。”
得知土兵缺盐的情况后,沐春二话不说就调了一批盐给他们。
一担为百斤,五万担就是五百万斤盐,尽管这对四川来说价值七八万贯,但只要沐春开口,蹇义自然不会违背朱高煦的教令。
只要沐春缺的东西,他都会想办法补足。
“大哥,会不会太多了。”
沐晟有些心疼粮食和盐,可沐春却道:“怎么?你也想学田宗鼎?”
“没有……”沐晟低下了头作揖,沐春见状看向瞿能:
“给瞿郁写信,让他在播州密切监督宋、安两家,同时让曹国公从南边挺进苗疆腹地,把南边的几个长官司改土归流的同时,联合顾老将军挤压思州和思南土司。”
“今日大军疲敝,暂时先休息一日,明日辰时大军开拔向南。”
“好!”瞿能闻言点头,而与此同时思南城被破的消息也随着土兵溃逃出城而传开。
一时间,田宗鼎的威望遭受打击,许多他辖制的中小土司纷纷驻足不敢前进,生怕田宗鼎会在自己抵达前败亡。
要知道,在贵州攒下一批铁甲可不容易。
田宗鼎一战折损四万披甲兵,几乎将思南田氏八百多年的积累付之一炬。
即便明军没有追杀他,他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与其跟着他陪葬,倒不如老实回山寨,看看山外的情况会怎么发展下去。
想到这里,许多中小土司纷纷撤退,而沐春也率领万余兵马向镇远卫回撤。
赶在田琛反应过来前,沐春与瞿能和镇远卫的瞿陶汇合,两万大军开拔出城,向东边的思州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