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恒本来正在外院宴客。
跟内院的情况一样,今日不止傅家发了帖子的人家来了人,就连那些没收到帖子的人家也来了人,甚至连一向不怎么出席这些场合的庆亲王也来了,是以虽然有晋王和傅希恒兄弟几个帮衬,作为一家之主的傅城恒依然片刻不得闲。
眼看就要开席了,玉漱忽然一脸焦急的跑了进来,附耳与傅城恒说道:“侯爷,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来自江州,是夫人亲舅舅的泼皮,这会子人已经被门房上该班的人放进了内院去,只怕内院早已是一团乱。凌总管只来得及拦下欲进来当众给侯爷‘报信’的小厮,不好进内院里,命奴才来讨您的示下!”
傅城恒闻言,当即握紧了拳头。
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叫了傅希恒过来,吩咐道:“你招呼照顾好众位客人,我有点急事要暂时离开一会儿,今儿个来的都是贵客,你记得别怠慢了谁!”
傅希恒平常便打理着永定侯府的庶务,处理起这些事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只不过因为身份不够,而今儿个来的客人又几乎都是各公侯府的一家之主或是世子,所以必须由傅城恒亲自出面接待罢了,如今人已接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情,便几乎没有能难倒他的了,因点头笑道:“大哥只管忙您的去,这里交给我即可!”
交代完傅希恒,傅城恒毕竟还有些不放心,因又附耳与晋王和赵天朗王乾几个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让他们也帮忙照看着点后,才似笑非笑看向不远处正招呼客人的傅旭恒,直到他感受到他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对上后,才又对着他冷冷一笑,然后大步走出了厅里。
刚走出穿堂,就见凌总管已经侯在那里,一见傅城恒过来,便忙一脸赧色的迎上前拱手行礼,“侯爷,都是老奴一时失察,才叫那起子有心人钻了空子,如今内院的客人怕也已到得差不多了,老奴不好进去,因此只能来讨侯爷的示下!”
在凌总管面前,傅城恒用不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紧抿薄唇,面色阴霾的思忖了片刻,才冷声道:“我这就进内院去,借口给众位长辈请安,将人给带出来。你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去我书房等着,等人带来以后,立刻用刑逼供,不信审不出谁是幕后主使!我还要他在证词上签字画押摁手印,到时候我看他要怎么抵赖!”
后面那个‘他’不用说凌总管也知道是谁,不由有些迟疑的道:“在今儿个之前,就连老奴事先都未得到一丝半点风声,只怕是筹谋已久的了,以……的谨慎,又岂会弄个假的来唬弄人?只怕那人八成是真的!果真侯爷严刑逼供,只怕道义上说不过去,还有大夫人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下来。说实话,他真没想到傅旭恒竟会不顾大局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根本没想过要从这方面来防他,当然,也有傅旭恒将事情做得实在太过隐秘的原因,以致连总领侯府,消息本该最为灵通的凌总管都瞒过了,他也的确是防不胜防。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生气。譬如他,就算早已对傅旭恒厌恶到了不行的地步,巴不得他跟其从来不是兄弟,而只是陌生人,一旦傅旭恒出了事,他首先考虑的也还是整个永定侯府,——当然,那天的事原是由姐姐和他一手策划出来的,之后为了他在太后面前的据理力争也只是为了保全整个永定侯府,他这么说实在显得有些虚伪,但他可以对天发誓,就算事情不是他和姐姐设计出来的,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也一样会为傅旭恒在太后面前据理力争方,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整个永定侯府,为了整个大局!
可如今傅旭恒为了设计他,竟不惜搭上整个侯府的名声和体面,要知道此事既能筹划得这般天衣无缝,可见绝非一日两日之功,而是一早就在筹谋了,那时候,初六还没到,他自然不存在你们阴了我,我也要阴你们的报复的说法,然他依然这么做了,简直就已经不顾大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他这样的,也敢妄想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就是将其给毁了,也不会让他得到!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且先把人带出来是正经!”
顿了顿,又命凌总管,“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小华太医来。”那个所谓“舅舅”既然会直闯内院,丝毫不顾玥儿的体面名声,可见早已被傅旭恒完全收买,就算他的身份是真,就算他真是玥儿姨娘的亲兄弟,他也不得不作一回假了,而要作假,又有谁的诊断结果会比小华太医的更能令人信服呢?
“是,侯爷!”凌总管会意,忙应了,转身急匆匆去了。
这里傅城恒才抄近道,急匆匆去了内院。
他刚走到敞厅外,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哀求声。他心里攸地升腾起一股怒气来,当着客人的面儿就打的人鬼哭狼嚎的,不用说也知道是那孙氏的手笔,她与傅旭恒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是一样的愚不可及!
伴随着怒气而来的,还有几分疑惑,就算孙氏糊涂,玥儿和祖母不该这么糊涂啊,难道就任由孙氏胡闹不成?况就算她们祖孙也犯了糊涂,不是还有姐姐在吗,姐姐难道也犯糊涂了?
傅城恒正疑惑,就听得孔琉玥清脆糯软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我想起来了,好像以前每年三月我生辰时,外院总会有人送来最新鲜的时令果蔬,难道就是这位丁……丁叔不成?”
然后是一个陌生粗嘎却带着几分慌张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是啊是啊,就是我,玥姐儿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我也不是成心落你的面子,实在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娘我姐姐的份儿上,帮衬我一把罢!”
玥儿的生辰不是在二月吗?傅城恒听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凭着二人这些日子以来相处所产生的默契,几乎是瞬间已明白过来了孔琉玥的用意,紧皱着的眉头方稍稍舒展开来。
当下也不急着进去了,而是摆手令身后跟着的小厮们都别出声,然后隐到一个不容易被人瞧见,却又正好可以听得到敞厅里动静的角落,静待起孔琉玥给他更多的惊喜来。
孔琉玥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便当众揭穿了那人的身份,且还让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信服了,远比他之前想的自己出现将人提走,待事后再经由小华太医之口告诉大家那个泼皮神智有问题,他说的根本不可信可来得有说服力多了!
傅城恒听到这里,不但皱着的眉头完全舒展了开来,眼里甚至还闪过了一抹笑意。
此时此刻,他跟之前晋王妃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他的玥儿给他的惊喜可真是层出不穷,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总也没有挖尽的一天,而且每一次挖,都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惊喜,叫他如何不为她折服,不为她倾倒?
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示意身后的小厮高声传了话,那些正因瞧着旁人挨打而吓得脸色发白,神不守舍的下人们方逐一回过了神来,然后方有了之前他出现在厅里给大家请安的那一出。
既已确定了那个山寨货系冒充的,傅城恒自然再没了任何顾忌,一将人提到大书房,便冷声命左右,“且先打他三十大板!”
山寨货没想到傅城恒将他提了来,却什么都不问,便先要打他一顿杀威棒,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之前那些婆子挨打时的惨像,本就吓得惨白的脸不由越发惨白了,整个人也似是被人抽去了浑身的筋骨一般,一下子便瘫软在了地上,句不成句调不成调,不伦不类的哀声告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大爷您要问什么,请只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大爷饶过小的一条狗命罢……”
傅城恒根本不看他,只是接过玉漱递上的茶,低头慢慢的吃起来。
早有左右很快取了大棒来,将那山寨货按到地上,便一棒接一棒,重重的打了起来。
那些小厮们既能贴身服侍傅城恒,又有谁不是那人精儿?知道侯爷这是动了真怒,下手自然毫不容情,于是书房里很快便响起了山寨货的鬼哭狼嚎。
傅城恒却充耳不闻,直至三十棒全部打完,眼见山寨货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才冲玉漱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玉漱便上前用脚抬起山寨货耷拉着的、早已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居高临下的冷声问道:“叫什么名儿?哪里人士?今儿之事是谁指使的你?”
山寨货早被打怕了,听得玉漱这般问,生恐自己一旦回答得迟了,便又要再挨一顿棒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回答道:“小人叫李岩,是江州人士,今儿个之事,乃是一位姓易的大爷指使我做的……”
当下也不等玉漱细问,便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道了一遍。
约莫一个月前,李岩的家乡忽然来了几个京城人,说是要打听一个叫丁寅的人,也就是孔琉玥姨娘的亲兄弟。
那几个人好巧不巧就打听到了李岩家,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是为京城里一位贵人寻亲而来的,等寻到人后,还要带到京城里见那位贵人去。
李岩闻言,心里一动,一下子想到了以前旁人都说他跟丁寅长得神似的话。原来李岩跟丁寅是同窗,当初是一块儿读过书的,只不过丁寅后来考取了秀才,他并未能考取罢了,但二人的关系却一向都不错,亲若手足,丁寅连同家里大多数大情小事,连之后自家送了女儿去知府家作妾,都不曾瞒过李岩,甚至丁寅后来因病去世时,还是李岩帮忙操办的丧事。
于是李岩告诉那几个人,说自己便是丁寅,然后便顺利的同着几人一块儿去到江州城里,见到了那几个人的头儿,一位易管事。
易管事一见面便问他,可真是丁寅?又问了一些有关昔日知府孔家的旧事。
李岩对丁家之事可谓知之甚详,自然每一个问题都答对了,包括丁家是哪一年送的女儿去孔家作妾,那个妾又是哪一年生的女儿,并之后孔琉玥之父是哪一年去世,孔家又是什么时候迁走进京的……都回答得分毫不差,如此一来,易管事对他的身份自然更是深信不疑,因直接与他说了,他们此番是为孔家的大姑娘,如今的永定侯夫人寻亲而来的。
那李岩原本就是脑子十分活泛之人,也正是因为他脑子太活泛,都用到了钻营旁的事情上,所以是既读不进去书,也操心不来家计,弄得最后连妻子都带着女儿跑路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早已自易管事的那些问题里,约莫猜到了那位贵人是谁了,但他仍没想到,当年丁家女儿生的那个女儿,如今竟已是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了!不由暗自庆幸,幸好丁寅早就去世了,也幸好他今天反应得快,没叫那些人再去村里旁的人家打听,不然可就要错过他有生以来最佳的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庆幸之余,他又禁不住暗自感叹,丁家可真是好造化,当年因为将女儿送到知府家做妾,不但原本过得捉襟见肘的日子一下子宽裕起来,如今更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女儿,要再次真正的发达起来了,只可惜那丁寅短命,在孔家举家搬迁进京后几年,便一病去了,不然今儿个可就轮不到他了!
——李岩一点都不担心到时候见了那位贵人,也就是孔琉玥会穿帮,因为他知道丁寅因为身份所限,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外甥女儿,到时候自然是管事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了。当然,还要防着她身边那些打小儿跟着的旧人譬如奶娘之流昔日见过丁寅的,不过,他本就跟丁寅长得有六七分神似,到时候就算那些旧人觉得有异,他也完全可以以年代久远他自己长变了为由搪塞过去,倒也并不值得担心。
还是在与易管事一起坐上进京的船只后,李岩才知道,原来此番命易管事来寻丁寅的人竟根本不是孔家姑娘,当然,他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阴微事。
他不由害怕起来,如果此番来寻“他”的真是孔家姑娘,就算将来某一天她得知了他的身份是假,既然一开始她便认了他,她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不然她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因此他心里并不是很害怕。
他于是提出要回江州去,还说孔家姑娘虽是“他”血缘上的外甥女儿,毕竟妾的娘家人是算不得亲戚的,他不想进京去给她添麻烦,同时也有害怕她根本不见他不认他,预防自取其辱的意思。
然易管事却不让他回去,说他既已跟他们上了船,便与他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此番他都得跟着他们一块儿进京去。还说孔家姑娘的确有可能不见他不认他,但只要他为他主子将事情办好了,他主子一样保他后半辈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李岩彼时可说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应下了易管事的要求,然后同着他一路坐船进了京,并住进了离永定侯府不远处一条胡同里一座三进的院子里。
住进那座院子的当天,易管事便将院子的房契与了他,还送了几个小厮几个美婢来,说以后这些人都是伺候他的了。
李岩几时过过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做什么都有人服侍,晚间还有美婢暖床的日子?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简直与神仙过的没有分别,于是最后那一点害怕和犹豫也随之尽数散了去,次日便与易管事说,愿意听从他的一应差遣。
——比起见到孔琉玥后会不会被她认下,认下之后又会如何待他这些眼下还完全不能确定的事,他自然更愿意选择眼前这已经可以说是的的确确属于他了的一切!
于是就有了之前在门房和敞厅里的那一幕幕。
李岩一行说一行哭,“……小人也是一时间被猪油蒙了心,所以才会听从了易管事的挑唆,还求大爷大发慈悲,就饶过小人这一条狗命罢!”声音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后悔,显然早已被吓破打破了胆儿。他到此时都还不知道易管事背后的主子是谁,但对傅城恒的身份却是已经很清楚了,明白眼前之人便是堂堂的永定侯,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尚且来得容易的人物,自是怕得要死,也后悔得要死。
只可惜傅城恒依然不看他,只是冷声问一旁坐在小几前飞速走笔的另一个小厮琴台,“都记下来了吗?”
琴台忙搁了笔,起身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侯爷,已一字不漏都记下来了!”
傅城恒点点头,起身冷声命玉漱,“瞧着他签字画押后,拿了我的名帖,将他送到五城兵马司的牢房里去,告诉于狱管,只留一口气即可!”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书房去。
余下李岩闻得他最后那句‘只留一口气即可’,吓得杀猪般又是哀嚎又是求饶的,但仍被玉漱令两个小厮押着签了字化了押并摁了手印,然后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并牢牢堵住了嘴,自后门一径送去了五城兵马司的牢房,暂不细表。
畅音阁内。
孔琉玥虽一直侍立在老太夫人身侧,不时还以眼色指挥众丫鬟端茶递水上点心果品什么的,瞧着一副沉稳干练的样子,实则心却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去。
也不知道傅城恒提了人去,审得怎么样了?只可惜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他不能将幕后主使的身份公诸于众,不然她看老太夫人以后还要怎么偏袒傅旭恒和三夫人,不过,以老人家的精明睿智,只怕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罢?接下来就要看她怎么处理此事了!
她正想得出神,就闻得有小厮高声喊道:“侯爷来了!”
原来热热闹闹的戏台就骤然间停了下来,声息全无,乐师和戏儿们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孔琉玥心里一动,估计傅城恒去而复返,是有意来当众宣布那个山寨货真实身份的,于是忙笑向一旁的二夫人道:“有劳二弟妹带在座未出阁的小姐姑娘们去屏风后面回避片刻。”
二夫人忙点头应了,“大嫂放心。”笑眯眯的领了在座未出阁的小姐们避到旁边的厢房去。
片刻,果见傅城恒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给了孔琉玥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又给众位长辈都行过礼后,方朗声向老太夫人,实则是向在座的所有人说道:“已经查明那个骗子的真实身份了,乃是江州辖下一个小镇上的人,名唤李岩,与夫人已故姨娘乃系同乡,且与姨娘之胞弟丁秀才系同窗,因此对孔家与丁家的一些旧事都知之甚详。他月前无意闻得大夫人作了永定侯夫人,他本就是穷疯了的,且丁秀才又早已亡故,死无对证,故灵光一闪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于是一路辗转进京,闹出了今日之事来……已经让他在供词上画了押摁了手印,并送到牢里去了。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我在这里向各位赔礼了!”说着弯身鞠了一个躬。
在座众女眷大多是丈夫品级与傅城恒相当或是比他低的,又如何敢受他的礼?况之前孔琉玥略施手段揭穿那李岩身份之事,可是她们都瞧在眼里的,知道傅城恒和孔琉玥不曾作假,且也没有必要作假,于是都纷纷起身笑道:“侯爷实在太客气了,叫我等如何敢当?”
傅城恒便又向老太夫人道:“已经查明夫人姨娘之弟丁秀才早年间便已因病亡故,户部那边也对得上号,因此我打算过罢元宵节,便使人送了银子去城外的普光寺,为岳父岳母和丁家之人都打七天的平安醮,也算是我作女婿的为岳父岳母尽一份心了!”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孔琉玥的庶出身份,且也算是为她之前说的如果李岩的身份是真,——当然,如今已经证明了他是骗子,便帮衬供养他一把的话作个侧面的明证,让旁人都知道,她的的确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并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好低人一等的。
这样为孔琉玥作脸,也算是从一定程度上为永定侯府挽回一些名声的事,——连对已故的岳父母并老姨娘都这般尊重,可见永定侯府是真正重情重义之人家,老太夫人自然不会反对,因点头笑道:“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为你生养出这么好的媳妇儿,你的确该好生为他们尽尽心的。”
看向一旁尹老太太,“还有亲家老太太,你也该好生答谢她一番的,都是她教导得好,你才能得到这般好的媳妇儿。”对之前尹老太太出声声援孔琉玥之事,老太夫人很有好感,因此才会有此一说。
傅城恒之前也是听见了尹老太太声援孔琉玥话的,对她的反感总算减轻了不少,应过老太夫人的话,又向尹老太太道过谢后,方转身大步离开了畅音阁。
孔琉玥一直目送傅城恒的背影走远后,才收回视线,有意无意看向了一旁的三夫人。
就见她一张脸子比先时更要惨白了几分,显然傅城恒有意的避重就轻并未能让她放下心来,反而越发担心和害怕了。
孔琉玥不由坏心的想道,现在才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这般损人不利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就只有他们这对傻子夫妻才做的出来了!
等到戏罢曲终,又散过赏钱,打发了戏班子之后,已是申时末刻。
于是大家便又说说笑笑的回到厅里,用起晚宴来。
宴毕,大家移至花厅吃茶,便有粗使婆子摘了窗格门槅,以便大家观看小厮们放的烟花。
在烟花的“哔驳”之声中,客人们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了。
老太夫人年纪大了,不方便亲自送客,于是都是由孔琉玥妯娌三人代为相送。所有客人都是送至垂花门外,瞧着上了车,妯娌三人方折回了乐安居正厅。
就见卢嬷嬷正侯在厅里,一瞧得妯娌三人进来,便迎上前行礼笑道:“老太夫人正跟侯爷说话儿,说三位夫人都辛苦一整日了,让都早些回去歇下。”
孔琉玥与二夫人忙都应了,“既是如此,我们便先告退了,请嬷嬷也早些伺候祖母她老人家歇下,还有明后两日要忙活儿呢!”
三夫人却是一脸的紧张,看向卢嬷嬷欲言又止,但见卢嬷嬷已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去,也只得同着孔琉玥和二夫人一道退出乐安居,然后便似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慌手忙脚的往景泰居方向去了。
孔琉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是要赶往景泰居去与太夫人和傅旭恒商量对策,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们母子夫妻再商量,老太夫人心中的天平也已经不再更偏向于他们那一边,而他们在府里最大的倚仗和依靠则正是老太夫人的疼爱,如今失去了这份疼爱,他们便是再怎么蹦达,只怕也有限了,因此倒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她劳累了一整天,又兼用心用脑过度,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勉强撑着回到芜香院,便躺到榻上不想动弹了。
白书见了,忙拿了绯红闪金绣吉祥云纹的缎被上前与她轻轻盖好,又与蓝琴一道,一人与她揉太阳穴,一人拿了美人捶与她捶腿,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觉得轻省了一些,遂起身进了净房去更衣梳洗。
等她梳洗完,换好家常衣服出来时,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迎上前,“侯爷回来了!”亲手与他解起斗篷来,待将斗篷递给一旁的白书后,便摆手令她们都退了出去,方问道:“才与祖母说什么了?”
傅城恒没有说话,只是拿火热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半晌才低声感慨道:“玥儿,你可真是一座巨大的宝藏,让我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发现,新的惊喜,我都快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对上天的感激了!”说完动了动手臂,顿时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孔琉玥怔了一下,才约莫反应过来他为何会有此感叹,遂慢慢将头靠到他肩上,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呢!”
傅城恒闻言,又紧了紧手臂,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怎么会!况哪里是你在给我添麻烦,明明是我没有保护照顾好你,总是让你受委屈……”
他平常多以深沉的时候居多,像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孔琉玥听在耳里,又感受到来自他有力双臂下那糅合着心痛和自责的那份怜惜,忽然就觉得,再辛苦再委屈也都是值得的了!
她不由抬起双手,轻轻的回抱住了他,又上下抚摸了他的背心一会儿,才如释重负长长叹了一口气,用带着几分欢快的语气说道:“我没有觉得委屈,一点都没有,真的!”
两个人又静静的相拥了一会儿,才齐齐坐到榻上,说起正事来。
傅城恒先将白日里审问那个李岩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才已将他画了押摁了手印的供词给了祖母看,他虽至今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但只要他供出去寻他的人姓易,便已经足够!”
永定侯府人人都知道傅旭恒的奶公姓易,且他的奶兄易信前阵子才因不慎滑倒摔断了腿,一直在家里“将养”,连门都没有出过。
孔琉玥更关心的是老太夫人的态度,“……祖母她老人家是不是很生气很失望?”
傅城恒勾了勾唇,“岂止是生气失望,祖母气坏了,当即便说要命三弟跪祠堂去……后还是想着明后两日家里还有客人来吃年酒,所以暂时将气都强压下了!还与我说此事她心里已自有主意,让事情就到此为止……又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沉得住气,有大家风范,将来也可以放心将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你了!”
自有主意?什么主意?孔琉玥暗自忖度,要是老太夫人经此一事后能提出分家便好了,这样什么事都要算计,什么事都要绕上七八个弯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她现在惟一希望的,就是能过一过简单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既要劳力,也要劳心,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要不了多久便未老先衰了!
似是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一般,傅城恒有些无奈的摇头道:“至少在祖母……,分家是不可能的,不过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会都自顾无暇了……倒是你,做好正式接手主持钟馈的准备了吗?我听祖母的意思,这事儿只怕已是**不离十了……府里有些陈规陋习,还有一些不安分守己的奴才也的确该换换了,也是时候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永定侯府真正的主人了!”说到最后,语气忽地一冷。
孔琉玥知道他是想到了白日里的事,眉峰也是一冷,之前她还在想着管家的事可以先不必急,反正她已是永定侯夫人,且老太夫人也应该已经看到了她的能力,所以她正式管家只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而已,可以不必表现得太急进,不然倒显得她沉不住气,急功近利难成大器。
可经过白天的事后,她不这样想了。
门房上那些人缘何敢不先征得主子的同意,便自作主张将人放进来?这么大一件事,便是谋划得再隐秘,其间毕竟牵涉到好几个行当上的人,可她事先缘何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甚至就连凌总管事先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而事发之后,那些带人进来的婆子又缘何敢那般有恃无恐?
说穿了,都是因为她还没正式管家之故,所以那些下人至今仍未将她放在眼里,至今都还觉得只有三房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只有三房才是这永定侯府的主宰!
傅城恒说得对,的确是时候该让阖府上下都知道,谁才是这永定侯府真正的主人了!
次日依然是永定侯府请吃年酒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都耳闻了昨日的事,以致大家都觉得有热闹可看,今日来的客人竟比昨日还要多。
偏生不管是老太夫人太夫人,还是孔琉玥妯娌三人,并外院傅城恒兄弟几个的脸上,都瞧不出任何端倪来,就连下人们嘴也是极紧,除了能问出昨日的确有一个泼皮来闹事之外,便什么都问不出了,客人们大多都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孔琉玥今天有意打扮得很华丽,比昨日更要华丽,上身是一袭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的曲裾长衣,下系暗花细丝褶皱裙,飞仙髻上插一支鎏金掐丝点翠金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珍珠耳坠子旁,行动间只见流光闪烁,极其高贵大气,尽显侯门淑媛的风范。
经过了昨日之事,她今日有意加强了防范,跟随两重婆婆在乐安居招待客人们吃酒听戏之余,又不时出门来张罗琐事,务必做到对府里的大情小事都尽量了若指掌,因此一整日下来都没出什么岔子,但相应的,她也累得够呛就是了,一直到夜幕低垂送罢客人后,方回了芜香院休息。
最后一日年酒,依然摆得相当体面,里里外外都办得很热闹,府里上下也没再出过什么乱子,孔琉玥松了一口气之余,只觉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回到芜香院后,于是什么也没管,先就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就睡。
傅城恒知道她连日来累坏了,也不闹她,自己叫了丫鬟去净房服侍着梳洗了,上床后小心翼翼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边厢小两口儿自有一番宁静安详,那边厢乐安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有关前日之事,你有什么话说?”老太夫人坐在当中的榻上,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地下站着的傅旭恒问道。
傅旭恒心里一咯噔,自前日事败至今,他就算到老太夫人迟迟早早会跟他有这么一场对话了,虽然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这会儿被老太夫人这般直白的问及,尤其老太夫人的神色又看不出任何喜怒,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因强自稳住心神,笑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孙儿有些个听不懂呢,还请您老人家明示。”
“听不懂?”老太夫人闻言,就冷笑起来,“你既要跟我装糊涂,那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那个冒充你大嫂亲舅舅的泼皮李岩,是不是你找来的?”
傅旭恒闻言,怔了一下,才“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道:“祖母您怎么会这么想?孙儿就算是再糊涂再愚蠢,也不可能糊涂愚蠢到这个地步,且不说大嫂已经是大哥的妻子,那就是我的大嫂了,长嫂如母,我这辈子都得好生敬着她,大嫂又是个极好的人,不管是待长辈还是平辈还是晚辈,都极为可圈可点,就算大嫂没这么好,毕竟已经是我们永定侯府的人,孙儿又岂会糊涂到算计自家人的地步?再者还关系到咱们家的体面名声!祖母这般说孙儿,孙儿少不得要为自个儿叫一声屈了!”说着深深埋下了头去,借以掩饰眼里的慌乱。
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那他惟一可以做的,便是来个抵死不认账,反正去寻李岩并与之联系的一直都是易信,就算后者是他的奶兄,毕竟不能完全代表他的意思,他要做什么,又岂是他这个作主子的所能完全控制的?只要他过了眼下祖母这一关,就算祖母会有怀疑事后心里会有疙瘩,假以时日,自然也就慢慢散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时候他们三房依然还会有再风光的日子!
------题外话------
亲们,二更来了哈,票子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