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被丫鬟引着进到内室,果然看见太夫人正面色蜡黄、满脸痛苦之色的躺在床上,二夫人捧着水杯侍立在一旁,三夫人则坐在床头,正与她抚胸顺气,瞧着倒真是一副病得不轻的样子。
二夫人先瞧见孔琉玥进来,忙将水杯递给就近的丫鬟,迎上前行礼:“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还了礼,问道:“母亲这会子怎么样了?我听三弟说,母亲心口疼得受不了,这会子可好些了?”
三夫人在一旁插言道:“还是疼得厉害,也不知太医多早晚能到,真是急死人了!”又道,“请恕我不能起身给大嫂行礼了。”
孔琉玥忙道:“三弟妹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这会子还讲这些个虚礼作什么?”上前给太夫人行礼,行礼后关切的问道,“母亲这会子可好些了?侯爷已经吩咐人拿了名帖请太医去了,想必很快就能到了,母亲且再忍忍。”
话音刚落,原本只是闭着眼睛小声“哼唧”的太夫人,忽然就大叫起来,“好疼,好疼,真是疼煞我了……”任三夫人如何与她揉搓捶敲,依然满口叫‘疼’,却不忘意味深长的看了孔琉玥一眼。
孔琉玥接收到她的目光,心里有了底,她正想着要如何才能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上前探一探太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就自己送上了门来,她当然是乐得顺水推舟,因又凑上前半步,对三夫人说道:“三弟妹忙了这半日,一定有些累了,且让我来服侍母亲罢!”
三夫人闻言,说了一句:“如此就有劳大嫂了!”然后很干脆的站起身来,立到了一旁。
孔琉玥于是就势坐到她刚才的位子上,一手与太夫人顺气,另一手则抓住她的右手,一边假意安慰着:“母亲,您若是疼得厉害,就叫出来,叫出来指不定能好受些,太医应该很快就到了。”一边不着痕迹的探起她的脉来。
脉象平和,沉稳有力……果然不出所料,太夫人是在装病!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故意选在半夜三更“生病”,再闹得人仰马翻的请太医,岂不明摆着是想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永定侯府的太夫人是在晋王妃回来之后生的病,岂不明摆着是在说她是被晋王妃给气病的?
可这样的事情,即便彼此都心知肚明,亦是无凭无据,只能吃哑巴亏的,也难怪太夫人方才会拿那般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她根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呢!
孔琉玥心里明镜儿一般,面上却丝毫不显,仍然不轻不重的与太夫人抚揉着胸口,直到丫鬟来禀:“太医来了!”方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避到了屏风后面去。
余下众婆子忙忙将一张中间是块绸子,瞧病的时候,便将手伸出绸子外让搭脉的台架子放到太夫人床前,然后方请了傅城恒兄弟几个与太医进来。
太医坐到床前,闭上眼睛凝神诊了一会儿,方起身向傅城恒抱拳道:“回永定侯爷,太夫人脉象虚弱,又说心口子疼,学生瞧着,当是心气郁结所致,虽无甚大碍,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总要好生将养一阵子。学生这里有个名为‘芙蓉角香丸’的方子,开了去让太夫人照着服用,再让太夫人保持心情舒畅,半月后当有望大愈。”
傅城恒点点头,“这就好。”命傅希恒,“二弟,你带了李太医去开方子。”
“是,大哥。”傅希恒忙应了一声,领着太医径自去了。
这里众婆子方撤去台架子,又请了屏风后面的孔琉玥妯娌三人出来。
傅城恒因问床上的太夫人:“母亲这会子可好些了?”‘心气郁结’,哼,想把屎盆子往他们姐弟头上扣,没那么容易!
见太夫人只是紧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他随即又道:“这李太医在太医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只怕医术也有限,依我说,还是去把小华太医请了来再瞧瞧的好!”便要吩咐人再拿了他的名帖请小华太医去。
一旁傅旭恒闻言,忙笑阻道:“大哥,这李太医在太医院虽比不得老小华太医父子,却是在妇儿上专精的,他既说了娘并无大碍,只需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便有望痊愈,可见是真的并不大碍,况娘这是旧疾,往年也常犯的,依弟弟说,就不必再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了罢?”开什么玩笑,小华太医此人素来清高,与他又素无交情,倒是时常与他大哥几分面子,若真请了他来,岂不是立时就要穿帮了?
傅城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方道:“母亲的健康,可是我们这些作儿女的福气,三弟怎么能说是‘折腾’呢?不过三弟既这般推崇那位李太医,就让母亲先吃他两剂药看看罢,若是好了,也就罢了,若是再不好,便只能再请小华太医来瞧了。”
吩咐孔琉玥,“今儿个你就留在母亲这里服侍罢!”
孔琉玥刚要应“是”,傅旭恒又抢先笑道:“大哥大嫂还在新婚,依规矩新房头一个月不能空着,不然是为不吉利。母亲这里有我和景真伺候呢,再者,还有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就不必劳动大嫂了。时辰也不早了,大哥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且与大嫂先回去歇着罢。”
又吩咐傅颐恒,“你也回去歇了罢,开了年就要下场了,可马虎不得,娘这里有我和你三嫂即可。”
傅颐恒却不肯就走,道:“三哥你明儿虽不用上朝,衙门却是必须去的,可不能沤坏了眼睛,还是我留下罢。”
依大秦律,只有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需要每日上朝,其余的只需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即可,不巧傅旭恒领的是从四品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故傅颐恒有此一说。
傅旭恒正待再说,三夫人在一旁插言道:“娘虽然是长辈,毕竟男女有别,不管是几位爷谁在此,都不甚方便,再者,几位爷也都有公事或是课业在身,耽搁不得。依我说,还是我和二嫂轮流在夜间服侍,大嫂因为新房头一个月不能空着,就白日再过来服侍即可,不知几位爷意下如何?”
这样的解决方法,无疑是最好的了,自是所有人都无异议,于是是夜就由三夫人留下,其余人则在看见太夫人吃了第一次药后,鱼贯离开了景泰居。
回到新房,傅城恒径自去了净房梳洗,孔琉玥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伺候。
“妾身方才伺候太夫人时,顺便探了探太夫人的脉象,根本不像是李太医说的那样,脉象虚弱,只怕……”给傅城恒解领口时,孔琉玥斟酌着将她探脉的结果告知了他,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和傅城恒自此都只能是夫妻,在旁人眼里,他们便都是一体的了,她自然希望看见他和晋王妃好,因为只有他们姐弟好了,她才能更好!
傅城恒冷哼一声,“她爱装,就让她装去!她只想着给姐姐扣‘不孝’的帽子,就忘记如今你可是朝廷册封了的一品夫人,你才刚得了册封,她便犯了‘旧疾’,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她在不满朝廷的意思,在不满皇上!”
孔琉玥一想,的确如此,难怪刚才一点不见他慌乱,也就放下心来。
又听得他道:“你懂医理?还会探脉?”
孔琉玥心里一紧,避重就轻的答道:“妾身打小儿便身体不好,好几次都病得差点儿死掉了,正所谓‘久病成良医’,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略懂得一些皮毛了。”
傅城恒却不期然想到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承欢时无力的娇喘,又想到这会子委实已经太晚,不然还可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没有再说。
孔琉玥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懂医术的事,最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人家问起她是怎么学会的,她要如何作答?要知道前身前十六年的经历,可是跟张白纸一般,一目了然的,若是旁人因此而动疑,她要怎么办?
次日一早,孔琉玥梳洗完正吃早饭,晋王妃打发来给她梳头的婆子便来了。却是一个穿官绿比甲,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自称陶妈妈。
行礼问安后,陶妈妈赔笑道:“回舅夫人,王妃让奴婢一早过来,除过教教夫人屋里的姑娘们梳头之外,再有便是教教夫人一些宫规和见了皇后娘娘并其他贵人们时的礼仪。王妃还说,老太夫人年纪大了,太夫人又犯了旧疾,只怕是顾不上教夫人这些了,只好委屈夫人能着先跟奴婢学学了。”
孔琉玥点点头,笑道:“有劳妈妈了。但只我今儿个得到太夫人床前侍疾,只怕一整个上午都不得闲,妈妈上午就教教我的梳头丫头怎么梳发髻,下午再教我那些礼仪可好?”
陶妈妈自是应了,孔琉玥于是叫了蓝琴出来见过她,又命蓝琴领了她下去吃茶。
打发了她二人,三位姨娘请安来了。
孔琉玥想着今天事情还多,顾不得与她们多说,只受了礼,便二话不说打发了她们,然后先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我听说你母亲昨儿个夜里犯了旧疾,怎么没使个人来与我说一声?”老太夫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孔琉玥忙笑道:“想着时辰已不早了,祖母必定早已歇下了,就没有惊动祖母。请了太医院李太医来瞧过,说是‘心气郁结’所致,只要依方子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便可望痊愈了,并无甚大碍,祖母不必担心。”
正说着,二夫人来了,给太夫人见过礼后,向孔琉玥道:“大嫂明儿要进宫去谢恩,今儿个只怕要忙的事情还多,母亲那里,就由我来伺候罢,待过了明日之后,大嫂再伺候不迟。”
孔琉玥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二弟妹本已与三弟妹轮流夜间侍疾了,白日又要忙着照顾几位侄儿侄女,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我不过伺候白日,不累人的。”
二夫人还待再说,老太夫人忽然说道:“你们母亲身边又不是没有丫头婆子,她们的本职便是伺候好主子,要是伺候得不好了,要她们何用?你们妯娌一个个的都抽不开身,要我说,只伺候白日即可,晚间就不必伺候了。”
叫了卢嬷嬷来吩咐,“你去景泰居传我的话儿,就说大夫人近来事多,二夫人要照看孩子们,三夫人要管家,都熬不得夜,让丫头婆子们伺候你太夫人即可。若是你太夫人屋里人手不够,我屋里人多,叫她不拘喜欢谁,叫了去伺候便是。”
卢嬷嬷忙答应一声,然后跟着孔琉玥和二夫人一道去了景泰居。
一路上,二夫人的神色一直都有些不好,趁卢嬷嬷不注意时,小声凑到孔琉玥耳边说道:“大嫂,要不我们将卢嬷嬷劝回去罢?让母亲知道是我们去给祖母请过安后,祖母才叫卢嬷嬷去的景泰居,只怕……”话虽未说完,后面的未竟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孔琉玥自是听懂了,也很能理解二夫人的担心,毕竟她们两个于名分上是儿媳,太夫人真要磨搓起她们来,还是很容易的。不过据她看来,太夫人只怕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迁怒她们了,她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惹恼了老太夫人,当务之急,就是要想方设法挽回老太夫人的心,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她们?
因此心里并不是很担心,“二弟妹放心,这是祖母的意思,与我们何干?再者母亲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
话虽如此,二夫人脸上还是有些紧张,强笑着附和道:“大嫂言之有理。”
一行人到得景泰居,适逢晋王妃打发了人来送补品,“……我们王妃刚起身,就闻得人说亲家太夫人犯了旧疾,急得了不得,忙打点了前儿个皇后娘娘赏下的燕窝和鹿茸命奴婢送来,还说若是今儿个太夫人仍不见大好,明儿进宫时就要禀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下旨让老华太医亲自来为太夫人请脉了。”
太夫人面色十分不好,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那妇女一眼。
一旁三夫人见状,只得强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劳烦妈妈回去禀告王妃娘娘,就说太夫人昨儿个夜里吃了李太医的药,今儿个已好多了,让王妃娘娘不必记挂,更务须惊动皇后娘娘和老华太医。”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眼睑也因熬夜而多了一圈青影,看起来有些憔悴。
那妇女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临来时我们王妃还再四吩咐奴婢,一定要问清楚了亲家太夫人的病情,若是好转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了,一定要即刻请了老华太医来医治。不然让旁人听说了太夫人是在我们王妃来过之后才生病的,知道的,说是太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原便大不如前也是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夫人是对我们王妃这位出嫁了的姑奶奶有什么不满,还以为太夫人和我们王妃母女不合呢!”
顿了一顿,“这些都还是小事,最怕的就是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说昨儿个大舅夫人才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到了晚间太夫人便犯了旧疾,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太夫人是在不满朝廷的意思,是在不满皇上的意思呢!所以我们王妃好不心焦,这会子闻得三舅夫人说太夫人已经大好了,我们王妃也可以放心了!”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也再笑不出来了,片刻方勉强说道:“也不知是哪起烂了舌头的混账东西在胡说八道,谁不知道娘待王妃素来都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再者,这犯旧疾难道也要挑好了时间方能犯不成?谁还能没个三灾八难的?”
晋王府那妇女附和道:“可不是,我们王妃也是这么说的!”随即又道,“王妃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奴婢就先告辞了!”
行了礼正要离去,却看见孔琉玥与二夫人走了进来,忙屈膝行礼:“见过大舅夫人,二舅夫人。”
孔琉玥认出她是当初她还在柱国公府时,三月三跟着晋王妃去了尹府做客的人之一,对她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称呼自己为‘大舅夫人’之举,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没想到那妇女行罢礼后,却并不就走,而是又与孔琉玥寒暄起来:“……陶妈妈已经去给舅夫人请过安了罢?舅夫人不知道,陶妈妈当年可是伺候过太妃娘娘的,不但梳得一手好头,于宫规礼仪上更是再熟悉不过的,有她从旁指点,夫人明儿进宫时,管保不会出任何岔子!”
孔琉玥微微一笑:“明儿见了大姐,一定当面向她致谢。”心里却忍不住暗赞,想不到晋王妃在对上太夫人时,看起来行事颇为张扬,实则却不然,不过简单几句话,便将太夫人的后路给堵得死死的;手下亦是能人辈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她在晋王府的地位,能固若金汤呢!
待那妇女离去之后,卢嬷嬷方上前给太夫人见了礼,然后将老太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也不知太夫人瞧着乐安居哪个丫头好?老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若瞧着谁好,只管告诉我,待会儿便将人送来伺候太夫人。”
太夫人原便已被方才晋王府那妇女那一番话给气得半死了,这会子又听得卢嬷嬷这一席话,更是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但她还不敢表露出来,更不能像刚才对待那妇女那样,只管闭着眼睛不闻不问,当其不存在一般,还得“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赔笑“虚弱”的说道:“劳烦嬷嬷回去告诉老太夫人,就说我昨儿夜里吃了药,这会子已觉得好多了,正打算今儿个便说与她们小妯娌,该忙什么,仍忙自己的去,不必来我屋里伺候,更不必劳烦老太夫人屋里姑娘们了。”
又看向孔琉玥,面色和蔼却“有气无力”的说道:“早上醒来时,我还在跟你三弟妹说,我这一病可病得真不是时候,原该教你一些宫规礼仪也是有心无力了,想不到王妃就及时打发了得用的老嬷嬷来,我这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我今儿个已是好多了,就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回去好生跟着王府的嬷嬷学宫规罢,切莫丢了咱们永定侯府的脸!”
不管太夫人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孔琉玥都照单收了,屈膝行礼道:“母亲既这么说,媳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只一点,若母亲病情再有所反复,一定要及时打发了过去与媳妇说一声,媳妇好过来伺候母亲!”
太夫人暗恨不已,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说道:“这是自然的!”命三夫人将她们一行人,按原班人马又送了出去。
三夫人送完客回来,方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瓷声,她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若这会子进去,只怕极有可能会成为现成的出气筒……正犹豫要不要先去耳房喝杯茶,躲过了这一阵再说,却见一身官服的傅旭恒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
她忙迎上前,关切的问道:“你这会子不是该在衙门里吗?怎么回来了?敢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傅旭恒眯了眯眼,不答反问:“娘这会子怎么样了?精神可好些了?”
精神若是不好,能又摔杯子又摔碗的?三夫人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委婉的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王妃那里且先不说,要紧的是祖母也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夫人对他们母子的喜欢和怜惜,是他们在府里立足的根本,若是惹恼了老太夫人,让老太夫人不再偏向于他们,那他们以后别说袭爵,连再在府里安身立命都难!
傅旭恒听完妻子的话,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只大步往屋里走去。三夫人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就见太夫人正坐在床上直喘粗气,床下则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都正簌簌发抖。
傅旭恒见状,面色越发不好看,沉声命道:“你们都下去罢!”
众丫头婆子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这里傅旭恒才看向床上的太夫人,叹道:“娘这又是何苦来呢!昨儿个我便劝娘,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不然一个不慎,只会反过来落人口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如今怎么样?不但没能让大姐的名声有所损坏,反而惹得祖母她老人家也生气,两相里一对折,此番咱们真是亏大发了!”
原来昨儿个自送走晋王妃后,太夫人心里便憋了一口气,因想出了通过装病来达到让旁人说晋王妃‘不孝’的主意来。
傅旭恒和三夫人知道后,都劝她不要这么做,毕竟太夫人只是晋王妃的继母,晋王妃待她孝顺是情分,不孝亦没什么说不过去,而且这个‘孝’与‘不孝’的界限,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再者晋王妃已经出嫁十数载,在晋王府地位稳固,在皇后面前也素来体面,便是真让她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于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反倒会让她因此而更恨上他们母子,以后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再维持,真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愚蠢举动!
却没想到太夫人当面儿答应得好好的,到了晚上,景泰居却忽然传出了她旧疾复发的消息,傅旭恒与三夫人听说后,便知道太夫人并未听进去他们的话了,心下虽生气,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却亦只能尽可能的配合她,将事情给圆了过去。
谁曾想晋王妃竟这么快便做出了反击,并且还将太夫人此举上升到了‘不满朝廷,不满皇上’的高度上,连一向待他们母子都宽和疼爱有加的老太夫人,也因此而对太夫人不满起来,他们岂止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他们甚至连芝麻都没捡着,反而还被倒打了一耙!
太夫人昨儿个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今儿个又受了一早上的气,这会子还被心爱的儿子这么一顿说,登时便受不住,真个气得心口发疼起来,脸色苍白的抚着胸口“唉哟”之声不绝。
偏看在傅旭恒眼里,却只当她仍是在装,不由越发生气,越发失望,因背过身去冷声说道:“这会子屋里并无一个外人了,只得咱们母子婆媳三人,娘您实在犯不着再装!”
还是三夫人见她疼得脸色都变了,额际上也有了汗珠,瞧着委实不像是作伪,急忙上前与她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好一通折腾,方渐渐缓了过来,随即便哭了起来:“我这般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两个!眼见长房添了新夫人,只怕不日就要添新丁,你们所谓的‘大姐’又仗着王妃的身份,对我是步步紧逼,都快要践踏到尘埃里去了,我若再不反抗,明儿这个家哪里还会有咱们母子的立足之地?我这般劳心劳力的一心为你们兄弟,到头来却被你这样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又是一阵“唉哟”。
傅旭恒见状,方知自己的确是误会母亲了,不由又是后悔又是愧疚,忙上前坐到太夫人床头,握了她的手软言认错道:“是儿子错怪娘了,娘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儿子这一次罢,儿子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好说歹说劝得太夫人平静下来后,方又话锋一转,软言说道:“但若细论起此番之事来,的确是娘太浮躁了些,也怪不得大姐揪住便不放,据此而大做文章,更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生气,要知道她老人家可是素来最重大局的,事关晋王府尤其是咱们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不比其他事睁一只眼是过,闭一只眼也是过,您让她老人家如何不生气?娘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太夫人一想,的确如此,平常老太夫人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该争的时候争,该斗的时候斗,可该抱成一团的时候就得抱成一团,要不然,自家人先闹起来,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了!’,她此番只想着给晋王妃好看,让她知道她这个母亲的厉害,便忘记老太夫人这句话了,也难怪得她老人家生气!
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紧张,“那依你说,如今我们可该怎么样呢?”
傅旭恒道:“不怎么样,或者说是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娘您将养个几日,便仍到祖母跟前儿服侍,也不必特意提及此番的事,只更体贴祖母,祖母她老人家见您这样,便是心里仍有几分不高兴,渐渐也就打消了。至于景真你,也不必再想着要怎样方能将管家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大哥要大嫂掌家,你只大大方方的放权便是,至少大面儿上,我们要做得让人挑不出丝毫儿的错处来。当下对于我们来讲,最要紧的便是让祖母同意将镕哥儿放回大房去,再在大嫂的手底下出个什么‘意外’,让大哥因此而与大嫂生隙,让大房再添不出新的嫡子来,到时候这一切,可不就又原原本本回到我们手里了?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太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是第一次听傅旭恒说这番话了,尤其三夫人,更是早已听他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之前她自己也是这么劝太夫人的,——当然,她自己劝太夫人时,只是为了让太夫人宽心而已,可从没真想过要交出管家大权的。
但说来容易,真要叫她们婆媳将手上的权利都交出去,真要她们将这权利背后巨大的利益都割舍掉,她们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旁的不说,就阖府上下二百余口人每月的月钱拿了出去放印子钱,一年下来,便已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更何况还有其他这样那样的捞钱篓子可钻?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有谁能做到将其推开,而不是咽下去?
傅旭恒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母亲和妻子打的什么主意,他自己又何尝不想鱼和熊掌兼得,但那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真真是妇人之见,你们也不想想,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若是将来能尽数落到我们手上,眼下这点蝇头小利,又算得了什么?连零头尚且赶不上!不舍小利,又何来的大利?听我的,趁这段时间大嫂还对家里的情况不熟悉,该收手的都趁早收了手,该做平的账,也尽快做平了,等到大嫂对家里的情况熟悉后,便主动将管家权交出去,那样既能让大姐和大哥对我们减轻点子敌意,也能让祖母见了喜欢喜欢!”
一想到要将管家大权交出去,三夫人就满心的不情愿,那可不仅仅攸关利益,更攸关她的体面和尊荣,孔氏已经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了,凭什么府里的实权也要让她得了去?一旦她手上没了实权,就只能跟现在的二夫人一样,府里连个得脸点子的丫头婆子都比她体面几分,手上也比她宽泛几分,她才不要步二夫人的后尘!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斟酌着对丈夫说道:“便是不将管家大权交出去,母亲和我一样有法子让祖母同意将镕哥儿放回大房去,咱们的计划一样能顺利进行下去,为什么一定要交呢?你是个大男人,根本不明白后院这些弯弯绕绕,你只放心罢,母亲和我一定会将事情神不知人不觉的办好的!”
于此事上,太夫人是绝对跟媳妇站在一条战线上的,闻言因附和道:“你媳妇说得对,便是不交权,我们一样能将事情办好,那为什么还要交呢?更何况,便是你媳妇愿意交,也得那个小庶女接得住啊,她接不住,反倒将事情给弄得一团糟,到时候受累收拾残局的,还不是你媳妇?……再者,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将来咱们未能……得偿所愿,你让咱们以后靠什么过活儿?钊哥儿和颜姐儿都还那么小,你作父亲的难道也忍心?”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说得傅旭恒意动起来。他原本就不是一定要三夫人放弃管家大权,三夫人管家的好处,别人不能尽数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只是想着不能跟傅城恒将关系弄得太僵,一个不慎真惹恼了他,闹得鱼死网破,大家都赚不成罢了。这会子既听得太夫人和三夫人都说便是不放弃管家,也能将事情给办成,又说内院的弯弯绕绕,绝非他一个大男人所能了解的,也就意动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婆媳二人的主意。
再说卢嬷嬷传完话后回到乐安居,老太夫人因问起景泰居的情形,“……我听说王妃使了人回来给你太夫人送补品,来人还说了好些话,都说了些什么?”
卢嬷嬷于是将方才晋王府那个妇女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与老太夫人听,“太夫人一直没说话,都是三夫人应付的来人。”
老太夫人听完后,好半晌方断断续续的叹道:“论理今次这件事,是你王妃也有不是,你太夫人也有不是,我很该两个人都说说的……但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巴不得能见着家里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只要不闹腾到我跟前儿,有些事情,能混过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个个儿都觉得自己委屈,个个儿都巴不得能让对方吃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说起来,都是先前刚一形成这种局面时,我没有及时阻止并加以纠正闹的啊,皆因手心手背都是肉,以致到了今时今日,便是明知其中有一块已经烂掉了,那也始终是自己的,再怎么样都无法轻易割舍……”说着掉下两滴浊泪来。
卢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也有几分感概,因忙劝解道:“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如今都这把年纪了,正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还去管这些事做什么呢?依我说,您该吃便吃,该睡便睡,闷了便叫上几个人来斗一日的牌,或是叫了几位少爷姑娘们过来承欢膝下,且乐和您自个儿的,其他的事,就让几位爷和夫人自个儿操心去罢!”
“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夫人闻言,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方低头苦笑道:“希望他们个个儿都是真有福气的罢!”
孔琉玥回到新房,蓝琴正在陶妈妈的指导下,在拿白书的头发练习梳各种新发式,——这样等同于自己看家本领的手艺,陶妈妈自是希望越少人看见越好,若非得知了白书是孔琉玥极信得过的心腹大丫鬟,也是绝不肯拿白书的头发来作练习的。
瞧得她进来,三人忙都停下手下的动作上前行礼。
孔琉玥因问蓝琴,“学得怎么样了?”又向陶妈妈道,“我这个丫头有些笨,没惹妈妈生气罢?”
陶妈妈忙赔笑道:“夫人说笑了,蓝琴姑娘心灵手巧,已经会梳好几种发式了。”
孔琉玥点点头,“既是如此,妈妈且先与我讲讲明儿进宫要注意的礼仪和事项罢。”命珊瑚端了锦杌来陶妈妈坐。
陶妈妈屈膝谢了孔琉玥赐座,方半身坐到锦杌上,不疾不徐与她讲起一些基本的宫规来,期间还夹杂着示范一些动作,末了道:“夫人也不必太紧张,皇后娘娘是个很宽厚的人,又有王妃娘娘在一旁提点着您,必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知道皇宫不比其他地方,故孔琉玥听得认真,学得也认真,以致陶妈妈都禁不住刮目相看起来,暗想比之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夫人时,她看起来又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间,更是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方和从容,也难怪王妃会那般看重她!
于是待回去后,便当着晋王妃的面儿,将孔琉玥好好夸赞了一通,不消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