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知道了孔琉玥在自己面前打瞌睡的真正原因,晋王妃自是不好再说她,不但不能说,还得尽量不发出声响,让她能趁这会子补补觉,省得待会儿真在皇后娘娘面前丢丑。
“……快醒醒,已经到宫门了!”
孔琉玥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冷不丁醒了过来,就见晋王妃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旁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她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夕的感觉。还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子是在跟晋王妃进宫的途中,而自己待的地方,则是晋王妃的车辇……她登时涨红了脸,讷讷的对着晋王妃小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心里懊恼得要死,她怎么能在晋王妃的车辇上,当着她的面儿睡着呢,瞧她都做的什么事儿!
晋王妃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只要记得待会儿别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这样就是了。”说着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妆容未乱,暗嘘了一口气,随即又添了一句:“另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方起身走到车门口,就着下面众丫头婆子的手,下了马车。
孔琉玥见状,只能暂时先忍下满心的羞愧和懊丧,也跟着下了马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巨大的朱红色的宫门,并两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宫墙。
有小太监飞快的跑过来,对着晋王妃行了礼,然后将晋王妃的车辇拉到了一旁去。
刚走进宫门,随即又有几个宫女迎了上来,行礼问安后,打头那个圆脸宫女便笑道:“皇后娘娘等王妃好一阵儿了呢!”
又看向一旁的孔琉玥,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这位便是永定侯夫人罢?果真生得天仙一般,难怪王妃喜欢得紧呢!”
晋王妃便笑着对孔琉玥介绍:“这位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方姑姑。”
孔琉玥大大方方唤了一声:“方姑姑。”然后将一个塞满金银锞子的荷包塞入了她手中。
“多谢永定侯夫人。”方姑姑大大方方道了谢,领着姑嫂二人径自往坤宁宫方向走去。
皇宫重地,其轩昂阔朗、富丽堂皇自是不必细说,但看在孔琉玥眼里,却觉得比之故宫,实在是不够瞧,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兴趣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东瞧西瞧,于是一路上都目不斜视,只管不疾不徐的跟着晋王妃和方姑姑往前走。
看在晋王妃和方姑姑眼里,便都暗暗点了点头。晋王妃想的是,原以为她年纪小,历来又没受过正经的教育,便是本身行事再沉稳,毕竟是第一次进宫,紧张惶恐些只怕是在所难免的,却没想到,她竟依然表现得这般沉稳,她果然没看错人!
方姑姑则想的是,听说永定侯这位新夫人不但年纪小,出身更是卑微,不过是因为生得漂亮,入了晋王妃的眼,所以才聘了她作弟媳,只怕上不得高台盘;却没想到,这位新夫人不但生得漂亮,便是整个后宫都难以找出能望其项背者,言谈举止亦是进退有度,毫不怯场,比之当初太后一心想指给永定侯的娘家侄孙女儿、威国公府的郭二小姐除了出身,其他地方可都强太多了,也就难怪晋王妃会一力促成此事了!
一行人到得坤宁宫正殿,果然瞧得皇后娘娘似乎是早早就在等候了,正端坐在当中的榻上喝茶,手里则拿着一部书在漫不经心的看着,偌大的殿里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并不见晋王妃之前所说的德妃安嫔宋婕妤等其他宫妃们。
晋王妃忙领着孔琉玥上前行了跪拜大礼,口称:“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搀起来,快搀起来!”早被皇后命左右宫人搀了起来,笑向晋王妃道,“你自己说,让本宫这一阵好等,本宫该怎么罚你?”
晋王妃笑嘻嘻的道:“那娘娘就罚我中午多喝一碗上次在娘娘宫里吃到的那道银丝雪鱼汤,撑破我的肚皮罢!”语气十分的随意,看得出来二人是真的私交甚笃。
皇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那银丝雪鱼可是西番进贡来的,在咱们中原有银子也买不到,便是宫里,也只得太后娘娘的慈宁宫、皇上的乾清宫和本宫的坤宁宫有,你还想靠它来撑破你的肚皮,你想得倒是挺美!”
笑毕之后,看向一旁的孔琉玥:“这便是永定侯夫人罢?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孔琉玥正暗想原来大秦朝的皇宫也跟故宫一样,也有乾清宫、慈宁宫和坤宁宫,就闻得皇后这般说,忙凝住心神,抬起了头来,恭敬的说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臣妾!”
皇后看上去跟晋王妃差不多年纪,穿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宫装,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则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柄玲珑细致的富贵如意,下面悬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竟然是三颗夜明珠,光华流转间,把皇后本就秀美的容颜,更是映照得光彩夺目,端得是是凤冠霞帔,耀眼璀璨。
跟方姑姑乍见孔琉玥时一样,皇后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艳,惊艳之余,又有一抹庆幸转瞬即逝,这样品貌,若是被选入宫中,只怕后宫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自此都别想再得到皇上一丝一毫宠爱了,真是万幸!
片刻方赞道:“永定侯夫人真真是娇花软玉一般,——也难怪得你之前几次三番在本宫面前说嘴!”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晋王妃说的。
孔琉玥闻言,忙恭敬的回道:“皇后娘娘谬赞了,皇后娘娘才真真是高贵美丽,令人望而生敬呢!”
皇后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命左右:“给晋王妃和永定侯夫人赐座!”
晋王妃与孔琉玥忙道了谢,半身坐到了宫人们抬上的锦杌上。
皇后就问起孔琉玥多大了、嫁入永定侯府可习惯不习惯等问题来,让她一定要早日为永定侯府开枝散叶,又说:“以后多跟了你姐姐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儿,本宫与你姐姐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不比旁人!”
孔琉玥露出应有的害羞,低着头一一应了,“……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的神色瞧着便越发满意了。不止皇后满意,一旁晋王妃也是满意在心,她是真的没有看错人!
正说着,有宫女来禀:“回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和安嫔娘娘求见!”
皇后听说,笑道:“传!”
宫女应声而去,片刻便见两位一着天水碧、一着葡萄紫宫装,满头珠翠的美人被簇拥着鱼贯走了进来,对着上首的皇后齐齐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点头:“免礼!”
二人便又看向一旁早已站了起来的晋王妃和孔琉玥,笑道:“听说王妃来了,想着王妃的好笑话儿是最多的,所以我们巴巴的又赶了来。”
晋王妃向二人行了个礼,笑道:“我能有什么好笑话儿,不过是娘娘们不嫌弃罢了。”
二人便又看向一旁的孔琉玥,“这位便是永定侯夫人罢?”
孔琉玥行了个礼,点头道:“回二位娘娘,正是臣妾。”
二人的眼里便如同之前的皇后一样,先是闪过一抹惊艳再来则是庆幸,然后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起孔琉玥来,末了还一个从髻间拔下七彩宝石串成的侧尾细凤,一个自腕间褪下镶五彩宝石的碧玉镯子,作了见面礼。
不多一会儿,又有宋婕妤王美人等人求见,当下又是好一番厮见,其结果是孔琉玥再次得了两份见面礼。
她不由暗暗感叹,这要是再来几位妃嫔,她岂不是双手都要捧不下了?
感叹完毕,看着正赔笑奉承皇后的宋婕妤,孔琉玥忽然想到了跟其一样身为婕妤的尹纳言,也不知道尹纳言知道不知道她这个“便宜表妹”今儿个要进宫来?若是知道,她怎么不到坤宁宫来凑热闹?还是她竟失宠到连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都遗忘了的地步,所以连坤宁宫的宫门都进不来?
她正想得出神,就有宫女进来禀道:“回皇后娘娘,马嬷嬷求见!”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有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传!”其他几个妃嫔则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便是晋王妃,也在与孔琉玥使了个眼色后,低下了头去。
孔琉玥接收到晋王妃的眼色,忙也有样学样低下了头去,心下却是禁不住好奇起这位马嬷嬷到底系何方神圣来,能让大家都这般忌讳。
俄顷,便见方才那个宫女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石青色宫装,满脸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显然后者便是那位马嬷嬷了。
马嬷嬷身姿笔挺的走进来,一直走到大殿正中央,方对着皇后拜了下去:“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抬了抬手,和颜悦色的道:“马嬷嬷免礼!不知嬷嬷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马嬷嬷恭敬的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听得晋王妃进宫了,说是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王妃了,心里挺记挂的,所以特地使奴婢过来,请晋王妃过去一见。太后还听说永定侯新夫人也进宫了,让王妃将新夫人一并带过去看看!”
晋王妃闻言,忙笑道:“自从母后她老人家说要静养之后,我等轻易也不敢去打扰,已是好长时间没给母后请安了,心里正记挂得紧呢,可巧儿母后就使嬷嬷来了,今儿个我可得好生给母后磕个头才是!”与当今皇上赵天钥一样,晋王虽亦非太后所生,却不得不尊称郭太后这个嫡母为‘母后’,故晋王妃也得称其一声‘母后’。
说完笑向上首皇后道:“才皇后娘娘可是已答应过臣妾,中午赏臣妾吃那个银丝雪鱼汤的,待会儿臣妾回来,若是没有那个汤,臣妾今儿个可就赖在坤宁宫不走了!”
话音刚落,皇后便指着她笑骂道:“你们听听,这东西得亏她托生在公侯世家,又嫁进了天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还是这般贪吃,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还不定贪吃成什么样儿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道:“这也是娘娘与王妃妯娌情深,所以嬉笑怒骂并不避忌,换了在旁人面前,王妃才不会这样呢!”
笑过之后,晋王妃方携孔琉玥暂时辞了皇后,跟着马嬷嬷一道,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虽已人到中年,面容却依然艳丽无比,尤其一双凤眼,更是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她穿着暗红色绣金凤宫装,梳着很繁丽雍容的华髻,戴着一支金凤,其上的宝石颗颗有鸽子蛋那般打小,星星点点在发髻间闪烁,华贵得令人不敢正视。
晋王妃领着孔琉玥进到慈宁宫正殿,倒头便拜了下去,口称:“臣媳恭请母后圣安!”
孔琉玥则称:“臣妾恭请太后娘娘圣安!”心里却有些惊讶于太后的年轻和美丽,暗想怪道太后当年能在先皇第一任皇后薨逝之后,从众多妃嫔中脱颖而出,被先皇立为继任皇后呢!
太后并不叫姑嫂二人起来,也不理会晋王妃,而是直接命孔琉玥:“你就是永定侯的新夫人?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孔琉玥闻言,只得满脸恭顺的抬起了头来。
太后的表情就愣了一下,才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缓缓说道:“哀家还以为永定侯真如坊间传说的那样,于女色上并不看重,所以才瞧不上哀家以往想指给他的那些个公侯千金们呢,原来永定侯不是于女色上不看重,而是恰恰于其上太看重,所以才会一再婉拒哀家指婚的!”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在说傅城恒好色了,所以才会非孔琉玥这样的绝色不娶!
原来太后之前一度想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儿指给傅城恒,借以削弱一下今上的势力,好为以后自己的宝贝孙子宁王赵允杰铺平道路。却几次三番都被皇后或是晋王妃以别话叉了过去,太后不甘心,竟直接召了傅城恒来慈宁宫,想要给他指婚。没想到傅城恒更绝,不待她开口,已先说自己原便于女色上并不看重,如今又已一连克死两房妻室,此生已是不打算再娶,希望太后能打消给他指婚的念头,免得害了那些无辜女儿们的终生。
太后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信以为真,也就转而为自己的侄孙女物色起别的人选来。谁知道还没等到她物色好人选,就已传来了永定侯与柱国公府表小姐定亲之事,她方知道自己被傅城恒给骗了,当即便气得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所以今儿个在闻得人说永定侯的新夫人进了宫之后,她才会命人直接去坤宁宫接人,就是打算要好好给这位新夫人一个好看!
孔琉玥虽不知道这些前情,但以她的聪明和之前曾听到过的一些蛛丝马迹,倒也不难猜到太后这是在趁机出气,毕竟她嫁进永定侯府一事,简直就是当着全京城人的面,在泼太后的面子呢!
这种时候,她当然是说什么错什么,于是只是低垂着头,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就不信太后得不到任何回应,也能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估计晋王妃也是这样想的,同样将头垂得低低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果然太后又说了几句,看着地下恭恭敬敬跪着的姑嫂二人,只觉自己一肚子的气,都打在了棉花上,便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便开恩命二人起来了,“好了,都起来罢,免得旁人以为哀家倚老卖老,刻薄你们这些作小辈的!”
晋王和永定侯如今一个掌着户部和内务府,一个掌着五城兵马司,都是手握实权的朝廷重臣,即便拉拢他们不成,也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们,这点大局意识,太后还是有的。
晋王妃与孔琉玥方谢了太后的恩,站了起来。
叫了她姑嫂二人起来后,太后忽然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对着孔琉玥长篇大套的说起“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坠废”之类的训诫话儿来,最后还赐了她一面刻着“忠贞世笃”字样的铜镜,并一柄刻着《女诫》的铜尺。
孔琉玥垂手恭立作倾听状,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恭顺卑谦一些,省得再惹太后不痛快。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都已经得了实际的好处,若不把表面姿态放低一些,的确是会招人羡慕妒忌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