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与傅城恒并傅旭恒姐弟三人同着一路都哭哭啼啼的郭宜宁到得宫门时,已是申时初刻,递了牌子进到宫中后,一行人也没去旁的地方,径自便去了慈宁宫。
彼时太后刚午睡了起来,正是有些无精打采之际,闻得人来禀:“回太后娘娘,晋王妃、永定侯并吏部文选司的傅郎中在外面求见,二小姐也跟他们一道的。”不由立刻来了精神,忙道:“快传!”
早在“成功”将傅城恒送到小书房去后,赵允杰已第一时间使了人进宫来报信,故太后虽未亲临晋王府,却自以为对那里的形式了如指掌,笃定晋王妃与傅城恒这会子求见,必定是与此事有关,因此才会这般有精神。只是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傅旭恒跟着来做什么,难道是来凑数壮胆的不成?哼,也不想想,以她为长更为尊的身份,就算是来再多的人凑数,只要她不松口,他们也是休想占到便宜去的!
太后正自思忖之际,晋王妃已领着两个弟弟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破天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臣媳(臣)叩请母后(太后娘娘)圣安!”
行完礼后不待太后叫起,晋王妃已先“痛心疾首”的说道:“臣媳有罪,还请母后恕罪!”
太后闻言,自认知道她为何出此言,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得意,语气却带着几分纳罕,“恕罪?你何罪之有啊?”
说完似是才发现了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的郭宜宁一般,皱起眉头纳罕的问道:“如今大节下的,人人都喜笑颜开的,宁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晨起出宫时哀家看你还欢欢喜喜的,怎么这会子却哭着回来了,敢是谁欺负了不成?快与哀家说说,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话音刚落,跪在晋王妃之后的傅旭恒不待郭宜宁开口,已先往前跪行了半步,抱拳满脸羞愧的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欺负了二小姐的人,正是臣下……臣下因吃醉了酒,且之前便与二小姐彼此爱慕已久的,好容易今儿个见了面,一时难耐相思之苦,所以铸成了大错,还请太后娘娘千万恕罪!”说着深深叩下了头去。
“欺负”郭宜宁的人竟不是傅城恒,而是傅旭恒?一席话说得太后是瞠目结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允杰不是说亲眼看见永定侯醉得不省人事,被小子送到了晋王小书房去的吗,怎么这会子却变成了傅旭恒?
“……太后姑奶奶,您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宁儿在今日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跟他‘彼此爱慕已久’呢?明明就是他吃醉了酒,强占了宁儿的身子去,太后姑奶奶,您可一定要为宁儿做主啊,不然宁儿明儿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还是郭宜宁“噗通”一声跪下,又长篇大套的哭诉了一通后,太后方回过了神来,当即便沉下了脸来,看向郭宜宁的目光也飞快闪过了一抹冷意,这个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都送到她眼前了,结果她却任机会白白放过,反而勾搭了一个既承不了爵,官又做得小的傅旭恒回来;还傻不拉叽的一口就承认了是傅旭恒强占了她的身子去,她难道就不知道一口咬定是傅城恒啊?或者就算什么都不说,只知道一味的哭也比一口承认了的好啊,害得她就算想据此来作文章都不可能了,真是除了会吃饭以外,一无是处!
但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太后便是心里再生气再恼怒,也只能先强自压下,看向晋王妃冷声说道:“当初既然是你亲自来哀家宫中请的人,今儿个一整日宁丫头便都是你的责任,你来告诉哀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连宁丫头自己都已当众承认“欺负”了她的人是傅旭恒,如今再要反悔,将事情栽到傅城恒身上显然已是不可能,那么便只能顺水推舟将她嫁给傅旭恒了。
好在傅旭恒也是嫡子,又做着官儿,就算他与傅城恒弟兄之间向来都面和心不合,他们是兄弟这一点却是无论谁都改变不了的,那么威国公府与永定侯府自此便算是亲家了,只要成了亲家,以后自然少不了礼尚往来彼此走动,一次两次三次的,皇上或许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次数一多起来后,便是皇上平日里再信任傅城恒,天长日久的,只怕也会生疑,甚至还会连累到晋王,到时候她离间他们君臣之间关系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这般一权衡之后,太后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就听得晋王妃语气“沉痛”的说道:“回母后,当时臣媳正与客人们在府里的咏春馆看戏,就有二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二小姐在王爷的小书房被舍弟,也就是永定侯给‘欺负’了,臣媳正觉得奇怪,好好儿的二小姐去王爷的小书房里作什么?要知道那里可是直通外院的,平常大多时候都是女眷止步的……又有府里一个婆子进来说原来欺负二小姐的人竟不是永定侯,而是臣媳的三弟……臣媳听说后,是又怒又怕,怒的是弟弟不学好,竟敢青天白日的调戏起良家妇女来,怕的则是无颜见母后和二小姐。适逢永定侯与庆亲王世子在外院闻得此事后,也是不明究竟,因此一道去了咏春馆,欲找了臣媳一问究竟……臣媳想着兹事体大,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着,于是即刻扔下满屋子的客人,跟着家母与永定侯并庆亲王世子,还是舍弟妹,一道去了外书房……”
说着顿了一下,语气比方才更又“沉痛”了几分,“臣媳一行去到外书房后,才知道方才那个婆子所言非虚……问了舍弟,舍弟却说与二小姐是早就认识的,不然也不会冒险约在王爷的小书房一见了,只是没想到他多吃了几杯酒,二小姐今儿个又娇美非常,所以一时把持不住,致使闯出了大祸……都是臣媳教导无方之过,还请母后千万恕罪!”说着跟方才傅旭恒一样,也深深叩下了头去。
晋王妃这一番话本就有七分真,根本不必她怎么润色,相当于只是复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因此她说起来虽然“痛心疾首”,却是格外的坦然。听在旁人耳里,便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可信度,更何况还有赵天朗和其他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于是就连太后,也在经她这么一说后,觉得当时的情形已是历历在目,不由就暗骂起红桃真是愚不可及来,连当事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跑到人前大叫大嚷起来,真是丢尽了郭家,更丢尽了她的脸!
——太后已浑然忘记在出宫之前,她是怎样亲自对碧桃红桃两个丫鬟耳提面命的了!
惟有郭宜宁主仆知道晋王妃这番话到底有多少水分,但彼时这样的情况,郭宜宁那本就不甚发达的脑子显然已不够用了。
倒是碧桃红桃深知若不趁现在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为郭家为太后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只怕事后她们两个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因忙不迭叫屈道:“回太后娘娘,当时的情形并不是如晋王妃娘娘所说的这样,小姐是因为途经咏春馆旁的温泉河时,不小心滑倒弄湿了衣裙,晋王妃娘娘身边的金珠姐姐因说那里离王爷的小书房近,可以就近去那里换身衣服,因此小姐才会让金珠姐姐带路去了那里的,并非是事先跟傅三爷约好的……在那之前,小姐甚至根本不认识傅三爷,不然奴婢去求王妃娘娘为小姐做主时,也不会认错了人了……小姐实实是被傅三爷强迫的,还请太后娘娘明察,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
话音刚落,傅旭恒就冷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一心为主,但岂不知主就是主,奴就是奴,也有当主子的,事无巨细都让奴才知道的?”这话说得高明,竟是在暗指他与郭宜宁有“私情”的事,郭宜宁是连贴身丫鬟都瞒着了的,这样一来,只要他一口咬定他跟郭宜宁是真有私情,那郭宜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此话一出,连太后的脸色都变了,看向郭宜宁的目光中又闪过一抹冷意,这个小贱人,原来竟是如此耐不住寂寞,竟敢背着她偷起男人来!
其实傅旭恒这话虽说得高明,细究起来,却也不是毫无破绽的,要知道郭宜宁自被过继到威国公府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心苦学规矩礼仪,等到稍有所成后,便立刻被送进了宫中,又哪有机会接触到傅旭恒这个外臣?便是有,总得有人替她通风报信打掩护才是,又怎么可能连贴身丫鬟都瞒着?若是将事情推到她被过继之前,那时候的她有什么,长得又不是特别美艳,又没有强势的娘家作后盾,傅旭恒除非是傻子,才会看上她!
但太后这会儿就愣是被傅旭恒给绕了进去,看向郭宜宁面色不善的说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好好儿的大家闺秀,岂不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背着长辈们私定终生,真是丢尽了国公府和哀家的脸!”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罢了,看在如今正是大年下,看在你这几月以来服侍哀家也算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哀家今儿个就破例开恩,与你和傅郎中赐婚。但只一点,傅郎中是早有妻房的,你虽与他情投意合,哀家也不能仗势让傅郎中出妇,就赐你作个平妻,待过了正月,便择日完婚罢!”
一席话说得郭宜宁是先悲后喜,想着自己的终身总算是终得其所了,也顾不得去驳斥傅旭恒方才诬陷自己的话了,忙忙便磕头谢恩道:“宁儿叩谢太后姑奶奶恩典!”
旁边傅旭恒听得太后这话却是大急,但他才说了自己与郭宜宁‘情投意合’的话,这会子倒不好为自己辩驳,不然就是自打嘴巴了,只得杀鸡抹脖的望晋王妃和傅城恒拼命使眼色,盼着他们能在此时站出来为他分说一二。
晋王妃与傅城恒之前有意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为的便是让郭宜宁与傅旭恒作妾,又岂能真让太后如愿?便是傅旭恒不与他们使眼色,他们也会站出来的。
晋王妃因先一脸为难的说道:“母后也是知道舍弟早有妻房的,亦即勇毅侯府的嫡长女孙氏,孙氏嫁进傅家七载,是曾为先父守过孝,又为傅家添了一双嫡子女的,平常侍奉家祖母与家母亦是至孝,多得二位老人家夸赞,只怕……”
傅城恒亦面无表情的道:“太后娘娘的懿旨臣等虽不敢违抗,傅氏一门的族规与祖制却也是摆在那里,臣等同样不敢违抗,还请太后娘娘暂先收回成命,待想出另外的万全之策后,再下旨意不迟。”
姐弟二人虽未直言,但太后又不是傻子,又岂能听不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推脱之意,不由大怒,重重一拍凤榻上的小几,便冷笑道:“哀家没追究傅郎中强暴良家妇女之罪,没追究你姐弟二人管教不严之罪,已经是瞧在大年下,瞧在傅氏你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瞧在永定侯也是国之肱骨重臣的份上从轻发落了,你们反倒还不知好歹起来,既是如此,就传了吏部、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来,让他们秉公办理罢!”
说着便命左右去传齐各部的人。
左右答应一声正要去,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片刻,便见一身明黄绣九爪金龙长袍的皇上,与一身大红绣五彩金凤宫装的皇后被一前一后簇拥着走了进来。
除了太后以外的所有人忙都跪下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与皇后先是联袂上前给太后见了礼,皇上方先笑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大年下的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趁着皇上与太后说话的间隙,皇后飞快朝晋王妃使了个眼色,以示她安心。
晋王妃就低头含胸,抿嘴偷笑起来,就算皇上和皇后不到,她也一样有法子让太后答应郭宜宁给傅旭恒做妾,他们的到来,只不过是让事情更顺利一些罢了。
太后闻得皇上这般问,没好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晋王妃与永定侯了!”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语气不善的道,“哀家正想着必是哀家的懿旨不够分量,所以晋王妃和永定侯才敢抗旨不尊,正想着要使人去求一道皇上的圣旨来呢,皇上可巧就来了,倒是正好可以下一道赐婚的圣旨,省却了哀家再要使人去求!”
皇上闻言,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一旁皇后却暗自冷笑起来,郭宜宁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皇上下圣旨与她赐婚?面上却一点不表露出来,只是故作为难的道:“母后,臣媳虽久居宫中,却也知道民间有一句俗话叫‘聘则为妻奔为妾’,二小姐既是早已与傅郎中私定了终生的,如今又做出了此等……未婚苟且之事,只怕这婚不但皇上不能赐,母后您也不能赐才是,不然天下就该笑话儿我们皇室没有体统了,您说是也不是?”
太后被噎得一窒,正要说话,又有内侍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勇毅侯携夫人在殿外求见!”
皇上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抹笑意,大手一挥,“宣!”
少顷,便见勇毅侯孙如讳携夫人走了进来,一番行礼后,孙如讳便禀道:“臣是来求皇上和太后娘娘为臣主持公道的!臣之长女傅孙氏两个时辰前哭着回家,说夫君与威国公府的二小姐未婚苟合,但想着事关皇家和几个公卿之家的颜面,不敢告到京兆府去,因此特意回家来求臣为其做主,还带回了证据来。”说着有意顿了一下。
一旁的孙夫人便适时呈上了一包东西,宫人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之前郭宜宁穿着去晋王府赴宴的衣裙。——不用说,这套衣裙正是由金珠交给三夫人,又由三夫人交给孙夫人,再辗转呈到了在场众人眼前的。
勇毅侯见状,方又继续说道:“臣得知此事后固然生气,但如臣女所说,毕竟事关皇家和几个公卿之家的颜面,也不敢擅自做主,想着皇上和太后娘娘从来都公允公正,待臣下最是宽和仁慈的,因此才会进宫来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千万要为臣做主啊!……不然,臣就只有将此事告到京兆府,再连同证据一块儿送过去,并请全城的百姓来为臣一断公道了!”说完夫妻两个都重重跪到了地上去。
太后没想到到头到竟会反被勇毅侯府倒打一耙,一口咬定郭宜宁跟傅旭恒是‘未婚苟合’,不但带了证据来,还口口声声求她和皇上为他们做主,不然就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当即便几乎不曾气死过去。但一想到勇毅侯府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破落户儿,其中又尤以勇毅侯为最,他说要将事情闹得京城人人都知道,就真有可能说得出做得到,反正到时候最没脸的又不是他,且也不会是永定侯府,而只会是威国公府和她,到时候,就算有她这个太后在,郭家尚未婚配的小姐少爷们也都别想再攀上好亲了!
她只觉得肝疼,但又不能驳斥勇毅侯的话,不然就是有失‘公允公正’,且事关她和整个郭家的体面名声,饶是她贵为太后,也不敢拿名声这样的大事来开玩笑,这口气……,生生把她噎得喘不上气。不由又埋怨起威国公来,人家女儿有事,就知道立刻来为女儿作脸撑腰,可最有立场为郭宜宁出头的他倒好,到这会子也没露个面,只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军奋战,真是靠不住的白眼儿狼!
——太后并不知道威国公连日来已为小儿子郭诚操碎了心,连年都过得十分葳蕤,更严令门上不管是谁来报信,一律不必往里面回,因此至今犹不知道郭宜宁的事;况就算他知道了,在他看来,郭宜宁也不过是个远房侄女而已,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岂会为他出头的?
再说晋王府内,众宾客都知道主人家家里出了事,想着反正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戏,都已经是看足的了,于是在晋王妃离开不久后,便都陆陆续续的起身告辞了。
老太夫人上了年纪,辈分又高,自然不可能由她亲自去送客,于是送客的事便都落在了孔琉玥和二夫人的头上。
还好有玉珠和陶妈妈等人在一旁帮衬,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等到将所有宾客都送走之后,已是申时三刻,可晋王妃姐弟几个却还没有回来,老太夫人不由有些急了,陶妈妈见状,因忙上前道:“亲家老太夫人不要急,奴婢已经交代二门上了,一旦有消息回来,立刻进来禀告,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正说着,丫鬟禀道:“王爷来了!”
便见一身绣五爪金龙蟒袍的晋王大步走了进来,众人忙都起身见礼。
晋王忙上前亲搀起老太夫人来,道:“祖母不必担心,本王已经收到消息,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去了慈宁宫,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老人家若是实在不放心,本王这就飞马也进宫去,有本王在,咱们这边说话也更有分量一些!”
老太夫人满脸的感激,“既是如此,就有劳王爷了。”
晋王摆手道:“都是一家人,祖母快别说这样的话,没的白生分了。”说着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过他很快又折了回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晋王妃、傅城恒并傅旭恒姐弟三人。
太夫人见状,先就迫不及待的凑上前问傅旭恒道:“事情怎么样了?”太后可千万不要治他一个强暴良家妇女之罪啊,不然他们母子自此可就全完了!又暗自懊恼,早知道当初就该坚持为老四娶了郭家大小姐的,那样一来,他们与太后便算是亲戚了,此番太后便是要治老三的罪,也要顾忌亲戚间的颜面,先掂量掂量啊!
傅旭恒一进来不见三夫人,就算早已料到她定已回了娘家,面色依然有些不好看,因只冲太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便不管她脸上的焦灼,与晋王妃和傅城恒一道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
好在老太夫人也正为此事而悬心,不待他们行完礼,也已急声问道:“什么结果?”
晋王妃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累得不行也渴得不行了,行完礼后便接过玉珠递上的茶大口吃起来,顾不上说话,于是便由傅城恒来作答,“将人赐给了三弟作妾,择了这个月的二十五过门。”
说话间自然而然想起了之前太后下的那道不伦不类的懿旨,‘威国公郭守忠次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是赐吏部文选司郎中傅旭恒为侍妾。占吉日正月二十五。’不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太后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从来只听说过懿旨册封内命妇乃至给臣下赐婚的,如今竟然下懿旨给臣下赐起侍妾来,也不怕人笑话儿?!也就是太后占了尊长的名号,皇上又一心想作明君,背不起‘不敬嫡母’这个不孝的名号,否则太后又岂能闹腾得起来?
“本来太后是定要将人赐给三弟作平妻的,”晋王妃喝完茶,笑着补充道,“但勇毅侯携夫人及时赶到,又带了证据来,将局势给扭转了过来,因此太后才会不得不妥协的。”
老太夫人闻得结果只是将郭宜宁赐给了傅旭恒作妾而非平妻,且也没有问傅旭恒的罪,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心有余悸的点头道:“真是万幸,真是万幸!”就算是下懿旨赐的又如何,妾就是妾,妾的娘家人也算不得正经亲戚,这样一来,威国公府便与永定侯府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不想太夫人却道:“为何定要郭二小姐作妾,作平妻岂不更好,那样咱们家与威国公府和太后便算是亲戚了,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为何定要……”
‘定要’后面的话因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了她,傅旭恒也在一旁杀鸡抹脖的冲她使眼色,以致她总算觉察出了不对劲儿,因没有再说下去,但面上却忍不住有几分委屈之色,喃喃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老太夫人忽然起身向晋王和晋王妃道:“叨扰了王爷和王妃一整日,也是时候该告辞了。初十家中请年酒,还请王爷和王妃务必赏光。”
晋王笑着应了,“到时候一定来叨扰。”晋王妃却嗔道,“祖母又与我客气起来,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您老人家还这样,再这样,我初十就不回去了啊!”
老太夫人笑道:“好好好,以后不这样了。”又寒暄了几句,方由孔琉玥和二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出了垂花门上了车,往永定侯府方向驶去。
回到乐安居,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躺到床上后松懈下来的老太夫人看起来神色很不好,就像是生了病似的,傅城恒见了,便要命人请太医去。
被老太夫人给唤住了,强笑道:“我没事儿。你们也累了一整天了,都早些回去歇下罢。”冷声吩咐傅旭恒,“回去后好生反省一下,明儿一早便去将你媳妇接回来!这大过年的,累你大哥大姐为你奔走,还累我们永定侯府和晋王府丢尽了脸面,你自己想想该是不该!”
傅旭恒满脸羞愧的应了,“祖母放心,孙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眼见太夫人似是有话说,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再说;扯了衣角后犹不放心,索性不由分说扶着她离了乐安居。
孔琉玥则趁机凑上前,借给老太夫人捻被角之际,不着痕迹摸了一下她的脉搏,发现她的确没什么事儿后,方在冲傅城恒使了个眼色后,笑着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先退下了,祖母您睡个好觉,明儿起来,便又是新的一天了!”
老太夫人闭着眼,疲惫的点了一下头。
二人便都轻手轻脚的往外走去。
“老大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你!”方走到门口,就闻得身后传来老太夫人的声音。
傅城恒脚下一顿,孔琉玥已先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侯爷待会儿回来时路上小心点。”
他于是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吩咐跟着的珊瑚璎珞,“好生服侍着!”
“是,侯爷。”二人忙屈膝应了,一左一右簇拥着孔琉玥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黑沉沉的,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孔琉玥不由紧了紧披风,加快了脚步。
回到芜香院,梁妈妈领着白书蓝琴接了出来。进得屋里后,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孔琉玥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不由舒了一口长气,问梁妈妈道:“家里没什么事罢?”
梁妈妈递上热茶,笑道:“一切安好,夫人放心。倒是听说王府那边出了点子事,也不知……”
孔琉玥道:“这事儿你们下去后问珊瑚璎珞,她们两个知道,但只一点,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对了,侯爷和我都还没吃晚饭,传话给小厨房,让下两碗面来。”
梁妈妈忙应了,自去张罗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方服侍孔琉玥进了净房,卸妆更衣梳洗。
她刚梳洗完出来,傅城恒回来了,面色有些不好。
孔琉玥见状,忙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祖母说什么了?”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才道:“祖母怀疑今日之事,是姐姐和我设计的三弟!还问我是不是在报复当日那一位塞人来我们屋里之事。”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但随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以老太夫人的世故精明和人生阅历,只要稍加细想,原便不难想到这上面去,毕竟今日之事,又不是毫无破绽的,且事发地点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晋王府,又有什么事是身为当家主母的晋王妃所能不知道的?只怕在老太夫人看来,此事就算不是晋王妃一手策划的,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忙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傅城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据实回答。反正祖母心里已经洒下怀疑的胚芽了,我就算矢口否认,她也一样会怀疑,倒不是直接承认了的好!”
“那祖母是什么反应?”孔琉玥忙又问道,“她岂不是很生气?”
傅城恒颔首,“是很生气,不过当听我完说此事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是皇上也知道的后,便不生气了。”这也就是因为知道祖母政治觉悟高,不像某些自作聪明的人那般鼠目寸光,所以他才敢据实以告,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再正确不过!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祖母心里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对你和姐姐有意见了,不过也没关系,总得让她老人家知道,你也不是能一味任人宰割的,她老人家若是真想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要真正端平了才是!”说完才意识到他还没更衣梳洗呢,忙推着他进了净房,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服侍。
等到傅城恒梳洗完,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出来时,董妈妈用食盒提了面送来。
面装在红底黑面的珐琅葵花碗里,上面浇了由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东西做成的臊子,热气腾腾的,让人只一闻便觉得食指大动。
中午只顾着喝酒麻痹赵允杰了,下午又一直在忙碌,傅城恒这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不由深深看了孔琉玥一眼,才拿起筷子,满足的大口大口吃起面来。
吃完面漱了口,孔琉玥问起白日里宫里的事来,“……祖母和我们一直都悬着心,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三弟妹又吵着回了娘家,我又担心连累到姐姐和你……万幸只是虚惊一场!”虽然一早就知道事情是晋王妃和他一手策划的,但当时的情形,真是由不得她不担心。
傅城恒就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腿上,将下午在慈宁宫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低笑道:“说来此事最关键的一环,便是皇上的态度,只要皇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便什么事都不会有!况三弟又一口咬定跟郭二小姐是早已认识,彼此是你情我愿的,太后难道还能翻出花来不成?只怕明日一过,整个京城都将知道威国公府的二小姐要给三弟作妾的事了,到那时,太后只怕更会气死过去,应该至少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说毕问她,“白日里先听得那个丫鬟说欺负了郭二小姐的人是我时,气坏了罢?”
孔琉玥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当时自己心里的愤怒和绝望,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了头去,半晌才闷闷的道,“谁让那个丫鬟没说清楚的,也怪不得我,当时那样的情况,换作是谁,也会生气的……”
傅城恒满眼的笑意,“你生气才是好呢,你要是不生气,就该换我生气了!”
这样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得孔琉玥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正色道:“你放心,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决不再疑你!”夫妻之间相处的第一要诀,便是要信任彼此,她既已存了要跟他好好过下去的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对他敞开心扉,就算如今还做不到毫无保留,但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做到的!
“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也记住我说过的话!”傅城恒听她这么说,心里无疑是甜的,但要再让他说出旁的好听的情话来应景儿,又委实说不出来,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觉得这话比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要中听,不由张开双手,轻轻圈住了他的肩膀,将头埋进了那身淡蓝色的袍子里。
片刻,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便回抱住了她。
夫妻两个就这样相拥了良久,傅城恒方带笑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下午看见三弟妹听到‘欺负’了郭二小姐的人竟是三弟时,心里痛快不痛快?”
这会子再想起三夫人当时那如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瞪大的眼睛和长大的嘴巴,和她之后一直沉着的那张大便脸,她还觉得无比快意呢,又怎么可能不痛快?孔琉玥眉开眼笑,重重点头,“痛快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
傅城恒闻言,片刻方沉声道:“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本来她身为永定侯夫人,偌大侯府的女主人,日子该是过得无比舒心的,可她嫁过来后,却反被孙氏一个弟媳处处掣肘,说来的确是委屈她了。
孔琉玥岂有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的?忙笑道:“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委屈不委屈,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道?”他能想到她的委屈,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可贵多了!
岔开话题道,“对了,后日便是瑶瑶家请吃年酒的日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去跟祖母说的,如今事到临头了,可不能反悔!”
提起韩青瑶,傅城恒立马顾不得去想别的了,面色臭臭的道:“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但你也要记得你可是跟我约法三章过的,可别到时候一见了韩青瑶,就立刻忘了答应过的话,就跟她卿卿我我起来!”
卿卿我我?孔琉玥暴汗,才那点程度,已经被他说成是‘卿卿我我’了,要是让他知道她们以前经常一个被窝里睡觉,还一起洗过澡,岂不是要暴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告诉他这些,只是乖巧无比的应道:“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罢!”
某个男人才又慢慢翘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