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的胳膊搭在圣上的肩膀上,他侧脸看着圣上略有皱纹的眼角,呵呵笑了一声。
扑面而来,尽是浓重酒气。
圣上皱眉,“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景延年摇摇头,“不多不多,也就三五坛秦酒而已。”
“秦酒最烈!你喝三五坛,是要喝死……呸!”圣上皱眉。
景延年却哈哈大笑,“我生来没爹,如今连娘都没了,妻儿也弃我而去……我还有什么?唯有一醉方能休啊!”
圣上的眉头越蹙越紧。
吴王府的随从小厮瞧见圣上和梁恭礼扶着景延年,好似吓得不轻,连忙上前要接过他们主子。
可圣上却摆摆手,不叫他们接手。
当真亲自将景延年扶回了屋子里,放在了床榻上。
他也在床边坐下,沉声说道:“你堂堂大将军,怎么把自己弄到如今地步?”
景延年摇了摇头,“圣上糊涂了,我如今不是大将军了呀?”
“你……那你也是堂堂吴王殿下,让你做了王爷,你还有什么委屈?”圣上喝问。
景延年呵呵的笑,“不委屈,不委屈,空有王爵,没有实职,不让问政,不让问兵,那不就是叫我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么?”
圣上被他醉言醉语噎得无话可说。
倘若景延年是清醒的时候,跟他说这种话,他定要治他的罪不可。
偏偏他混混沌沌,醉的连路都走不成了!
“你心里可曾怨恨圣上?”圣上忽而问道。
站在一旁的梁恭礼脸上一紧,双手不由攒在一起,抬眼看向床上的景延年。
虽“醉酒”可以让他放肆一些。
可便是醉了,也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呀!
梁恭礼不禁捏了把汗,担心景延年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他甚是怀疑景延年是真的喝醉了……
“恨呐……”景延年叹了一声,那昏昏沉沉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
圣上当即脸面一怒,正要发作。
却听景延年道,“可恨有什么用?他毕竟是我的……阿爹……”
一声阿爹。
圣上的身子都颤了两颤。
景延年若不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怕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低头,听不到他能喊出这两个字来。
圣上眼眶立时就湿漉漉的。
“我从没有盼过权倾天下,没有盼过荣宠至极,没有盼过我的爹是如何如何了不起……我只盼着他像所有爱孩子的阿爹一样,有一颗慈父心肠……只盼着他点头慈爱的对我笑,说年儿啊,你没有叫爹失望……”
景延年说着,自己的眼角也湿了。
大概他自己也分不清,这会儿究竟说的是醉话,还是心里话了。
圣上抬手握住他的手。
儿子的手心里尽是粗茧,这是常年操练磨出不知多少泡,渐渐老化成茧了。
他四五十岁,手心尚且柔软。儿子不过二十多岁,可这双手,却像是历经了沧桑苦难。
“阿爹让你受苦了……”圣上的声音有略略的颤抖。
梁恭礼连忙退到外间,将内室留给这父子两人。
景延年微微闭目,像是醉的睡着了。
圣上却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说着对他的期望,对他的歉疚,甚至说起自己治国的理想报复……说了很对对旁人都没有说过的话。
此时被他握住手的,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大将,似乎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从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朕还是襄王的时候,尚且有那么几个能说话的友人……如今,朕真的是孤家寡人,寂寞空惆怅了……”圣上长叹一声。
看着儿子满是醉醺的睡颜,他面上竟尤为慈爱。
他自问若儿子不是醉成这个模样,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你性子太倔强,朕有时候气恼你这点,可有时候又觉得你这点最是像朕……罢了,突厥公主这件事,是朕强求了,叫你同蓝将军都受了苦。日后你要娶谁,就娶谁,朕再不勉强你了……”
圣上说完,景延年立时就想睁眼,问问他此话可当真?
他心头一阵激动,堪堪要睁眼的时候,圣上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像萧玉琢,像突厥公主这样的女人,定要远离!女人,就当温婉知礼,娴静端庄,像你母亲那样。她虽出身不高,可她却当得起温良谦让恭谨克己几个字!”圣上缓缓说道,也不管自己这醉了的儿子,听不听得见,他却说得格外郑重认真,“正是因她有这般品质,朕才给她德妃的荣耀!旁人难以企及的荣耀!”
景延年又闭紧了眼,一直到圣上离开,他都未再睁眼。
突厥公主下落不明,突厥也赔礼道歉,两邦合作逐渐开展起来。
细心的人倒是发现,经过此事之后,圣上对吴王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
先是吴王府外头的兵力撤走了。
后来是一些政务渐渐交给吴王去处理,圣上对吴王的信任似乎又回来了。
吴王的行动较之先前,自由多了。
……
这日圣上在御花园里赏花,是洛阳献上来的牡丹花。
还与同他赏花的德妃娘娘说起景延年。
“年儿经过诸多历练,性子越来越沉稳了……”
德妃身后站着的才人芙蕖安静听着,留意着圣上和德妃娘娘的神态,并不插言。
说着闲话的时候,忽而有个内常侍躬身前来,“禀圣上,南平公主驸马爷觐见。”
圣上皱了皱眉,“朕正在与爱妃赏花,叫他别的时间再来。”
“禀圣上知道,驸马爷说,他并非为公事,乃是他从老家得了新鲜的吃食,想要谨献给圣上。”内常侍说道。
圣上挑了挑眉梢,微笑起来,“王敬直会给朕送吃的了?他不是因为朕罢免了他工部侍郎的职位,一直不愿进宫么?”
内常侍跟着点头赔笑,不敢多说。
“既有外臣觐见,臣妾等告退。”德妃起身。
芙蕖连忙上前搀扶。
圣上摆了摆手,“也不算什么外人,他是南平的驸马,更何况他是来送吃食的,不必避讳了。”
德妃芙蕖等人连忙谢恩。
王敬直带着四个小厮上前来。
那四个小厮抬着个不小的东西,方方正正的,上头还隆起一块来。
只是那东西上头罩着块红绸,看着喜庆,却更叫人好奇,里头藏了什么。
“敬直这是给朕送什么了?”圣上问道?
王敬直躬身给圣上,德妃娘娘行礼,圣上问话,他直起身来,抬手“唰”的扯掉那红绸。
只见下头露出一张方方正正,中间少了一块桌面,却突出个黄铜锅子来。
正和宛城“状元红”火锅店里的桌子一模一样。
“这是?”圣上瞪眼好奇。
那黄铜锅子奇怪,分阴阳且中间还有个圆槽。
“回禀圣上,这是古董羹。”王敬直微微一笑,“求圣上恩准臣在此演示这古董羹的吃法。”
圣上哈的笑了一声,抬手指着王敬直,“你呀你,你说有新鲜吃食进献,朕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专门留了爱妃于朕同享。古董羹你当朕没吃过么?真是叫朕在爱妃面前丢人现眼了!”
德妃等人和王敬直同声道:“不敢,不敢……”
“圣上,这古董羹不同于以往,若非世间一绝,臣绝不敢献到宫里来!”王敬直连忙说道。
圣上呵呵笑了一声,“那你且展示看看,若非像你吹嘘的这般,朕可要罚你!”
王敬直拱手应了,叫人将黄铜锅下头的炭火点上,加上锅子烧水。
又将一块颜色鲜亮浓郁的红油汤底加了进去,另一半锅里则加入了他从家里熬煮了四个时辰的牛骨。
牛骨心油都已经熬煮出来了,浓白的汤飘散着一个浓郁香味。
圣上动了动鼻子,这香味实在叫人垂涎欲滴。
王敬直熬煮锅底的时候,又叫小厮从外头奉进来一盘盘刀工极为精致漂亮的菜品。
两锅都煮沸之后,他开始叫宫女往锅中投菜品。
“请圣上和娘娘移驾桌旁。”王敬直躬身说道,“做这锅底的娘子告诉王某说,这古董羹,就要亲朋好友围坐在一起,才能吃出古董羹的气氛来。”
圣上笑了笑,牵起德妃娘娘的手,坐在那方桌旁。
坐的近了,这香味便更浓郁了。
德妃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芙蕖,微微笑道,“才人也坐下吧。”
芙蕖连忙福身,“婢妾不敢,婢妾一旁布菜伺候就是。”
她自打进宫,投到德妃娘娘门下,就一直恭恭敬敬,好似与世无争,心如止水。
德妃娘娘很欣赏她,如今得了机会,自然要提携她。
芙蕖文文静静的样子,似乎也得了圣上眼缘。
圣上微微一笑,“德妃叫你坐,就坐下吧。敬直不是说了?古董羹就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才有气氛。”
芙蕖吓了一跳,一家人?
她不过是个小小才人,如何敢称之为圣上的一家人?
这真是莫大的荣耀了。
但进宫之前玉娘子的提点好似就在耳畔,她脸上一点得色不敢表现出来。
她福身谢过圣上,又再三谢过德妃娘娘,这才坐了下来。
“圣上您瞧,这汤底熬煮开来,色美如朝霞,味浓似深秋,色香具足矣!”王敬直用公筷给圣上夹了几片切的极薄的牛肉。
圣上拿起筷子,尝过之后连连点头,“妙,香!”
“中间这锅,乃是山菇炖鸡,加了草药,这药膳美容养颜,滋阴润体,常常食用,能康健不老。”他给圣上盛了之后,又给德妃娘娘盛了一小碗儿。
他要给芙蕖盛的时候,芙蕖连忙起身,不敢劳驾驸马爷,自己盛了。
德妃娘娘尝过那红油锅里麻辣鲜香的肉片之后,脸面有些发红,“辣,虽味美,就是太辣了!”
王敬直连忙将那白汤锅里的食材捞出,“德妃娘娘尝尝这个?”
德妃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好,甚好!浓香而不辣,鲜美而不麻,也配得一句味浓似深秋啊。”
“朕还是更喜欢这红油锅,香辣够味,只觉得这嘴皮子都在跳啊哈哈!”圣上笑道。
王敬直又亲自涮了牛毛肚,鲜羊肉,鸭肠等等。
“圣上您尝尝这个,淮水里打的鲜活鲫鱼做的鱼滑。肉质鲜美,口感滑嫩。”
御花园里这涮火锅的香味飘出了老远去。
不禁引得宫人们频频侧目,就连有些离得近的,嗅到香味的娘娘,也都来到御花园里。
“圣上您偏心,带着德妃姐姐在这儿独享美食!竟撇下婢妾等人!”美人儿们娇嗔道。
圣上看了王敬直一眼。
王敬直连忙叫人加椅子,“这古董羹的好处就是桌子大,够好些人围坐一起呢。”
美人们都坐了下来,能吃辣的喜欢那红油锅,不能吃辣,那奶白的浓汤锅,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会儿连食不言也不讲究了,边吃边说笑,御花园里,倒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欢快,如寻常人家一般。
女人们的争奇斗艳,在这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饭桌上,倒是显得和缓得多。
圣上吃的开心,众嫔妃们也跟着开心。
圣上用饭之后,王敬直却还不走。
“敬直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朕说?”圣上笑问道。
王敬直拱手,“正是,乃是和这古董羹有关的。”
圣上抬手指了指他,哈哈一笑,“朕就知道,你这脾性,不会平白无故的给朕送礼!”
圣上吃的开心,这心情美丽的时候,态度也就异常的仁慈。
王敬直随圣上离开御花园,去了安静的殿中。
“圣上觉得今日这古董羹味道如何?”王敬直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怎的,你还等着朕再夸夸你?”圣上横他。
王敬直连忙拱手,“臣不敢,臣斗胆再问一句,圣上可吃出了那肉是什么肉?”
圣上眯了眯眼,“有羊肉……”
他不往下说了,不知是没吃出,还是不想说。
王敬直偷偷看了圣上一眼,大夏律法中明文规定,不能私自宰杀牛,贩卖牛肉,偷吃牛肉都是有罪的。
圣上虽然吃了,但是也不好摆在明面说不是?
“启禀圣上,还有牛肉!圣上和妃嫔们赞不绝口的毛肚,正是牛毛肚!”王敬直面不改色的说道。
圣上怒拍了御案,“大胆!王敬直你!你竟敢欺瞒朕!偷偷杀牛!骗朕误食牛肉?!”
御膳房里早就有牛肉出现了,圣上不过是佯作不知而已。
王敬直竟敢宣之于口,这自然让圣上大为不满。
“圣上息怒,”王敬直倒是不慌,“这牛肉,味道鲜美,口感极佳,香味馥郁,却并非我大夏的耕牛!耕牛乃是我大夏的第一劳力,臣岂能是那贪吃忘本之人?臣更不能陷圣上于不义呀!”
圣上皱眉看着王敬直,“那这牛是?”
“这牛是臣让人从突厥人手中买来的西域牛。”王敬直说,“这西域的牛放牧养殖,肉质更好,且它们不用于耕地,专门宰杀吃肉,肉品肥美香浓!”
圣上连连点头,脸上又微微有了笑模样,“不错,不错!”
“牛肉性温,比羊肉少了膻味儿,比猪肉更添劲道香气,且为何西域民族百姓身体康健四肢发达?正是和他们多食用牛肉有关!”王敬直说道,“若是能叫我大夏百姓也能吃到牛肉,日后我大夏百姓也有雄壮体魄,难道还怕西域诸国么?”
圣上一听这话,甚是高兴,“如今正同突厥商议通商之事,敬直你有这般觉悟,实在了不得,朕就将同西域买卖牲畜的事情交给你去办吧!”
王敬直喜不自胜,玉娘子交给他的任务,他总算是没有辜负!
王敬直正要告退。
圣上却叫住了他,“适才在御花园里,朕听说,这古董羹的新鲜吃法儿,是一位娘子做出来的?”
王敬直脸上怔了一下,他说了么?
“呃……是,是臣老家的一位开食肆的小娘子做的。”王敬直说道。
“有这般好手艺的厨娘,当招进宫里来呀!安排进御膳房!”圣上哈哈一笑,自以为多么博爱仁慈。
王敬直心头一惊,连忙拱手道:“禀奏圣上,那小娘子自己经营有食肆,刚刚开业,她不争名利,只想安居一方。”
圣上皱了皱眉,似有不悦。
“且那小娘子说了,这古董羹之所以这般味美,并非她一个人的功劳,乃是食材取用的好,这红油乃是牛油,加老姜,一定要是正宗的老姜,加渝州的麻椒,且是那叶子浓绿的麻椒,加渝州的三樱椒,红彤彤又辣又香的辣椒,再加绍兴酒,地道的绍兴花雕,还有许多臣叫不出名儿的香料。这般讲究食材,精心炒制,才能有这般浓郁香味。”王敬直解释道。
圣上听得似乎入了迷,他整日锦衣玉食,却从不知道做饭也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小娘子说,这些东西只能从当地采摘,运送过来,方能不减这鲜美之味。若是为了图省事儿,而把东西移栽到手边来,虽取用方便了,可就再也没有原本的味道了。”王敬直吐了口气,又道,“是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圣上听完,长叹了一声。
半晌,他才幽幽叹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小娘子在自家食肆里能做出这番味道来,若真叫她来了宫里,或许就没有这味道了?”
王敬直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正是此理呀,圣上圣明!”
“罢了!”圣上摆摆手,“任她自由自在吧。”
王敬直退出殿宇,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贴身的里衣不知何时都被打湿了。
“还好还好……玉娘子险些被我害得入了宫啊……”
御花园吃了顿酣畅淋漓的火锅之后,圣上一直念念不忘。
后来又把王敬直召进宫来,叫他把方子告诉御厨,叫御厨也做那样的古董羹。
可偏偏再也吃不如那日的味道了。
“你说那小娘子,自己开了家食肆?”圣上问王敬直。
王敬直应了,却没敢说,自己也占了五成的利。
“食肆叫什么名字?”圣上问道。
王敬直不知圣上是什么意思,有些不敢说。但后来想了想,圣上高居庙堂之上,总不可能为了吃顿火锅,再跑到宛城去吧?
“是叫‘状元红’,这名字倒还有意境呢。”王敬直把玉娘子的那一番说法,对圣上讲了。
圣上眯眼笑道,“这小娘子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王敬直跟着呵呵一笑。
“若朕有机会南巡,定要亲自见见这小娘子!”
王敬直吓了一跳。
不曾想,他还未回过神,扭脸儿圣上就亲笔题字,赐御笔“状元红”三字,给王敬直,托他转交那小娘子。
一顿古董羹,倒是叫圣上回味无穷念念不忘了。
萧玉琢接到王敬直写来的回信,又收到
圣上亲笔提的“状元红”几个字,笑的合不拢嘴。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了!”梅香端详着那三个御笔大字。
“唉,我没想过要沾圣上的光来着,但他既然送上门来了……呵呵。”萧玉琢眯眼一笑,像只小狐狸。
她叫人将圣上御笔题字用紫檀木框给表了起来,挂在状元红店内。
又叫人重新定做了状元红的门匾,临摹的就是圣上的笔体。
开业当日,又叫人宣传,状元红的古董羹,乃是圣上吃了都说好的火锅!
状元红当即在宛城,一炮而红。
“古董羹谁家不会做?还用到食肆里花钱吃?”
“嘿,你都会做,皇宫里的御厨难道不会做?圣上能亲笔题字,说明这状元红的古董羹非同一般!”
“嘿嘿嘿,听你们这么说,一定是没去吃过,”吃过的人,笑的贼贼的,“状元红里能吃到牛肉,牛毛肚!”
牛肉在大夏那绝对是稀罕物。
状元红的古董羹虽然贵些,但还没有贵到让人吃不起的地步。
听说那儿能吃到新鲜罕见的牛肉,食客们当真趋之若鹜。
也有同行告了状元红,违反大夏律法,偷宰牛肉的。
但衙门一调查,发现状元红的牛肉,乃是专门负责牛羊肉进口的王敬直,从西域买来的。
这事儿自然也就构不成罪责了。
廖长生从长安城赶来的时候,萧玉琢正忙着状元红的事儿。
他沉着脸,谨记着将军在信中的叮嘱,“多做事儿,少说话,保护第一,劝解其次。”
纵然看不惯萧玉琢忙着经营,亲自看顾照养小郎君的功夫都很少。
但廖长生还是忍着没有多说话。
状元红的生意红火起来,她把生意交给梁生介绍来的掌柜之后。
廖长生以为,她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在家陪伴小郎君了,没曾想,萧娘子转而就忙起了开武馆的事情。
“一开始武馆的人不会太多,且城南买的那八百多亩地还在建设中。但需要如今就开始招聘师父,招生。”萧玉琢和几个神采奕奕的丫鬟对着头研究道。
廖长生以保护之名,背着手,从门口过了一趟又一趟。
先前还瞧见那奶娘抱着小郎君在一旁坐着,逗小郎君玩儿。
萧娘子则专心致志的跟几个丫鬟讨论。
他从门口第三次经过的时候,却看见奶娘似乎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小郎君被她们放在席垫中间,几个人围坐一圈儿说话,小郎君一个,兀自的左爬右爬。
小郎君抓起萧娘子用的毛笔,在身上涂涂抹抹,一张白净的小脸儿,一身儿干净的衣服,不多时就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廖长生再也忍无可忍,娘子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的全都被娘子带坏了!
原本都是多么知礼守本分啊?现在呢?!一个个的心都野了吧?!
廖长生迈步进门。
却听见萧玉琢道:“就先将精武门的武馆定在我先前买那院中吧,临着一条街,便是有事儿也方便照应。只是如今特别合适的师父却是没有,竹香顶一个,你们谁要是能说服廖宿卫担任精武门的师父,有赏!”
刚迈步进门,张口要觐言劝诫萧玉琢的廖长生,听闻这话,当即愣住。
他张了张嘴,却惊得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哟,廖宿卫莫不是自己有兴趣,已经主动寻过来了?”萧玉琢微笑问道。
廖长生撇了撇嘴,“怕是要叫娘子失望了!卑职是奉将军之命来保护娘子的!可不是来看娘子开武馆,给娘子添砖加瓦的!娘子想叫卑职与您同流合……还是罢了!”
他抿了抿嘴唇,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气呼呼黑着脸离开。
萧玉琢笑嘻嘻抱过兀自玩儿的开心的小重午,“哟,阿娘的小花猫,这可是一砚台的徽墨呀,全便宜了你的小脸儿,小衣裳了吧?”
丫鬟们都跟着笑起来。
“你们都瞧见了,想要说服廖宿卫,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萧玉琢看了几个丫鬟一眼,“所以,若是真能说服他,赏赐也是大大的!”
“婢子多问一句,”梅香眉眼含笑,“是什么赏赐?”
萧玉琢笑看她,“梅香想要什么?”
“梅香想要娘子那件五彩烟络纱的纱裙!还有那套珐琅彩的头面!”刘兰雪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
“你走你走!”梅香脸红的瞪了一眼刘兰雪。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五彩纱裙,我已经穿过一次了,你们若是谁能说服廖宿卫,我便量身为你们做一套新的!那珐琅彩的头面正好配那纱裙,我也送给她!”
小丫鬟们一阵欢呼。
小重午懵懂的看着她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高兴。
但大约笑容是会传染的,他也跟着咯咯咯的笑起来。
他还高兴的又蹦又跳,一脚踩翻了砚台。
“哎呀,这下一砚台的徽墨是真毁了!”奶娘无奈道。
徽墨甚贵,一方值千金。
萧玉琢摇头笑了笑,“下次收好了,瞧见小郎君在这儿的时候,连砚台都不能摆!”
丫鬟们各自起身。
萧玉琢抱着小郎君,和奶娘一起给他洗澡换衣。
她确实很忙,自己也觉得亏欠儿子良多。
所以能在家的时候,儿子的事情,她还是尽量的亲力亲为的。
几个丫鬟各自退了出去。
梅香撞了撞竹香的肩膀,“怎么样?你跟廖宿卫有交情,你不去试试?”
竹香抬着下巴,看了她一眼,“看你那么想要娘子的奖励,我不跟你争了,你去吧!”
梅香嘻嘻一笑,“不不,我让着你,让你先去。”
竹香撇了撇嘴,“我不用你让。”
“你先前被将军拿在手里的时候,不是跟他关系不错么?你先去试试,你不行了,我再顶上,都是为娘子办事儿的。”梅香嘻嘻一笑,“你若真得了奖励,我不要一套头面,你送我两只耳坠总行吧?”
“什么叫我不行了,你再顶上?”竹香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我有不行的道理吗?”
“吹得厉害,你倒是去呀?”梅香拿胳膊肘轻轻戳她。
竹香抿了抿唇,“去就去!”
看着竹香去寻廖长生。
刘兰雪贼兮兮的凑到梅香身边,“梅香姐,你怎的不去?倒叫竹姐姐抢下功劳?”
梅香嘻嘻一笑,“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的道理你懂不懂?不懂?那三人成虎的道理懂不懂?”
刘兰雪挠了挠头。
梅香趴在她耳边道:“你没瞧见廖宿卫刚才有多生气?他明显是反对娘子这事儿的。头一个去劝他的人,肯定得不着好脸儿,但也不能说全无用处。”
刘兰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等竹香给他打点儿基础了,再去这么一劝!”梅香嘿嘿一笑,背着手,闲适的走开了。
刘兰雪不由连连点头,心里暗暗道,竹香姐姐功夫厉害,但还是梅香姐更厉害!
“你当真是来劝我的?”廖长生瞧见竹香,就板下脸来,“当初你在将军军中磨练之时,忘了将军都告诉过你什么?”
竹香皱眉道,“我没忘,那时候娘子还是郡主,叫我暗中跟着将军,向娘子回报将军一言一行,看看将军有没有偷偷见过那个小娘子,有没有多看哪小娘子一眼,有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廖长生脸上一热,连忙抬手打断她,“过去的事儿,就不用说了。”
“将军当初教给我最重要,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将军说,做人要正派,要光明磊落!”竹香脊背挺得笔直,脸上颇有些傲然之气,“如今呢?我家娘子哪里不正派?哪里不光明磊落?”
廖长生张了张嘴。
竹香哼笑一声,“而且,我家娘子这么做,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真正光明磊落的生活在大夏!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城!”
廖长生第一次知道,曾经那个闷声面庞有些黑,只知道闷头苦练,不善言辞的竹香,如今在她家娘子的变化之下,也被带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想要回长安,办法多得是,将军难道不能保护他们母子么?将军如今已经是吴王殿下了!”廖长生皱眉说道,“你这不过是巧言狡辩罢了!”
“娘子想要靠着将军,事事仰仗将军的时候,将军嫌娘子纠缠,要把娘子关在内院,不叫她手伸得太长。”竹香笑了笑,“如今娘子不想依靠旁人,只想培养出自己的力量,将军却还想要把娘子关在内院,不叫她自立自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