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奔丧者
奔丧者楚泽绍因为楚小姐在法国得了学位,觉着自家妹妹是真正的才貌双全,便要在楚宅举办一场宴会,叫名是给妹妹接风,其实不过是向外炫耀罢了。
楚宅之内的宴会,穆世自然没有不出席的道理。楚小姐深知这点,所以在大厅内东张西望,暗暗寻觅他的踪影,哪知找了一圈,却并不见人。她那嫂子玉丹罕像个没主意的小猫似的跟着她,因见她神色不定,便好奇问道:“邦妮,你在找人吗?”
楚小姐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被嫂子瞧出异常,便骤然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我只是发现今天来了好多生面孔,都是不认识的人呢!”
玉丹罕笑吟吟的刚要说话,忽有一名家中下人走过来请她去听电话,而玉丹罕走后,楚泽绍便带着鲍上校走过来,将他介绍给楚小姐认识。这鲍上校乃是楚泽绍的爱将,是利马境内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楚泽绍不愿将妹妹远嫁,所以颇有意来撮合她和鲍上校成为一对。然而楚小姐心里有事,所以对那鲍上校只是微笑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处?”楚泽绍单手端着一杯白兰地,另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对着鲍上校笑道:“我本以为她是借着上学的名义出去玩,哪知道她读了四年法国书,居然真的拿到了学位。邦尼从小就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会把事情做的很好,总是要让我吃惊。”
鲍上校听他对自己的妹妹先抑后扬的进行夸奖,便连忙凑趣答道:“楚小姐这样聪明,若是个男孩子,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楚泽绍觉得他夸的不在点子上,就又修正道:“什么作为,一个女孩子,只要会持家就够了。”
鲍上校立刻会意:“可是谁会舍得让楚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来为家事烦心呢?”
楚泽绍挑起一边眉毛,发现这小鲍说起话来像个马屁精,毫无个人魅力可言。
楚小姐旁听片刻,见这二人对自己胡乱夸奖,刚要找机会抽身离开,不想玉丹罕牵着长裙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把楚泽绍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不得了,家里刚刚来了电话,说是弟弟和他的法文女教师私奔了。”
玉丹罕的弟弟是个游手好闲的大男孩子,楚泽绍平时虽然看不上他,可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惊讶的“哦?”了一声。
玉丹罕没奢望着他能用心帮忙,只说:“妈妈晕倒了,我现在要马上回家去和爸爸找弟弟,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了。”
楚泽绍这回又“哦!”了一声:“你不要急,快回家去吧,替我安慰玉将军几句。”
玉丹罕慌里慌张的点头答应了,随即转身离开了大厅。而楚泽绍这里回身望去,就见楚小姐已经离去,只剩一个鲍上校翘首凝望着她的背影。
楚泽绍将杯中酒一口喝尽,然后走过去用杯子轻砸鲍上校的头:“你这小子真是没用!”
鲍上校转向楚泽绍,做了一个很委屈的表情。
在楚泽绍的心目中,楚小姐还是个孩子,所以他这个做兄长的,就有必要对她在各方面进行指导。
抛下鲍上校,他追上楚小姐,轻声笑问道:“为什么不和小鲍谈谈?他是个很有趣的青年啊!”
楚小姐的脑袋还在四处乱转,满面疑惑的问道:“穆先生怎么没有来?”
楚泽绍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便很坦白的答道:“他生病了,今天不能到场;不过他下午派人来送了你一份礼物,我忘记告诉你了。”
楚小姐的眼睛一亮:“礼物在哪里?”
楚泽绍的头脑在不该粗疏的时候粗疏了,他以为楚小姐只是孩子心性,听见礼物就高兴:“我刚让人将它送到西边的小客室里去了,这么急着要看吗?”
楚小姐一吐舌头,做活泼可爱状,然后就笑嘻嘻的离开了大厅。
楚小姐关了小客室的房门,然后连跑带跳的奔向中央的小圆桌。
圆桌上面摆着个用浅色锦缎包裹着的大方盒子,一角还打了个十分硕大的蝴蝶结。她好奇而兴奋的扯开蝴蝶结,心想那个家伙会送我什么东西呢——真是想象不出来啊!
除下外层锦缎,她发现里面原来是个雕工精细的红木盒子,盒盖处还有把小小暗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转动钥匙开了锁,她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深色大绒衬里,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翡翠梳子,显然是各自适用于不同发式的。
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喜欢这一套精巧玩意儿。用指尖轻轻抚过梳子,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夹着盒子回了楼上卧室,放好礼物后,她用棉纸对着梳妆镜擦净脸上的浮油,又用粉扑蘸了香粉满脸的拍了拍,而后从衣柜里拿出外套穿上,临出门前还特地仔细的理了头发。
掩人耳目的下了楼,她忽然又觉出了不妥,提着裙子跑回去,找了个小花篮子装了点漂亮水果,这才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直到东楼门前才恢复了仪态万方的模样。
泽郎初捧着个铁皮饼干筒接待了她:“小姐!”他嚼的满口冒烟:“请问您找谁啊?”
楚小姐觉得泽郎初看起来很可爱,就非常和气的答道:“我姓楚,听说穆先生病了,我特地来瞧瞧他。”
泽郎初一拍脑袋:“哦……我见过您的,可我刚才忘记了。您请进,请坐,请稍等,我这就去叫少爷下来。”说完他抱着饼干筒把楚小姐让进客厅内的长沙发上,随即隔着窗子支使旁人道:“小南卡,去叫少爷下楼,楚小姐来啦!”
小南卡正在站在外面,摸着黑也不晓得在做什么,听了召唤就答应一声,咚咚咚的跑入楼内上去传话。泽郎初站在沙发旁,笑眯眯的看着楚小姐;而楚小姐抱着个水果篮子,环顾四周后发现无处放置,便将其递给了泽郎初:“这是给穆先生的。”
泽郎初接过篮子,毫不掩饰的低头进行清点,心想少爷不大吃水果,这些全是我的!
穆世很快就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他是西装打扮,衣冠堪称楚楚,只是气色不太好,苍白疲惫的,瞧着几乎有些显老。
“楚小姐。”他点头示意,同时做了个手势阻止楚小姐起身问好:“您坐,不要客气。”
泽郎初迎上去给他看水果篮子:“这是楚小姐送来的。”而楚小姐也在后方附加了一句:“听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穆世扫了篮子一眼,轻声对她道谢:“真让楚小姐费心了。我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休息的不大好而已。”
泽郎初拎着篮子退下去。穆世则坐到了楚小姐对面:“今晚的宴会结束了?”
楚小姐摇摇头:“还没有。”
穆世以一种十分慈爱的语气接着问道:“那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探望我?您是宴会的主角啊!”
楚小姐是个性情爽朗的人,碰上恶霸也不怕的,可是遇到了这么个一味温和的穆世,反而心中惴惴,觉着自己无论怎样行为都有粗俗的嫌疑。极力柔化了声音,她轻声答道:“我刚听说您生病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另外我看到您送给我的礼物了,我真是……很喜欢,多谢您了。”
穆世懒洋洋的一抬手:“楚小姐,太客气了。”
楚小姐开始偷偷的搓手,手心里全是汗:“我没有客气。梳子……很漂亮。”
穆世接连几夜都跪在佛堂里跟自己较劲,现在体力透支的很严重,故而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楚小姐见他那样子,不知他是真病还是懒得理会自己,便在不安之余,心里又加添了些许自卑的成分。清了清喉咙,她没话找话来问:“请问穆先生生的是什么病啊?”
穆世低下头沉默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楚小姐,不瞒你说,我的太太前几天去世了。”
楚小姐这才知道穆世已经结了婚,又已经成了鳏夫,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如何的感触,只张口结舌的回应道:“呃……是么?那您要节哀顺变了。”
穆世摇摇头:“其实我和我太太之间的感情一直是很坏的,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死于吸毒过量,她年纪还轻,我觉得这很可惜。”
楚小姐此刻已经恢复理智,心想他现在是自由的了。
“穆先生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为好,否则穆太太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她打算安慰穆世走出悲痛,然而穆世听了这话,脸上的颜色又苍白了几分:“楚小姐,我并不是怀念我的太太,我只是感叹人生无常,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海洛因断送掉了,这让我感慨颇多啊。”
楚小姐听了这话,没觉着穆世冷血,倒认为他博爱的很。
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楚小姐又不愿就此离开。双方东拉西扯片刻,穆世主动提起了楚小姐的学业——这可是她的骄傲,她松了口气,立刻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楚小姐在宴会结束之前回了家。翌日清晨,她告诉楚泽绍道:“哥哥,你知道吗?穆太太去世了。”
楚泽绍一愣:“穆太太,哪个穆太太?”
“穆先生的太太啊!”
“他有三个太太,死的是哪一个?”
楚小姐没想到穆世竟有如此之多的太太,死了一个还有俩,登时灰了心,垂头丧气的答道:“那我不知道。反正是有一位穆太太,因为吸毒过量而去世了。”
楚泽绍“哈哟”了一声,刚想说两句关于穆世的俏皮话,转念又觉得那话都不太雅,便强行闭住自己的嘴,只嘀咕了一句:“我家里现在停着尸首么?”
楚泽绍不怕楚小姐和穆世进行接触,因为他知道穆世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至于楚小姐这一边,他倒是没有多想。
吃过早饭,他吊儿郎当的跑去东楼奔丧,穆世和他经过了几次龃龉,现在也不是那样文雅礼貌了,劈头就告诉他:“我已经派车将她送走了。”
楚泽绍见穆世一脸病容,便起身挪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扳他的下巴:“你真是在为昆迪娅伤心?”
穆世握住他的手腕,狠狠的将他那只手扯了下来:“这就不劳你关心了!”
楚泽绍却顺势攥住了他的手:“你现在的脾气不小嘛!”
穆世的手皮肤白皙,骨骼柔软,一副受过精心保养的模样。楚泽绍揉搓了片刻,忽然突发奇想,将那只手按向了自己的腿间。穆世皱起眉头,用力的向旁边躲去:“别闹!”
楚泽绍放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