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秋天,徐徐微风吹到处,不知为何,总带着刺骨的寒凉。
乔默笙那样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却还是又一次把程曦弄丢了。
“她在哪里?”无论乔默笙怎么问,艾兰始终只是说不知道。
艾兰的确不知道。
那一天早上,艾兰一直坐在舞团的咖啡馆里等程曦,等程曦身边的跟着的人不那么警觉的时候,趁机把她带走。
午餐时间,她看着女儿从外面走进咖啡厅。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粉色芭蕾舞裙,脖子上极随意地套了一条围巾取暖。
她那样的瘦,日光照在她身上,仿佛只能照到她格外嶙峋的骨骼。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写着淡淡的疲惫。
艾兰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那瓶药。里面装的是什么药?艾兰不知道。她只知道,原来乔慕白费尽心机想要令程曦嫁给乔子砚的原因,是因为程曦的血可以救乔子砚的命。
艾兰再不堪,亦不至于泯灭了人性。乔子砚的命是命,程曦的命同样也是命。
让她为了救别人的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可能有危险而不顾,艾兰自问做不到。
她坐在角落里,内心格外地煎熬。不能正大光明地通知乔默笙,又做不到就这样把程曦交到松露手中。
“程小姐?”
不远处,程曦听到有人唤自己,转身,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气质儒雅的男人,隐约觉得他有些眼熟。
“我是吴闻,我们曾经同搭过一架飞机从s市来纽约。”
程曦想起来了,她笑着点点头,“吴医生。您来找朋友?”
“是。”两人找了桌子坐下来,吴闻望着她身上单薄的粉色舞衣,“自从天鹅湖之后,好像再看不到你的演出了。”语气颇有些遗憾。
程曦喝着热茶,笑着问,“原来吴医生也关注芭蕾舞演出吗?”
吴闻微笑,看着她,“美丽的事物总会令人忍不住留意的。”
程曦的午休时间并不长,两人没聊多久,她就起身离开了。
艾兰看到那位长相斯文的男人在程曦离开之后,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端起程曦刚才喝了一大半的茶杯,就着她刚才喝过的杯沿,一口口,慢慢地喝着。
艾兰心中一动,问服务生要了纸和笔,写了一张纸条,请服务生交给不远处的吴闻。
艾兰的本意是希望吴闻看到她写的纸条后可以帮程曦通知乔默笙,却没想到反而因此节外生枝。那天下午,程曦就突然不见了。
数个小时之后,吴闻的办公室中,乔子砚抱起白色病床上依旧昏睡未醒的女孩,对吴闻道,“谢谢。”
“别忘了一个月后飞往巴斯,我和威廉会在那里等你。超过一个月,神仙也救不了你。”
乔子砚淡淡颔首,开口问吴闻,“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令她一直像在梦游那样?”
吴闻轻轻蹙眉,却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了一罐药递给他,“每天最多一粒。”
乔子砚没有再说什么,抱着程曦出了医院,外面,雷冉正坐在车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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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初。慈城。
慈城是座南方水城,民居大都傍水而建。在这里,没有现代化的工业痕迹,也没有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生活俭约,平静。
乔家在乔御成那一辈的时候,一直居住在慈城。后来乔御成跟着父亲出远门做生意,日子渐渐过得富庶体面,但几十年来,每隔几年,他们总会回来一次,出钱给亲戚造房子,补贴他们的生计,修建乔家祖先的墓园。
2014年,乔御成已经八十岁,他突然提出要带着全家人一起来慈城,除了访亲外,只怕还有提前替自己修建墓碑的意思。
众人心中其实都明白,所以哪怕各有各忙,也都听了陈伯的安排,陪着乔御成一起去了慈城。
程曦还是第一次去慈城,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乔家老宅是个极体面的古朴老院,多年来一直都是表亲戚们替乔家人照看着。
老院子环境极好,一个极宽敞的天井,铺着天然的石板路,门口处放着一个很大的水缸,聚财生风。花圃旁放着几把竹椅,实在是个难得清静雅致的好地方。
乔御成睡了一阵午觉起来,走到乔慕然夫妇的门口,见只有他们两人在里头收拾衣物,于是问,“盈盈他们夫妻呢?”
岳柔抬头,见是乔御成,笑着上前道,“盈盈说她准备在婆家住几天,这丫头总算是懂事了,嫁给人家这么久,这才知道要学着做个好媳妇。”
乔御成一听,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嫁了人的女娃,哪有天天留在娘家的道理。”
下午三点半左右,乔御成带着家里的男丁去乔家墓园。墓园地偏路窄,车子开到路口需要下车步行。
乔慕白和乔慕然扶着老爷子走在前面。乔默笙和乔子砚跟在后面。
长不见尽头的石板路上不知为何沾了水,湿滑湿滑的,双脚踩在上面,总有沙沙的摩擦声。
路上有许多追逐嬉笑的孩子,小商贩挑着货品边走边卖。这座小城充满人间烟火味,令人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青葱时光。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彼此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所到处都引得周围的居民们不停地驻足围观。
乔子砚刚取出烟,就见乔默笙指着一旁的禁烟标志,问他,“规矩和法律这样的东西,对你有没有过约束?”
乔子砚依旧还是点燃了烟,“有吧。就像你我彼此忌惮多年,我也始终没能杀了你。”
乔默笙面不改色,继续走着,“这么多年,你的文采倒是进步了不少。”
乔子砚微微眯起眸,“那份医生笔记和信怎么样?信可是我亲自动手写的。风格和字迹,都追寻着她的喜好。”
“你想用一封信说明什么?”乔默笙看了他一眼,“无论你想要说明什么,不如让我来提醒你,她已经是我的太太,无论是基于法律,或是基于情感。”
乔子砚淡淡勾唇,“你那样紧张她,无论是五年前或是现在,你总喜欢在她身后放许多的保镖。你这么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我将你们曾经缺失的一段主动告诉你,不好吗?”
“你想要再一次把她逼进绝境?”乔默笙的话语间已经无法抑制地染上了几分寒凉,“故意让人拍到你与她的照片,这件事如果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你想过她的处境吗?”
此时,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乔家墓园的入口处。乔子砚慢慢掐灭了烟,转身,看向乔默笙,“我一直有个心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墓志铭上一定要刻上程曦两个字。”
乔默笙冷冷勾唇,“可惜,你这一生注定会是死不瞑目。”
事实上,从2008年的9月到10月底,这段时间,不仅对乔默笙来说是煎熬的,对于程曦来说同样是艰涩的。
乔子砚从来都是自我乖张的,他不顾自己危在旦夕的性命,一意孤行带走了程曦。
乔子砚带着程曦去了荷兰。他准备在那里与程曦注册结婚。
是,他一早就说过,这一生就算是死,也要娶到程曦,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上自己的姓,在自己死后,他的墓碑上可以刻上“吾妻程曦”四个字。
爱上程曦,乔子砚执念深重,至死方休。
乔子砚知道,程曦如果清醒,她断然不肯与自己去登记注册。于是他问吴闻要了能令她神智迷糊的药。
他情愿被程曦在昏梦沉睡间伤得体无完肤,也不愿面对她清醒时的冷冽和拒绝。
因为,他真的时间不多了。
但,乔子砚精心策划,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乔默笙早在几周前已经与程曦在拉斯维加斯领了结婚证。
那一晚,他望着意识迷离的程曦,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
程曦见他神情间写满了疼痛和绝望,不由自主伸手抚上乔子砚的面颊,柔声道,“默笙,你怎么了?你不要难过……”
乔子砚眼眸中瞬间染满伤痛,他用力将她拥在怀里。
男人流血不流泪。可那一刻,乔子砚滚烫的泪水就这样一滴滴,源源不绝地流进了程曦的颈项。
乔子砚带着程曦准备注册登记的当天,乔默笙就收到了消息。他连夜飞往荷兰。
可是,人海茫茫,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乔默笙和乔子砚多年来的所谓家人亲情,到这一刻已经消散殆尽。
因为一个程曦,两人心中都非常明白,这一辈子,生死存亡与程曦之间,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
乔默笙是正当商人,他虽然有钱,但在荷兰这样的地方,他的钱根本无处可使。
可2008年的秋天,他为了寻找程曦,每一天都需要冒着被杀手围追堵截的危险。
乔子砚要他死。乔慕白也要他死。
有一次,靳然忍不住在电话里劝他,“乔先生,不如先回纽约,从长计议。”
当时,是乔默笙抵达荷兰的第八天,却已经是他第三次被杀手射中。
他走进私人诊所,医生早已经见惯这样的病人,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问乔默笙,“要打麻药吗?”
乔默笙摇头,对那一头的靳然道,“尽快替我搭线,现在荷兰王室的三皇子是我曾经在牛津的校友,他叫埃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