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涛走进后巷去。爷爷已经打来电话,三次催促他回香港去。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走。
小桐还是一袭白裙坐在酒廊后门外的砖块上,正将几根冰棍杆攒在一起,用一根挑着另外几根玩儿。
她的寂寞,写满了小小的身子,传染了她身边流动的空气。她这样孤单,他怎么舍得走?
鸿涛放轻了脚步。
简桐却毫无预兆地猛然抬头望向他的方向,恍若透明地笑起来,“大哥哥,你来啦!”
她的快乐仿佛瞬间爆裂开的焰火,那样光彩夺目,却也让鸿涛心疼得无法呼吸。她一定是在潜意识里等着他来、盼着他来的。因为他的到来,她孤单一人的后巷岁月里多了一个人的陪伴。虽然她从来不要求他来,可是她的笑容已经给了他最真切的答案。
鸿涛蹲下来抽烟。每当面对小桐这样的时刻,他总有点手足无措,总是笨笨地就想抱抱她。当然他知道,小桐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拒绝他。
“哥哥,那天是你帮了妈妈吧?谢谢你。”两人隔着门洞,一左一右地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儿,简桐轻轻地说。
“嗯?你妈妈告诉你了?”
“不是。”简桐继续静静挑着冰棍杆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妈妈从来都不对我说她工作里的事儿。快乐也不说,难过更不说。妈妈说就算只隔着一道门,她也决不允许我踏进那个世界去。”
“是我自己打听到的。那天晚上妈妈回家之后一直在偷偷地掉眼泪。我就想一定是妈妈受欺负了,我就偷偷跟妈妈的同事打听,才知道有人欺负妈妈。”
鸿涛忽然觉得烟味一下子辛辣地直接刺进肺叶深处去,却也只能轻描淡写地笑笑,“别担心,那天你妈妈没真的受欺负,我把那家伙给赶跑了。”
“不是的……”小小的简桐用力摇头,身子更紧地缩了缩,“妈妈的难过不是因为那个坏人,是因为妈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可能别人都会看不起妈妈的工作吧,可是只有我知道妈妈别无选择。她用自己的力量来养活我,已经好不容易。”
“妈妈掉眼泪,一定是想起了爸爸。她是觉得对不住爸爸。”
鸿涛的烟死活也没办法再吸进去,否则段段都变成辣椒味儿。鸿涛烦躁地将烟卷从嘴里扯出来,扔到地上,伸脚将它踩灭。
“那,你妈妈又怎么会做这个职业?她不能干点别的?”
简桐难过摇头,“我们刚来深圳的时候,妈妈也曾穿着套装去应聘,可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妈妈自己跟我说,是因为她没有文凭;可是我却知道,不光是文凭的事儿。一定有人一直在欺负妈妈,不允许妈妈找到工作!”
“是谁?”鸿涛听见自己心内巨大轰鸣的愤怒声,攥紧了拳头。
“我也不知道。”简桐难过地摇头,“我只是在猜,妈妈也从不对我说。我也好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欺负妈妈,连找工作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们!”
“其实,很近的。”鸿涛拉着简桐的小手站在中英街的界碑旁,指着香港那边的方向,“你看,就在那边啊。我回去了,随时还可以回来的。我记得酒廊的电话号码,我没事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好啊。”简桐无邪地仰头笑。
其实妈妈从不允许她进酒廊去,所以那盘电话她根本就听不到;还有,虽然只隔着一道界碑,简桐却也知道从深圳往返香港,其实要经过很严格的手续和检查的。哪里有大哥哥说得这样简单?
不过大哥哥总归要回家,他的爷爷已经派人来找过他好多次。
她要微笑着送大哥哥走,让大哥哥安心。
尽管,她非常非常舍不得他。
“小桐你听我说,等以后我回跟袁阿姨请求,带你去那边玩,好不好?”鸿涛柔声哄着。
“嗯!”简桐用力点头,伸手推着鸿涛,“大哥哥,你走吧。”
鸿涛咬牙又咬牙,却还是起身牵住简桐的小手,反身走回深圳的方向。
“大哥哥你干嘛?”
鸿涛攥紧简桐的小手,“我得先送你回去。深圳这样大,我不放心你自己回去。等送你回去了,我再走。”
黑塔似的杜仲站在香港那一侧,急得都要哭了……
鸿涛过关,回到香港时已经是灯火阑珊。
他就像被抽调了骨头似的有点懒洋洋,“干嘛呀,这么催命似的催我回来。”他的一腔怨气都撒到杜仲身上。
杜仲凛然,“豹哥正在纠集人手,想要找你报仇!上次你卸掉他整条手臂,他扬言断你双臂!老太爷从台湾亲自过来,要你老实呆着,不许轻易外出。”
“就他?他太自信了!”鸿涛寒眸一冷。
“不过他是在深圳被我砍的,他不是在深圳的医院里头住院么?这么快就好了?”鸿涛手腕上扣着一条皮带,皮带里暗藏着一把小匕首。他手指灵活地转动匕首,看着匕首的寒芒在夜色里清冷如泉。
鸿涛话刚说完,他自己就猛地窜身而起!
“鸿涛,你又要干嘛!“杜仲大喊。
鸿涛竟然恐惧到浑身轻颤,“我要回深圳去。正常过不了关的话,你给我安排偷渡!”
豹哥在深圳,而鸿涛在深圳最常去找的人就是小桐母女。那么豹哥既然要找他拼命,他会不会从小桐母女开刀!
他要回去,不计一切代价也必须回去!
“鸿涛你别乱来!”杜仲一把扯住他,“老太爷下了死令,哪儿都不许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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