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剩下的三姐弟,不能杀。”
营帐之中许久的沉默终于被贾鞠给打破,贾鞠说话的同时苔伊向后站了站,故意不离贾鞠太近,并且将目光看向其他的地方,因为主将与军事之间一旦议论起战事,其他人就必须回避,但廖荒让她留在了营帐之中,苔伊就应该自觉“充耳不闻”。
廖荒笑笑,知道贾鞠又准备高谈他的那些大道理了,不过他早已习惯,毕竟他已与贾鞠合作多年,想当年若不是贾鞠替他好生谋划,说不定他已经在平凡瓦台部落回来的路上被天义帝以叛贼的罪名给诛杀了。
就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你接着说理由吧,我洗耳恭听。”廖荒依然看着火炉,“不过你必须先得说服我,我才有信心说服军中的其他军士,否则我们俩在天启军中的地位都会被动摇。”
廖荒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笑,两人一手建立的天启军,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被动摇,更何况现在只是围困,根本没有战败,但在这‘阴’冷的江中平原,这些赤雪营军士已经觉得自己站在了战败的边缘。
贾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肺部舒服一些,随后道:“反字军虽然名声在整个东陆来说,并不算很好,但在宋一方所统治的建州城范围内,周边城池中的百姓都受到了他们的优待,特别是宋一方大‘女’儿宋忘颜扶民的一些策略,使得反字军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威信。”
廖荒没说话,扭过头盯着贾鞠,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贾鞠接着说:“如今建州城中还活着的百姓,都深恶痛绝纳昆虎贲骑的所作所为,虽然虎贲骑并没有屠城杀害百姓,但却在短时间内剿灭了建州城以及周围数座城池中的反字军,那些反字军从上到下,不管是将领还是军士,几乎都是本地人,杀了他们,就等于杀了当地的百姓,留下来的全是一些孤儿寡母。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杀入佳通关中,会让建州城以及周边城池的百姓将仇恨转移到天启军身上,因为宋家还活着的三姐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廖荒盯着火炉,用手拔下了身上披风的一根兽‘毛’,看着兽‘毛’在火炉中瞬间便被烧尽,随后道:“打仗就是这样,不可能不存在仇恨,你想得过于复杂了。”
说到这,廖荒顿了顿,又说:“权利之争,非我即敌,这八个字是曾经你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你应该深知其中的道理,用你刚才那番话,没有办法说服我,更没有办法说服军中的其他将士。”
“那好,我换个说法。”贾鞠道,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何虎贲骑也只是围困佳通关,不发兵攻打吗?”
“当然,其因有二,其一佳通关外曾经反字军的属地已经被他们所占领,佳通关内的反字军要败是迟早的事情;其二有佳通关作为屏障,他们可以暂时不与我们开战,顺便可以养‘精’蓄税,等待‘春’季的到来。”廖荒一口气说完,然后扭头看着贾鞠,希望能听到他的赞扬声。
“作为一个军中的统帅来说,这些都是些普通常识,摆在表面上的东西,但我们必须看得更加长远,如果有一天你统治了东陆这块土地,那将如何?到时候建州城百姓一样会记恨于你,不会服从你的管制,即便是到那个时候虎贲骑已经被你剿灭。”贾鞠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贾鞠的话让廖荒心中非常不快,更何况还当着苔伊的面,他从军多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卒到副将,再到大将,曾经还被大滝皇朝任命为征讨元帅,虽然只是虚职,但也足以证明他前半生并戈铁马的生涯并不是传说,而是事实。可在贾鞠眼中,这些似乎都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虎贲骑到现在没有袭击佳通关,就是等着我们打下佳通关,拿下宋家三姐弟的头颅,到时候便可以小小的化解他们与建州城周边百姓之间的恩怨,这其中可以编造出各种各样的谎言,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真假成分是多少,受‘门’g蔽的永远是百姓。你要记住一点,在普天之下,我们这些征讨东陆的人其实只是水中的凶鱼,凶鱼离不开水,离开谁不管再厉害,终究还是死路一条,而那些百姓就是凶鱼赖以生存的水。”贾鞠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因为过于‘激’动,竟将血都咳了出来,一旁的苔伊忙在旁边找茶壶。
廖荒见状,深吸一口气,将火炉旁边的茶壶提起来,递给苔伊,苔伊忙倒了一碗热水,又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洒落进去,再递给贾鞠。
“我知道,你是想的以后的事情,想着利用宋家三姐弟,这样与纳昆虎贲骑的战斗中,那些城中的百姓也可以多少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廖荒在火炉上烤着双手,眼睛盯着火炉中发红的炭,觉得那种红‘色’特别刺眼。
贾鞠喝了一小口那汤‘药’,觉得十分烫口,‘交’予了苔伊,自己按住‘胸’口说:“不仅仅是这样,有个更为重要的事情,你要清楚,试想一下,我们打下了佳通过关,又在冬季打败了不擅雪战的虎贲骑,占领了已经一无所有的建州城,得到几座空城,和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难道就放任不管?不可能,那我们有多少粮食可以提供给他们?那可是几十万人。”
苔伊手端着‘药’碗,轻轻地吹着,但这样做只是为了掩饰现在心中的那种不安,在这种温度下‘药’碗中的汤‘药’很快就会凉下来,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感觉曾经亲密无间的贾鞠和廖荒,此时有一种闻不出的火‘药’味弥漫了出来。他们都没有说破,更没有表示出来,但意见的不合已经在对话中体现了出来。
廖荒僵在火炉边了,贾鞠所说的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几十万人吃什么?如今虽然北陆的粮草充足,但也仅仅是能负担起军队和北陆百姓的吃喝。大概是因为天启军一直没有发兵攻打江中的任何一座城池,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负担起城中百姓吃喝的问题。总不能学着纳昆焚皇一般,不顾百姓死活吧?廖荒虽然在战场上有些残忍,但也深知其中的道理,曾经还在大滝军中当将军的时候,就深恶痛绝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所以自己绝对不会做相同的事情。
廖荒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其实他已经被贾鞠说服,为难的是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军中的其他将士。
贾鞠端过苔伊手中的‘药’碗,一口将其喝光,抚着自己的‘胸’口:“眼下只能忍耐,佳通关内虽然如麻雀一样不大,但五脏俱全,什么都有,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如果其中全是军人,不好对付,但只有有百姓,哪怕只有少数的百姓,我们便占有极大的优势。”
廖荒开口道:“你能说明白吗?到底想要怎么做?”
“劝降宋家三姐弟。”
“劝降?”
“想问如何劝降吗?”
“当然。”
“那你得先告诉我,那个送来宋史人头的白衣男子到底是谁?”
贾鞠说到这,直盯着廖荒,廖荒侧脸避过了他直视过来的目光。那个白兰当然是天辅的人,也就是天佑宗的‘门’徒,如果如实告诉贾鞠,肯定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他已经不如从前那样信任,否则不会轻易就采纳天佑宗‘门’主所给的策略,虽然这个策略贾鞠也同意了。
“那个男子,只是我派遣出去刺杀宋史刺客而已。”廖荒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看似轻松。
“是吗?”贾鞠笑道,轻咳了两声,“你竟然还会派出刺客对宋史下手,难道不知道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吗?换言之,我是说换言之,如果是有人唆使你那样做的,那便中计了,因为不管宋家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终究是他们宋家的事情,我们外人‘插’手杀了宋史,依然会是他们的仇人,这样一来,我们永远避不开与宋家三姐弟之间的厮杀,并不是他们真的要为宋史报仇,而是人人都有一种家族尊严,虽然宋家并不是真正的什么望族,但现在他们认为自己是。”
“还有。”没等廖荒说话,贾鞠又接着说道,“只有人头一天在我们手中,宋家三姐弟都不会向我们投降。”
“投降?”廖荒自问道,“他们投降,除了能聚集民心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吗?民心如果失去,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找回来,百姓不会拒绝一个比宋一方更好的主子,难道不是吗?”
“对,谁都不会拒绝,在平安面前,什么样的条件都无法‘诱’‘惑’到普通的百姓,但有一条最为重要,你想没想过如果虎贲骑打过佳通关,挥军进入了江中平原,在这个战场上,还有哪一支军队可以与之抗衡?我们吗?我们擅长的是雪地战记住就算我们兵力优势于他们,但步卒与骑兵作战,完全就是找死”贾鞠说得有些‘激’动,看似又要咳嗽,苔伊忙将已经变温的一碗清水递给他。
贾鞠喝完后,接着说:“如果宋家三姐弟归降了我们,那么我们便完成了两件大事,其一让建州城的百姓民心归一,我们既然能让宋家三姐弟投降,还保他们的平安,既然他们能平安,那么百姓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也不会遭殃;其二,还可以将虎贲骑挡在佳通关外,至少在短时间内只要他们的铁骑不踏入江中平原的大地,依靠着佳通关的天险,我们还有机会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力,为之后征服纳昆草原做十足的准备”
廖荒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我以为这次……我们便可以趁着冬季,一举攻入纳昆草原。”
廖荒心中知道,这种希望完全是天佑宗的那个‘门’主天辅灌输在他脑中的念头,他清楚这一点,并不是被蛊‘惑’,而是他太想除掉虎贲骑这个劲敌。那支铁骑的强悍,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了,曾经也希望以后不会与这支军队为敌。
当然,这也只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