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请教功课的时候故意挑刺,今日又搞来什么转运如意,非要说人家心存觊觎。你这样处处针对程炎,到底想做什么?他惹你了?”
这些日子顾明安对程炎的刁难,顾云霁都看在眼里。起初他以为是顾明安因为当初陈河当众捧一踩一,令他失了颜面,所以才看程炎不爽,觉得他最多气两天就过去了。
竟未料到顾明安心胸如此狭小,居然记恨了程炎这么久,几乎是一有机会就要对他讥讽嘲笑,让程炎难堪不已。
一开始,顾云霁和程炎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不希望将矛盾激化。事到如今,程炎倒是还能忍,顾云霁却忍不了了。
他邀请程炎来顾家学塾,是为了和他一起读书上学,聆听大儒教诲,不是为了让他来这受辱的。
见顾云霁说话如此直接,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顾明安便也没了耐心和他扯弯弯绕绕,当即冷了声色:“没惹我才怪,他惹我惹大发了!一个泥腿子,给本公子提鞋都不配,哪来的资格与我在学塾里同进同出,平起平坐?”
顾云霁没想到顾明安还在纠结这个,难以理解地看着他:“顾明安你有病吧?出身就能代表一切吗?从古至今出身寒门的能人志士那么多,哪个不比程炎有名?”
“虽说世有贵贱等级,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社会有实力的人就是爬得快,就是能够甩开那些富贵草包一大截。所谓无论贵贱,能者居之,科举制度正是这句话的最好佐证!”
“无论贵贱,能者居之”八个字锐如利刺,字字戳在顾明安心上,将他奉行二十余年的等级秩序信条搅得粉碎,他双目泛红,不甘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久久没有出声。
“叮、叮、叮——”
上课铃声从二人背后传来,顾明安转头往学塾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再次看向顾云霁时眸中仍是漠然,他冷笑一声:
“哼,别人什么样我管不着,但是程炎,我就是看他不爽,我就是要针对他,你又能怎么样?有本事,你就次次护着他,只怕……你总有护不到的地方。”
说着,顾明安转身朝学塾走去,声音悠远,似在警告又似劝诫:“顾云霁,你好歹也是我松江顾氏的子弟,我劝你眼界放开阔一点,记住自己的身份,少和程炎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望着顾明安离开的背影,顾云霁眼睛微眯,胸中郁气堵结。
看来,和顾明安本人交流是行不通的,程炎出身微寒,背后又无人撑腰,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在顾明安手下吃大亏,还是要将此事告知长辈才行……
当天夜晚,顾开祁书房中。
听完顾云霁说完前因后果,顾开祁眉头紧皱,眸中隐含怒火:“没想到顾明安竟如此肆意,当众欺辱程炎,看来真是我们将他惯坏了!”
顾开祁深吸一口气,看着顾云霁道:“云霁,此事我会告知你大伯,让他找个时间好好教训顾明安,不会再让他为难程炎,你大可放心。”
见顾云霁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顾开祁便又问道:“怎么了云霁,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四叔,您确定不是在敷衍我吗?”顾云霁苦笑一声,抬起头望着他,“明安堂兄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您想必比我更清楚。您觉得这样做,会有效吗?他会听吗?”
顾云霁和府城顾家众人都不太熟悉,相对亲近一点的,便只有四叔顾开祁。顾云霁想着他是个明理的人,应该不会偏袒顾明安,便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妥善解决此事。
可顾开祁给出的答案却是将此事告知顾开礼,让身为顾明安父亲的他来解决。顾云霁理解顾开祁毕竟只是顾明安的叔叔,不好亲自插手,但也太敷衍了一点,这不正好给了对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将此事随便糊弄过去吗?
说不定顾明安还可能因此心存怨恨,今后越发变本加厉地报复程炎,那样一来情况就更糟了。
虽然顾明安不成器,但到底是顾家的子弟,无论如何也是比程炎一个外人要亲近的,顾开祁不希望事情闹大,也不想对顾明安过多苛责,若能做做面子功夫顺利糊弄过去,粉饰太平自然是最好。
顾开祁被他说中心思,顿时默了默,半晌才道:“那你希望如何?”
顾云霁抬起明亮的双眸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希望让祖父出面,代表松江顾氏对程炎进行拉拢招揽。”
顾开祁闻言一愣:“拉拢招揽?为什么?”
顾云霁继续说道:“这样一来可以体现祖父对程炎的重视,让顾明安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可以提高程炎的地位,有了松江顾氏做靠山,他将来的仕途也会更加平顺。”
虽说顾开祯此前已经开始资助程炎,但那也只限于钱财,没有在其他方面给予支持。何况这是出自顾开祯的个人行为,不能代表整个顾氏,更不能与顾正德亲自出面招揽相比。
顾明安为人欺软怕硬,难缠得很,他之所以敢这样针对程炎,就是瞅准了他背后没有靠山,无人为他撑腰。既然如此,那就从根上提升程炎的身份地位,即便不能让顾明安彻底歇了挑衅的心思,但若能让他心里顾忌一二,保证乡试之前风平浪静也好。
顾开祁眸光闪了闪,随后定定地盯着顾云霁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招揽士子是须谨慎对待的大事,关系到家族未来的发展与命途,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得到你祖父的青睐,程炎无名无绩,他凭什么?”
“十岁开蒙,十四岁便得中秀才,一举考得县试第二,够资格吗?”
“凭自己的实力,朝鹿溪书院投递文章被录取,够资格吗?”
“一进书院,便在月考中取得新生第一的名次,此后近三年考试从未掉出过前三,如此成绩,够资格吗?”
顾云霁话音不停,一句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接连砸向顾开祁,听得他心神颤了颤:“程炎天赋奇佳,若不是被出身所累,他所取得的成就定然更加耀目。这几年来我所走的每一步,其实旁边都有他的身影,从未落下半分,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顾云霁深深地望向顾开祁墨色的眸子,仿佛要将他藏起来的心绪望穿,字字如落盘玉珠,清脆且有力:“最重要的是,他家境贫困,我们此时出手相助,他必然感念顾家恩情,将来若有朝一日化龙腾飞,能忘了我们松江顾氏吗?”
顾云霁说这番话,既是为顾家的长远利益考虑,也是为程炎的个人发展着想。他清楚程炎的能力,相信凭他的毅力心性,未来成就肯定不低。但他毕竟出身微寒,若要与那些世家子弟争夺拼抢,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走多少弯路。
但如果能一开始就靠上松江顾氏这棵大树,他的路就会好走很多。而顾家不过是进行了一次风险极低的投资,得到的回报却是远远高于付出的成本,简直不能再划算了。
顾开祁神色似有动摇,却不免有些犹豫:“……你说的我都知道,但他目前毕竟还只是个小小秀才,要不等乡试过了……”
不等他说完,顾云霁便打断道:“若等乡试过了,程炎考中了举人,定然有许多势力想要跟他结交,到时候我们顾家只不过是众多势力中的一个,有什么筹码能保证他一定会选我们?”
见顾开祁仍是摇摆不定,顾云霁叹息一声,悠然缓缓道:“四叔,锦上添花可远不如雪中送炭得人心啊……”
顾开祁身体一颤,闻言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应承了下来:“好,我答应你。我明日便去找你祖父商量,我会尽力说服,但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你要有心理准备。”
能够得到顾开祁明确的承诺,顾云霁就已经很满意了,也不敢再奢求什么,顿时欣喜地说道:“好,那我便等着四叔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