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知说了那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想担责,不想冒风险,不想因为流民的几条贱命,而影响到自己的官途。
顾云霁声音淡淡,说出的话却直戳陆显知的心窝子:“大人原本的打算应该是想拖下去,等到朝廷下发了章程,再光明正大地进行安置吧?可拖来拖去,章程没来,暴乱倒先来了!”
“陆大人行事如此谨慎,一点有违规章的事情都不敢做。可不知昨夜那上百条人命,是否会对大人的升官之路产生一点阻碍?”
流民流民,那也是民。一夜之间丧生近百人,即便有镇压暴乱的正当理由,但陆显知也不可能完全不承担一点责任,作为杭州府的一把手,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
陆显知吞了口唾沫,无力地辩解着:“那些人……可以用饿死的理由搪塞过去,勉强……能遮掩住……”
徐承裕实在听不下去了,目光陡然变冷,沉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想着拖?你遮掩得了这一次,你遮掩得了每一次吗?若是之后流民再起暴乱,你怎么办?陆显知,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陆显知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在官府还没开始动作之前,流民便掀起暴乱。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昨夜事发突然,虽然最后成功地将流民拦在了城外,但祸根已经埋下,难保没有下次。若是有人趁此机会煽动人心,伙同各地的流民联合起来造反,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陆显知脸色煞白,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松口:“总之,再等一等,安置流民的诏书说不定很快就要到了……”
见他油盐不进,一向少言少语的程炎都忍不住质问:“陆大人,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城外兵荒马乱,城内也是人心惶惶,连官道都不通了,再拖下去,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说着,程炎又觉得不妥,稍稍和缓了语气:“陆大人,哪怕是每日施些粥,先把流民的情绪安抚下来,至少不再发生暴乱,也不行吗?”
被几人翻来覆去地劝说,陆显知内心动摇,又不免踌躇:“这……”
这时,师爷突然兴奋地跑了进来,叫道:“大人!诏书到了!朝廷让安置流民的诏书到了!”
闻言,陆显知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诏书到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您看了就知道了。”师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手上的诏书递给他,“据说卯时就到城外的驿站了,只是道路不通,所以没有及时送进城。还是前去巡查的官兵发现了,这才给带了回来。”
陆显知连忙接过诏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欣喜地一合掌,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终于等到了!”
“去通知所有大小官员,让他们即刻回府衙来议事,不准拖沓!”
话毕,他回身将诏书递给徐承裕,一脸轻松地笑道:“徐先生,如你所愿,这下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在徐承裕几人看诏书的空档,陆显知又召来几个手下,一一吩咐下去:
“现在就去施粥,特别是东城门,多设几个粥棚,今日是官府第一次施粥,万万要熬得稠些,别舍不得那点粮食!记得维持秩序,昨夜才闹过一次,待会儿难保不会有人搅乱,多派些官兵震慑震慑!”
“把杭州府所有登记在册的泥瓦匠木匠召集起来,还有之前准备好的木材土坯,都拿出来,今天就开始搭建流民的临时住所。不需要用青砖石块,免得今后不好拆。但也别糊弄,要是房子塌了砸伤了人,我要你好看!”
“拿着我的令牌,去府库里取钱买粮,城里的粮铺我之前就打过招呼了,价格按照一个月前说好的来。他们若是敢趁机提价,你就把名字记下来,让他们只管等着官府秋后算账,就说是我说的!”
说着,陆显知觉得嗓子有些干,便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缓了口气后,接着道:“还有,再去卫所借调一千个兵,以防万一。这次是朝廷下的命令,各卫所理应给予支持,我倒要看看指挥使还敢不敢和我磨叽!”
陆显知的这些话一气呵成,都不带打个磕绊的,给顾云霁和程炎听得目瞪口呆。
顾云霁喉头滚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陆大人……你这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诏书一到,就开始行动吗?”
陆显知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虽然主要是为了拖时间,但也不是真的坐着干等,一些该做的前期准备,自然是要做的。”
闻言,程炎面露愧色:“方才还以为大人是那罔顾人命的短视之辈,不想竟是我等浅薄了。”
顾云霁心里固然惊讶,却也谈不上错怪人的愧疚。陆显知虽然有做准备,可之前确实有些瞻前顾后,对流民不管不顾,间接引发了昨夜的暴乱。可以说,这些日子里杭州府城外每一个死去的流民,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不是善人,也算不上恶人,只能说陆显知是个善于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利己主义者。
不过也难怪,陆显知若是没有这身趋利避害的本事,又如何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坐到堂堂正四品知府的位子上?
顾云霁出神之时,才出去没多久的师爷又折返回来,满脸的忧愁:“大人,人手不够啊。当初咱们计划时只有三四千流民,如今却已经快上万了,衙役就那么多,官兵大多都在维持秩序,根本腾不出手。”
陆显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多去征募些民夫,开双倍的工钱,我就不信招不到!”
师爷露出一抹苦笑:“大人,还真招不到。我已经试过了,别说是双倍的工钱,就是一日三倍的工钱,他们也不肯来。昨夜乱成那样,百姓心有余悸,躲都躲不及,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会主动往外跑呢?”
陆显知闻言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皱着眉头沉默下来。
突然,徐承裕淡淡出声:“陆大人,鹿溪书院上下学生并杂役近七百人,愿为大人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