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廷南是布政使,整个四川最高的行政长官,势力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案子审起来分外棘手,刑部从腊月年底开始忙,连春节都没过,一直到次年的二月才将案子初步审结。
蒲廷南的罪行罄竹难书,贪墨叙州府的两万石税粮只是冰山一角,性命是肯定保不住了。然而景丰帝却难得念在他早年跟随的一点情谊,将事情终止在他本人身上,没有株连他的家人。
三品布政使落马,四川布政司上下遭到了一番大清洗,所有和蒲廷南有勾结的人都免不了吃一顿审讯,西南的官场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连京城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顾云霁后来从程炎的信中得知,蒲廷南的案子最开始闹出来的时候,几度在朝堂上掀起风浪。那些和蒲廷南或多或少有关联的人,简直是上蹿下跳,一面想方设法替自己和蒲廷南脱罪,一面大肆攻讦他人,质疑证据的真实性。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钱逊父子,钱逊是景丰帝派到蜀中去的特遣使,蒲廷南罪行的线索有一大半都是他检举出来的。而他父亲钱颂是吏部尚书,恰是风口浪尖的位置,引得不少人怀疑这次是不是他们父子合起伙来栽赃蒲廷南,趁机在朝中发展势力结党营私。
然而景丰帝坚定的态度让众人渐渐意识到,办蒲廷南是他的意思,任何想要阻碍此事者,归根结底都是在和景丰帝作对。
景丰帝早已不是那个即位之初处处掣肘的年轻皇帝了,如今的他大权在握,威势甚隆,任何忤逆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反应过来之后的众人,再不敢替蒲廷南有一丝一毫的开脱,反而是忙着撇清关系,唯恐牵连到自己。
之后,就是程炎以皇帝亲信的姿态,顺理成章地进入吏部担任文选司郎中,和吏部尚书钱颂一起安排后面的官员补缺事宜,朝堂上下再无任何非议。
西南官场动荡,朝廷特意派了人下来督查蒲廷南案件后续收尾之事,助蜀中平稳过渡。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皇帝遣来的专使——专门到叙州府对洋芋推广有功人员进行封赏。
洋芋的事情在京城一经传开,立刻引起了很大轰动。虽然亩产千斤听起来确实很不可置信,但有宣抚使奢西、钱逊等人作证,景丰帝本人的态度也十分积极,众人便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有关部门随之开始着手洋芋推广。
洋芋最先在叙州府得到引种和试验,自然少不了顾云霁等人的功劳和封赏。
要说变化最大的,肯定就是范黎了。他是一介商人,身为普通民众,并无任何相关的责任和义务,却还是不辞劳苦地寻找洋芋,甚至还慷慨解囊,捐了五千两银子购买良种,功劳卓著。
朝廷太清楚这种商人最想要什么了,于是大方地给了他个挂名官职,封为正五品员外——所谓员外,即在正员之外,没有具体的官职,也没有实权,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享受朝廷俸禄。
还将他封为官商,为官府贩卖货物,拥有普通商人没有的特权,不仅可以减免税收,还可以经营从前不能经营的违禁物,赚取高昂利润。而且官商身份世袭,范黎的子子孙孙世代都是官商,都能得到朝廷赐封的挂名官职。
从商户贱籍一跃成为士籍,范黎多年的夙愿一朝终于实现,得到朝廷封赏的那一刻,他激动得当场落泪,越哭越眼泪越汹涌,哭得形象尽失,完全停不下来。
众人又是好笑又是为他高兴,纷纷道:“范员外——从前只是客气称呼,这下真成员外了,恭喜恭喜啊!” 前朝末年,买官卖官之风盛行,连商人都可以花银子在朝廷买个“员外”做做,以提升自己地位。买官的人一多,员外也就不值钱了,时间一长,大家出于客气,都以“员外”来称呼普通商人。
本朝开国之后,大肆整顿这种风气,同时贬低商人地位,不许其子弟科举入仕,只有个别有突出贡献的商人才会被赐封“员外”,含金量比前朝的员外高多了,一般的官员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更别说平民百姓。
范黎哭得止不住,抽抽噎噎道:“……早知道……我能当上员外,还有世袭的官商身份,我就不把我女儿嫁出去了,应该招个赘婿上门。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没有儿子没有孙子,将来的世袭官职岂不是还要拱手让给那些侄子们,太亏了……”
众人闻言纷纷失笑,顾云霁笑着安慰道:“范员外,别伤心了。依我看,你不如和你那翰林院的女婿好好商量一下,将来生个外孙上你范家的族谱,继承你的官职。哪怕冲着你官商的身份和万贯家财,我想你女婿多半也是愿意的。”
范黎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瞬间破涕为笑,回过神来之后,发现众人都围在身边看着自己哭,连忙不好意思地捂住脸背过身去,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除了范黎之外,其余参与洋芋引种推广的人,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张翠英是女子,朝廷不能给她官职,但也是发下了大量的银钱和物品赏赐,还将她的事迹记录在本地府志中,传颂后世。
奢西是第一个将洋芋上奏给皇帝的人,作为永宁宣抚司的土司,洋芋在彝人聚集区的推广,她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正好永宁宣抚司辖区多山地,朝廷便将此处划为西南区域洋芋种植的重点区域,拨下来大批育种银子,侧面推动了宣抚司经济的发展,促进民族融合。
包括当初叙州府内推广洋芋最卖力的宜宾县,有关吏目也得到了奖赏,县丞岳卓因此升为了知县,正式统管宜宾县。
眼看大家都有各自的封赏,功劳最大的顾云霁却还是两手空空,陈培时忍不住问专使:“我们通判顾大人呢?他出的力最多,这两年来为了洋芋一事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专使微微一笑:“朝廷论功行赏,顾大人无论功劳还是苦劳,都当居首位,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这——便是给顾大人的封赏。”
说着,他拿出一纸调令,笑着递给顾云霁:“恭喜顾大人升迁呐。”
顾云霁接过一看,眼睛瞬间睁大:“绍兴府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