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虽比不上除夕,但也是亲人团圆相聚的日子。从宫宴席间出来,景丰帝走在夜幕笼罩的皇宫之中,寒风萧瑟里,心头不免生出孤寂之感。
皇后身体弱,素日喜静,鲜少和景丰帝交流。夫妻二人感情淡得如水一般,只维持着表面的礼仪和尊重,毫无温情可言。景丰帝父母早亡,如今宫中的端懿太后是他的堂嫂,堂兄遗孀,关系疏远,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好的陪伴人选。
心思一转,景丰帝问宁福海:“朕有多久没去看刘贵妃了?”
宁福海道:“回陛下,自九月望日朝会起,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不知不觉居然这么久了……”景丰帝怔了怔,低头沉吟道,“父亲被斥,兄长革职,朕又足足冷了他们三个月,想来即便是有再骄横的心气,也该被磨平了……”
想到这里,景丰帝果断抬步:“走吧,去萃华宫看看。”
萃华宫内,刘贵妃眉目含愁,看着满桌子的琳琅菜品,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足足三个月,景丰帝没有踏入萃华宫一步。最开始她去御书房求见时,景丰帝还有耐心遣宁福海好声好气地劝她回去,到后面禁卫一看她来了,直接长枪横道挡在前面,连通报都不肯,更别说能见到景丰帝的面儿了。
时间一长,众人都看出些她失宠的苗头。后宫里的那些墙头草都是惯会捧高踩低,个别嚣张的,逮着机会就得奚落他们母子一番。连萃华宫内侍奉他们的宫侍都渐渐怠慢起来,再没有从前那般尽心了。
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小孩子心思敏感,也能感受到一些。不同于刘贵妃的暗自发愁,李晋澈直接把心情写脸上了,失落道:“母妃,今天是小年夜,以前父皇都会和我们一起过节的,为什么今天他还没来?”
猝不及防被儿子戳中心事,刘贵妃神色一僵,勉强笑道:“……你父皇他国事繁忙,暂时脱不开身。他跟我说了,让你乖乖听话,等他得空就来看你。”
“母妃骗人!”
李晋澈毫不留情地戳破刘贵妃自欺欺人的谎言,字字刺在她心口:“父皇明明好久都没来看过我和母妃了,他怎么可能跟你说过话!”
刘贵妃闻言胸口一滞,张了张嘴,却是再编造不出一个拙劣的谎言,最终只能沉默下去。
见母亲不说话,李晋澈陡然慌了神,眼中蓄泪:“母妃,你说……父皇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胡说!”刘贵妃板着脸斥道,“你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了,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那他怎么还不来看我们!”李晋澈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不管不顾地大喊道,“父皇从前三天两头就会过来一趟,还会给我们好多好多的赏赐,可是他现在已经好久没来了,也不准我们去找他,他就是不喜欢我们了!”
刘贵妃被儿子吵得头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烦意乱间,随手拿起他这些日子正在学的千字文,耐着性子哄道:
“澈儿乖,你父皇最喜欢好学听话的孩子了,只要你好好读书,多识些字,你父皇就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不是说你只差一点就能背下这千字文了吗?咱们再多用点功,争取早日把它默写下来,到时候去给你父皇看,好不好?”
李晋澈一把甩开她手中的书本:“我才不要!父皇来都不来,我能不能默写下来他又不知道,学这个有什么用!”
“还有,外公说了,父皇用不了多久就会让我出阁读书,到时候会给我请好多饱学之士教我,比母妃教得厉害多了。有他们给我做老师,我就能早日甩开大皇兄一大截。我要当他们的学生,我不要在萃华宫里读书!”
“好好好,不读不读,咱们来吃饭,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屋内刘贵妃母子的谈话清晰可闻,隔着一道墙壁,景丰帝无声站于门外,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不让宫人通传,本来是想给他们娘儿俩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没进门,他们倒先给了景丰帝一个“惊喜”。
宁福海观察着景丰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陛下……”
景丰帝敛起眸中情绪,语气凉凉:“没什么必要进去了,走吧。”
——
看着李晋泽一双饱含希冀的大眼睛,顾云霁默叹一声,略含歉意地道:“微臣只是一介翰林编修,才疏学浅,不能担任教导殿下学习之任。等殿下将来出阁读书,陛下会请很多当世名儒做殿下的老师,他们都比微臣有学问,届时殿下想学什么都可以学到。”
李晋泽失望地收回目光:“等我出阁读书不知道还要多久,可我想早点上学……”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如果不能做我老师的话,那,那能不能请顾大人教我三字经?”
顾云霁微讶:“三字经?”
李晋泽道:“我一直都想学三字经,却找不到人教我。我问过小福子小桂子他们,但他们也只会一点儿,没法儿教我后面的。方才我背不下去的时候,顾大人一下子就接上了,教我三字经肯定没问题!”
顾云霁面露为难:“这……”
似是很担心顾云霁拒绝,李晋泽又补充道,“顾大人就教我两句好不好?就两句,就从‘人不学,不知义’开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望着李晋泽那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表情,顾云霁终究是不忍心再拒绝:“那好吧,就两句。”
李晋泽瞬间眉开眼笑;“多谢顾大人!”
说着,他找来两根树枝,就着昏暗的光线,蹲在地上跟着顾云霁一笔一划学起了三字经。
“后面两句是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首先是这个‘为’字,它是这样写的……”
“为人子,方少时……”
……
森严寂静的宫闱之内,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三字经诵读声,声音一幼一青,耐心又认真,在这寒冷的冰天雪地里,听起来倒有几分别样的意趣。
听着听着,景丰帝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望着那大殿侧门旁的两个模糊人影。
宁福海眯着仔细辨认了一下,道:“陛下,那两位好像是大皇子殿下和……翰林院的顾云霁顾大人。”
“顾云霁?”景丰帝意外地把眉毛一挑,“好好的宫宴不参加,躲在这里教朕的皇子三字经,倒是挺别出心裁的。”
宁福海道:“陛下,要不要把他们叫过来问问话?”
景丰帝摆摆手:“罢了,让他们学,咱们就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