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顾云霁承认自己有不高兴,徐书华却仿佛心满意足似的笑起来,把他从地上的水滩拉开,唤人进来收拾干净后,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好啦,别不高兴,说起来,我跟钱逊见的面还没有你跟他见的面多,你气什么?”
顾云霁抿着唇:“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总归有点不大舒服。如果没有我,老师和钱尚书是旧相识,钱逊自己也是一举考中进士,算得上有出息,若钱家上门来提亲,老师说不定真的会让你嫁给他。”
“怎么会没有你呢?”徐书华无奈,“我到底是跟着爹爹去了鹿溪书院,你也到底是出现了,这是我们命定的结果。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假如真的没有你,钱逊登门提亲时那般冒进失礼,我也不会嫁给他。”
顾云霁仍是绷着脸,胸口气息郁结:“可我今日看钱逊那样子,分明还是有点惦记你。”
徐书华一副温和好脾气,笑道:“他惦记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惦记他。我如今是你的妻子,孩子都跟你生了,我这辈子都跑不掉,你有什么可怕的?”
顾云霁闻言却是不满,赌气道:“这话说的,好像我捆住你手脚锁在院子里,不让你走似的。我不要你跑不掉,我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
徐书华失笑:“我本就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呀。当年你带着父母上门来提亲,三书六礼的步骤一个不少,咱们你情我愿,又没有谁逼迫谁,莫要说得我受了多大委屈。”
徐书华态度这样软和,温温柔柔地哄了半天,顾云霁心头郁气渐消,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别别扭扭道:“我本来没有不高兴,你非逼得我承认自己不高兴,如今我不高兴了,你又来哄我,兜兜转转一大圈,你图什么?”
这个时代不一样,女子嫁人前还稍好一点,一旦嫁了人,就一辈子困于深宅大院之中,出不去,也跑不掉,特别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规矩更是严谨,基本上没有移情别恋的客观条件。
在这种情况下,丈夫若因为妻子跟别的男人“有染”而吃醋,代表了丈夫对妻子的忠贞产生了怀疑,于女子本人而言,是一种耻辱般的不信任,安身立命之基几乎被摧毁。
严重者,可能因为丈夫吃醋时的一句试探之语,就要上吊投河,以证自身清白。
顾云霁当然知道徐书华不是那种人,可她毕竟是生长于封建时代下的女子,顾云霁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情绪变化,给她带来精神压力,让她产生心理负担。
然而顾云霁在为徐书华着想,徐书华也在为他着想,听见他的话,她笑得眉眼弯弯:“可你就是不高兴了,对不对?”
顾云霁默了默,老实答道:“对。”
徐书华笑道:“佛家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会在钱逊做出那样的反应时不高兴,心里别扭。就像你说的,这叫做……占有欲?”
“若真正喜爱一个人,定然想着独占对方的身和心,莫说是与旁人共享,哪怕旁人多看一眼,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怎会毫无芥蒂、豁达大方呢?”
徐书华自从知道顾云霁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后,就很少以看待当世男人的眼光看他了。若顾云霁是个彻头彻尾的封建男人,将妻子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因为别的男人惦念她,便对她产生怀疑并大发雷霆,徐书华肯定会感到羞耻愤怒。 但顾云霁不是。
他成长的时代,人人视一夫一妻为常理,无论男女,凡有第三者的插足视为背德。顾云霁的思想观念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就算足够相信她,但要说心里一点儿不吃醋,那才是有鬼了。
顾云霁无奈道:“若因为旁人多看你一眼就不舒服,那不是占有欲,那叫做极致的控制欲。这种人八成有心理疾病,说不定还伴随有暴力倾向和狂躁症,跟他待在一起都觉得窒息,我又不是这种人。”
徐书华失笑:“你当然不是,我只是学着用一下你那个时代的词汇,可能用得不太恰当,你别在意。总而言之,钱逊是外人,我们可以不管他,但你我是夫妻,有什么情绪不要憋在心里,不然只会越憋越难受,其实说开就好了。”
“就像你之前跟我讲的,你那个时代常有情侣因爱意不宣之于口,话都憋在心里不说,结果双方渐渐离心,越来越疏远,最后只能分道扬镳,这不正是你我需要吸取教训的反例吗?”
顾云霁闲暇之余,前世什么事情都跟徐书华讲,从华夏民族的百年屈辱史到当代车房医保公积金,从飞机轮船大炮到深夜互联网情感故事,徐书华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她听就听了,居然还记在心里,甚至应用到顾云霁身上了。
绕来绕去竟然是自己的锅,顾云霁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别别扭扭,有几分难为情地道:“……我那就是随口一说,纸上谈兵罢了,我上辈子恋爱都没谈过,光嘴皮子利索,实际上懂什么呀……”
徐书华看着他嘟嘟哝哝,笑盈盈道:“你上辈子没谈过,这辈子总谈过了?就算是夫妻,也需要安全感,更需要确定彼此心意。你藏着不说,自以为是为我着想,实际上却让我心里不安定,还不如说出来好,是不是?”
顾云霁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突然捧住她的脑袋凑上前猛地亲了一下:“确定心意何须那么麻烦,这不就好了?”
顾云霁动作毫无征兆,徐书华被亲得懵了懵,一时间什么大道理都忘了,后知后觉地捂住唇,红着脸道:“你、你怎么突然……”
顾云霁对她现在这副模样很满意:“果然,什么情感故事的理论都是虚的,还是亲身实践最靠谱。无论是我不高兴,还是你没安全感,亲一下就都好了。”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就不说那么多废话,直接亲就好,一个不够就再来一个……当然,你亲我也可以。”
“……你耍流氓。”
在这方面,徐书华到底比不得顾云霁思想开放,见他还要再来,羞得直推他。两人笑闹着在床上滚做一团,再不记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