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京城程宅中。
顾云巧推开书房的门,端着糕点走进去:“程炎。”
正在伏案写公文的程炎立刻停笔,笑着站起来:“巧巧,你不午睡吗?”
“已经睡醒了。”顾云巧将装糕点的盘子放在桌案上,叮嘱道,“不要一直埋头办公,当心伤眼睛。这是我才遣人去买的糕点,芙蓉斋的新品,尝尝?”
程炎笑道:“你遣人买的自然是不错的,我不用尝也知道味道好。”
顾云巧被他逗笑:“既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亲自挑的,只是吩咐下人去买而已,这也值得你夸?”
程炎笑了笑,没有答话,拿起一块糕点就着茶水慢慢吃起来。
顾云巧看着像是有什么心事,目光貌似无意地扫过程炎摆满公文的桌案,踌躇道:“我听说……蜀中大旱,陛下准备派一名官员前往四川查看实情,以便朝廷制定章程救灾?”
程炎点头道:“是的,有这么回事。”
顾云巧欲言又止:“我还听说,四川路途遥远,陛下希望选一名年轻力壮,家累少,又信得过的臣子去?”
程炎听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望向她的眼睛:“巧巧,你是不是想问我能否主动接下这次公差,带你去蜀中?”
顾云巧犹豫一瞬,还是点点头:“……嗯。”
程炎默默叹气,无奈道:“巧巧,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以直接问我,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我们是夫妻,已经成亲两年了,同床共枕日夜相处,你难道还只当我是兄长的朋友吗?”
顾云巧脸一红,嗫喏道:“我没有……”
程炎难得觉得自己判断失误,就是遇见顾云巧,那样活泼的一个小姑娘,对待感情一事居然慢热得很。别的事情还好,二人相处很自然,可一旦涉及顾云巧更亲近的人——比如顾云霁,她就会下意识变得小心谨慎,态度试探。
不过没关系,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撬开她的心。
这样想着,程炎坦然道:“巧巧,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因为陛下确实问过我,要不要去蜀中查看旱情——但我拒绝了。”
顾云巧愕然:“……为什么?叙州府就在蜀中,咱们可以利用你出公差之便,顺道去叙州府看看哥哥、嫂嫂,还有熙儿,我们跟他们已经两年多没见了,你难道不想见见哥哥吗?”
程炎叹息一声:“我当然想了,可是巧巧,蜀中太远了。云霁当初去叙州府上任时,光在路上就花了五个月,现在是四月底,咱们要是从京城去蜀中,肯定也差不多,最早也要九月前后才能到达。”
“这还只是去程,若是回程,是又赶上寒冬腊月,长江正处于枯水期,而京杭大运河又有相当长的一个河段处于封冻。这一来一去,在路上就得耗上一年,明年此时能不能回到京城都还两说。”
顾云巧眼神坚定:“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怕,就算在路上得耗一年,可只要能看看哥哥嫂嫂,哪怕只能待一个月,也都是值得的。毕竟哥哥出京任地方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个说不好,就是长达十数年的骨肉分离。”
顾云巧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费解又略带控诉地看着程炎:“这种情况下,难得有公务探亲两不误的机会,我想哥哥也一定会很想见到我们,程炎,你为什么要拒绝?” 程炎被她看得心软,声音柔软下来:“如你所说,这是难得可贵的探亲机会,即便要走一年的路程,也算不得什么。若是换了往年,我自然没有二话,早就和你踏上去往蜀中的路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年底到明年初,正是官员三年一次政绩的综合考评的日子,我和云霁都可能在这次考评里发生职位变动,这个时间节点至关重要,我不能离开京城。”
顾云巧不解:“为什么?政绩考评是吏部的事情,官员政绩如何也早就登记在簿,官员本人不可更改,何况你是翰林院的官又不是吏部的官,这和你离不离开京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程炎道,“京城是天子脚下,国家的政治中枢,官员考评调动这样的节点,我待在京城能比待在四川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看着顾云巧,眸中涌上不明的情绪,认真道:“巧巧,我需要待在京城,从而为我,还有云霁,谋一个好前程,我希望他将来回京之后,在朝中有所依靠。”
顾云巧突然有些听不懂:“……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了。”程炎忽地一笑,眨眼间又恢复到那副温润的神态,“巧巧,总之请你相信,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也不会做伤害云霁的事情。”
“至于探亲一事……巧巧,终有一日,我们会和云霁见面的。”
——
时间已进五月,叙州府仍然是一滴雨水都未落下,准确地说,大部分蜀中地区都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干旱之中。
炽烈的太阳挂在天上,毫不留情地向人间倾泻天火,大地被烤得龟裂,干而燥的空气将人包裹,热得如同蒸笼一般。
同知陈循洲只觉得身体里仿佛也藏了团火,灼得他焦躁不安,嘴上燎了好几个大泡,身上的官服都快湿透了,还是不敢有半分懈怠,马不停蹄地赶往各个地方的农田,查看灌溉情况。
一些比较小的河流和溪流早已经干涸,灌溉水渠也大多不顶用了,只能靠人力一桶又一桶地从远处将水担过来浇到地里,远远望去,田地间全是忙碌又焦灼的农人。
这一大片地都是挂在陈循洲名下,由陈家族人耕种看管的,粮食收成如何与陈循洲的利益直接挂钩,他自然焦急得不行,对其格外上心。
陈循洲看了一圈,突然发现有一片田地无人担水灌溉,他眉头一皱,问师爷:“这片地是谁在种?人家都是全家老小出动挑水来浇地,他家不说全家人过来,好歹得派两个长工过来吧?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师爷道:“这片地……应该是宜宾县福兴镇五房陈远恩家的。”
陈家分支族人太多,陈循洲没什么印象:“是谁?”
师爷换了种说法:“就是陈培时家,陈远恩是陈培时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