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英的家就坐落在荣隐山脚的张家村,是几间老旧的青砖瓦房,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在整个张家村都是为数不多的好房子,可见张家从前的家境确实不错,不然也供不出张奉义一个读书人。
然而一走进去,房子内部却是空空荡荡,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张翠英环顾四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完整的椅子,一时有些无措:“抱歉……顾大人,招待不周,您先将就一下。”
顾云霁对此并不在意,声音温和地道:“无妨,能带我去看看你丈夫吗?”
“当然,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张翠英带着顾云霁进到内室,一边走一边对里面喊道:“志坚,我带客人来了。”
屋内光线昏暗,地面潮湿,单薄的木板床上半躺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旁边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男人双腿盖着薄毯子,脸上带着略有病态的白,这应该便是张翠英的丈夫齐志坚了。
见到顾云霁几人,齐志坚眸中闪过讶异,茫然地看向张翠英:“翠英,这是……”
“这是叙州府通判顾大人。”接着,张翠英便将前因后果和顾云霁来此的目的向齐志坚说了一遍。
得知顾云霁是来收集证据查案的,齐志坚面上露出激动之色,当即就要挣扎着下床给他行礼:“草民齐志坚,拜见顾大人。”
顾云霁将轻轻他按回床上:“不必多礼,你坐着便好,我就在这里问你几句话。”
或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担心这几个陌生人要对父亲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旁边的小女孩过来挡在齐志坚的床前,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顾云霁,一脸的戒备。
齐志坚生怕女儿不懂事的举动惹恼了顾云霁,连忙安抚道:“月月,爹爹要和这位贵人说几句话,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女孩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不肯挪步。
齐志坚讪讪的,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略含歉意地看着顾云霁:“抱歉,顾大人,我女儿她一直在家和我待在一起,从没见过有陌生的客人来,可能有点吓着了。”
“没事。”
顾云霁也是当了父亲的人,每每看到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总是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女儿,态度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温柔和耐心。他回头示意陈培时等人退远一点,然后在女孩面前半蹲下身子,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几个持刀的衙役退开后,女孩的精神明显放松了一些,她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叔叔,小声答道:“张秋月。”
张秋月看起来至少有六岁了,个头却没比顾昭熙高多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顾云霁心头生出怜意,下意识地想要从身上给她找个零食玩具,寻摸半天,还真叫他掏出块蜜饯——这是早晨顾昭熙偷吃蜜饯怕被徐书华发现,随手塞到他身上的。
顾云霁将蜜饯放到张秋月手里,揉了揉她干枯发黄的头发:“秋月,我是你爹爹的朋友,我想和他聊聊天,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看到蜜饯,张秋月顿时眼睛一亮,犹豫了一会儿,从父亲那里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还是拿着蜜饯出去了。
张秋月走后,顾云霁便问了齐志坚一些基本的问题,主要是看看他说的和张翠英说的有没有出入,确定二人口述一致后,顾云霁唤来随行的大夫,请他给齐志坚诊治。
大夫将齐志坚的双腿仔细检查了一遍,道:“应是伤了有好几年了,腿骨从膝盖处断裂,基本没有行走站立的可能性。”
顾云霁问道:“那你看得出来这是因何而伤吗?会不会是石头砸断的?”
大夫沉吟道:“双腿断裂的骨头比较整齐,集中在膝盖一处,如果是石头砸下来,并且是能砸断腿骨的情况下,石头体积定然不小,至少会压到大半双腿,不可能造成这么集中且精准的断裂。”
“从腿骨受伤的情况来看,更像是用什么棍状物进行猛烈击打导致的。”
顾云霁沉声道:“说白了,就是被人打断的是吧?”
大夫点头:“是这个意思。”
顾云霁又问:“能治好吗?”
大夫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腿骨齐齐断裂,又过去了好几年,骨茬断筋都长在了一起,除非华佗再世,否则不可能治好。”
闻言,张翠英和齐志坚眸中仅存的一点希冀彻底熄灭下去。齐志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
“其实这三年来翠英给我请的大夫少说也有十好几个,为了治病抓药,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使了多少法子也不见好。劳大人挂心,但我知道我这腿就这样了,没必要费心思。”
顾云霁默默叹息一声,没说什么,招手让陈培时将县衙的几个衙役带上来:“你仔细看看,他们当中可有曾经打伤你腿、打死张奉义的人吗?”
几个衙役被推搡着上前,瑟瑟缩缩的,纷纷埋着头侧着脸,就是不想让人好好辨认,一看就心头有鬼。
顾云霁眼神一凛,厉声道:“把头抬起来!”
衙役们不敢违抗,慢吞吞地将头抬起来,只是目光闪躲,下意识地与齐志坚错开视线。借着昏暗光线看清他们面容的那一霎那,齐志坚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几乎想要挣扎着下床: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打的我和我岳父!他、他、他,还有他!都参与其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说着,齐志坚指向最右边的一个衙役,恨得咬牙切齿:“特别是他,就是他打断了我的腿!我死也不会忘记他的脸,当时我还用镰刀砍到了他的手臂,只可惜没砍断!”
陈培时适时上前,扳过那个衙役的手撸起袖子,果然在他右臂上看到了一道镰刀留下的疤痕。
顾云霁果断下令:“统统给本官拿下!”
府衙的衙役们动作利落,三两下就将几个县衙衙役的武器卸掉,压在地上制得老老实实。
顾云霁凌厉的目光移向缩在角落的薛浏,刀子一般向他刺去:“如今无论是地契、荒山田地、还是齐志坚的腿伤,样样证据确凿,薛浏,你还有何话说!”
事到如今,薛浏早已是辨无可辨,他脸上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云霁也懒得再同他废话,冷声吩咐道:“来人,给我除去薛浏的官服官帽,戴上镣铐枷锁,押回府衙监牢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