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三年一度会试放榜的日子,贡院外哄哄闹闹,聚了一大群人,个个翘首以盼,眼巴巴地等着官兵来贴榜,场景一如三年前。
日上三竿,放榜的官兵准时到达,在贡院墙壁外隔出区域,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墙上贴榜。
人群一时疯狂起来,纵然有官兵在前阻拦,也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前涌。白兴嘉踮起脚尖,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内心不断地祈祷着一定要中。
杏榜张贴完毕,白兴嘉抬头望去,一眼便见榜单排头赫然写着:第一甲第一名——松江府籍白兴嘉。霎时间,他大脑一片空白。
同行的士子最先反应过来,猛摇着白兴嘉的肩膀,激动大喊:“白兄!你中了白兄!你是会元!”
白兴嘉渐渐回过神来,内心的茫然迅速被巨大的惊喜替代,他热泪盈眶,声音不住地发颤:“会元,我是会元……不枉我三年如此辛苦,终于是中了……”
榜单发出,被录取的三百贡士的名字籍贯清晰排列其上,中还是没中,一目了然。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欣喜若狂地和亲友庆祝,那边毫无形象地抱头痛哭,贡院外熙熙攘攘,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个年轻士子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双目赤红,近乎崩溃地大吼道:“怎么可能没中呢!怎么可能!我孔瑞科三岁习文、五岁诵诗,至圣先师嫡系后人,十九岁便一举考中济南府乡试第六名,连提学官大人都说我前途无量,我怎么会没中呢!”
“一定是这榜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我不可能没中,是不是把我的名字漏掉了……”孔瑞科口中喃喃,状若痴狂,不管不顾地推开众人奔到榜前,循着名字挨个挨个地找下来。
众人见状摇摇头,只当又疯了一个,没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他们却听见孔瑞科大喊道:“有问题!这榜真的有问题!”
孔瑞科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里却闪着诡异的精光:“我数过了,三百贡士,起码有二百五六十个都是南方人!前十名更是只有一个来自顺天府的北方人,相差这么大,这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众人闻言瞬间来了精神,特别是一些落榜的北方士子,更是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似的,立刻跑到榜前查看起中榜士子的籍贯,纷纷附和道:
“不错!本次考中的南方士子共有二百六十一个,其中大多数都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我泱泱华夏,南北皆是人杰地灵,一场科举会试,北方怎么可能差南方这么多?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真的假的,这可是会试,科举舞弊那是要杀头的!”
考中的南方士子不愿自己的荣耀被污蔑,怒道:“你们这是得不到就诋毁!自己考不中,就觉得人家也考不中!江南文风昌盛,哪一年的科举不是碾压你们北方?北方考不过南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大放厥词质疑会试的公平,其心可诛!”
“呸!放屁!”一个北方士子怒啐他一口,气得唾沫横飞,“论文风,北方是比不过江南,可你见哪年南北考中的人数差这么多过?三百占二百六十一,要说没猫腻,你自己信吗!”
“不信也得信!”一人横眉怒视众北方士子,声音洪亮,“科举是朝廷的科举,会试的录取名单那都是由内阁确认、陛下御览过的,既然杏榜能顺利发出来,那就说明没问题。陛下都没有异议,谁敢在此造谣污蔑!”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刚才跳得欢的人大半没了声音,但也有人不买账,冷笑道:“阁下怕是不知道吧,陛下近来头风发作,已经有一个月没怎么理过政事了,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内阁处理。这种情况下有宵小趁虚而入,祸乱科举取士,不是很说得通吗?”
“光说得通不够,还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仅凭一张嘴,人人都可以质疑考试公平,若真是如此,朝廷还取什么士?开什么科举?”
说话的人是本次会试的第三名康俨,此刻他气得脸色发青,却还在努力压制怒火,试图和逻辑和道理上说服对方:“抛开别的不谈,就说在这全国瞩目的会试里,要做到将绝大多数的名额给到南方人,得要多大的势力?非一手遮天不能做到!敢问阁下,当今朝中可有这样的人?”
然而对方却并不打算和他讲道理,胡搅蛮缠道:“谁说非得一个人?就不能是一群人吗?我看就是这群当官的私相授受,合起伙来蒙蔽圣上,指不定这内阁首辅就是最大的奸佞!”
这些落第的士子,都是既羡权又仇权,此话倒是正好契合了他们的心思,群情激奋道:
“不错!天下乌鸦一般黑!内阁之中除了首辅方述之外,其余人都是南方籍贯,他们为了多中几个同乡的进士,就合起伙来策划了这场舞弊,想要将我们北方人彻底清除出朝堂!”
“其心可诛!他们就是想彻底把控朝堂!”
“方述也肯定早就被收买了,他这个北方人的叛徒!”
唾沫横飞间,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这朝堂到底是陛下的朝堂,岂能容他们为所欲为!我要申诉,我要告御状!我就不信凭我的本事考不中,我要拿回属于我的贡士身份!”
众落榜的北方士子闻言,顿觉不是自己考不中,而是属于自己的贡士名额被人抢走了。一时间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理智被吞没,再顾不得许多,一大群人当即浩浩荡荡地前往礼部,要求朝廷给个说法,彻查科举舞弊。
消息传到宫中,头风尚未痊愈的景丰帝神色阴郁,头疼得快要炸开,周身气势沉抑,整个人的怒火到了爆发的边缘,宫女太监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大太监宁福海小心翼翼走进来,低声道:“陛下,方述方大人携全体内阁大臣,前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