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子,身后冯氏的斥骂仍隐约可闻。顾云霁先前火气上来,一口气说完,没想太多,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有点后悔。
冯氏是徐家的长辈,顾云霁是外姓女婿,可以不用顾忌那么多,但他不能不为妻子考虑。徐书华是徐家的女儿,这是她的娘家和靠山,他这样冒犯冯氏,容易令徐书华陷入两难。
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娘家相当重要,他爱护妻子是他的事,若是没有娘家帮扶,徐书华照样要处处受排挤。徐书华当初在顾家过得还算顺遂,除了是因为顾云霁的态度,同样也是因为她的娘家势力强大,给了她充足的底气。
这样想着,顾云霁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歉疚地看向身旁的徐书华:“抱歉书华,我方才有点冲动,让你为难了。”
徐书华轻轻摇头:“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堂婶就是那个脾气,风风火火,有时候脑子一快,说话便不知轻重,你别同她计较。她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改日等她气消了,我上门来赔个罪,就没事了。”
同样一件事,徐书华想的却是另一个角度。
顾云霁将要就任知府,日后少不了和徐家打交道,来绍兴府之前,他还开玩笑终于有人撑腰了。总不能眼下丈夫还没上任,就由于自己的原因和徐家闹掰了,那将对他未来的官途产生不小阻碍。
无论怎么说,既然还没走到那一步,能尽力修复关系、和睦相处自然是最好的。
顾云霁不知道徐书华也在为自己考虑,只觉得明明是他的过失,却还要令得徐书华低声下气地去赔罪,一时心中更是愧疚。
徐书华见他情绪不佳,转移话题道:“你先前不是在前院吗,怎么会来后院?出现的时机还正正好?”
顾云霁笑了笑:“是熙儿告诉我的。”
徐书华一怔:“熙儿?”
顾昭熙在一旁探头探脑,见娘亲也在找自己,立刻露出笑脸,跑来抱住她的腿,软声撒娇:“娘亲~”
彼时顾云霁正在前院跟着徐承裕认识长辈,还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却突然见女儿一个人跑过来,悄悄告诉他娘亲受欺负了。
顾云霁立刻重视起来,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跟着女儿一路来到后院,果然看见冯氏在疾声厉色地斥责徐书华,不由庆幸还好有女儿报信,这才让自己来得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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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书华先前被冯氏当众辱骂,难堪至极,一时没顾上女儿。没想到顾昭熙小小年纪,居然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娘亲受了委屈,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孩子,没办法替娘亲说话,就跑去前院“搬救兵”。
冯氏言语侮辱亡母,今日顾云霁若不来,徐书华极致羞愤之下,多半要当场爆发。万一一个不慎冲撞了冯氏,那情况可就糟糕了,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说不定还得连累徐承裕。
徐书华心情复杂,既有欣喜,也有酸涩,将女儿抱起来,喉头有些发堵:“对不起,熙儿,先前吓着你了吧?”
顾昭熙坚定地摇摇头,伸出小手抹去徐书华的眼泪:“娘亲不要哭,也不要说对不起,是堂婶坏,是她欺负你,熙儿可以保护娘亲!”
徐书华被女儿认真的小模样逗笑,爱怜摸摸脑袋:“好,谢谢熙儿,谢谢你保护我。”
徐书华性子内韧,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很强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委屈得要落泪。顾云霁越想越不对劲,问道:“堂婶先前说你什么了?惹得你那样伤心?”
事情都过去了,徐书华不愿再说出来让他为自己担忧,故作轻松地笑笑:“也没什么……不是在说缠足吗,堂婶话里话外指责我不让熙儿缠足是在害她,我听了心里难受,有点没收住情绪。”“娘亲撒谎,才不是这样!”
谁知话刚一出口,顾昭熙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直接道:“叔祖母说,外婆去世得早,娘亲没有母亲教养,所以现在不知道尊敬长辈。”
徐书华一急:“熙儿!”
顾昭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该说这话,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一脸做错事的心虚模样。
顾云霁脸色一变:“她这样说你了?”
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能一直陪在身边,徐书华虽然那时年幼,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但之后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这是她童年的伤痛,也是她一生的遗憾。
见徐书华一直没说话,顾云霁脸色愈沉,心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当即便转身往回走,要去找冯氏算账。
“云霁别去。”
徐书华一把拉住他,咽下喉头的涩意,眼眶红红:“别去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情,况且你现在去找她,除了激化矛盾,什么也解决不了,我们还是走吧。”
当时徐书华身处其中,还不明白为什么冯氏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现在她知道了:无非是嫉妒。
嫉妒他们长房过得好,嫉妒徐承裕从自己到儿女个个优秀,把二房全方位地给比了下去。
然而冯氏一个后宅妇人,不敢去找徐承裕等人的麻烦,便只好挑她这个软柿子捏——事实上她也并不是软柿子,至少顾云霁一出现,冯氏的气势就瞬间矮下去,再不敢斥责她半个字。
想通这一点后,徐书华就觉得和冯氏争吵没有意义,何况他们是晚辈,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有理也成了没理。
再说了,幼年丧母本就是她内心的伤痛,一直揪着不放,无异于反复戳她的伤疤,她不想再提。
听着妻子发颤的声音,顾云霁的心软下去,回身轻轻抱住她,胸口一时闷涨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那咱们现在回家?”
徐书华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见顾云霁要走,复又扯住他衣角,提醒道:“……别告诉爹爹。”
顾云霁顿了顿,还是点头应道:“好。”
因为种种原因,男子对宗族的归属感本就比女子强得多。对徐承裕来说,一头是他的亲人,一头是他的女儿,还牵扯到早年亡故的妻子,若他知道今日之事,不仅比徐书华更加为难,而且平白勾出他的伤心事,还不如不说。
于是顾云霁随便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和徐承裕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妻女离开了徐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