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顾云巧落下了心理阴影,徐书华心底生出一丝愧疚,虽说并不是她的错,但毕竟是她的原因导致的。徐书华尚在坐月子,不能亲自去安慰顾云巧,便只好将她唤至身前,想要帮她解开心结。
顾云巧去了之后,见嫂嫂面色苍白,气色大不如前,像是被抽走了精气。还有恶露、腰痛……等等,短期的后遗症简直数不过来,至于会不会发展成长期的后遗症,还未可知。
她不去看还好,这一看,反而更怕了。徐书华越遭罪,她就越心疼,与此同时,她也就对生孩子这件事愈发排斥,口口声声说要在家待一辈子,不成亲嫁人了。
顾云巧年纪小,众人只当她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笑笑就过去了。
顾昭熙出生第三天,迎来“洗三”仪式,意在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为新生儿祈祥求福。几个帮忙的老嬷嬷笑得满脸褶子,不住地夸奖:“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娃,瞧瞧,长得多白净。”
“少爷和少夫人生得好,这小小姐自然也生得好。女孩随爹,这还只是个姑娘,等日后少夫人再生个小少爷,模样定然更加俊俏!”
“可不是?少爷和少夫人都还年轻,以后生满院子的儿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俊俏,那才是惹人喜爱呢!”
这才第三天,众人就仿佛忘记了徐书华当日的痛苦惊险,开始畅想起她将来的再一次生产了。顾云巧听得心里发沉,反驳道:“就这么一个小侄女,就险些要了嫂嫂的命,若要生满院子的孩子,万一再来一次难产,她还有命在吗?”
老嬷嬷一噎,干巴巴地笑道:“瞧四小姐这话说的,三少夫人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吗?哪来那么多万一?”
顾云巧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嫂嫂就生了一次孩子,恰恰就遇上难产了,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妇人产子是过鬼门关,嫂嫂是幸运,在阎罗殿前打了个转又回来了,既如此,就该庆幸劫后余生才对,怎么能催着她生孩子,将她又一次逼到鬼门关去?”
她这话不留余地,几个老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四小姐这话说得不好,生孩子是为家族繁育子嗣,怎么能张口闭口‘鬼门关’、‘渡劫’呢?这不是在咒少夫人吗?”
顾云巧伶牙俐齿,反驳起来不带打磕绊的:“只是把事实说出来,就成了‘咒’了吗?无论避不讳避讳,现实就是这样,只谈儿女绕膝的欢乐,不谈妇人产子的艰难,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见几人无话可说,顾云巧轻哼一声,继续道:“我觉得哥哥说得很对,嫂嫂光生了熙儿一个就这么难,还让她生第二个干嘛?有这么个小侄女就足够了,不用再生了。”
老嬷嬷们思想古板传统,闻言立刻道:“这怎么行?要是个小子也就罢了,关键少夫人这生的是个姑娘,好歹要生个小少爷,方才能续上顾家香火啊!”
顾云巧冷冷斜她们一眼:“姑娘怎么了?亏你们自己都是女的,还说出这样的话!往小了说,我哥哥就算自己没儿子,还有大哥、二哥,他们都有儿子。往大了说,我松江顾氏家大业大,旁支遍布天下,不知道生了多少子嗣,怎么我哥哥一个人没儿子,就成了断绝顾家香火了?”
“即便我们家是个小门小户,没有儿子又怎么样?香火断了就断了,又不会少块肉!”
“这是什么话!香火是何等大事,怎么能说断了就断了!”老嬷嬷被她这背离常理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驳起,“……别的不说,就说百年之后,没有儿子孙子,谁给你上坟?”
“有儿子孙子上坟又如何,还能让你活过来吗?”
顾云巧看着跳得最凶的那个嬷嬷,说话专往人心窝子里戳:“王嬷嬷,你养了个好赌的儿子大根,你进府也有好几年了,他可曾主动来看过你一次?人活着的时候都不来关心,还能指望你死了来给你上坟?真是可笑!”
“四小姐,你!”
王嬷嬷气得差些没撅过去,却碍于身份不敢对她说什么,只能把火气往肚里咽,憋得脸都青了。
另一个老嬷嬷看不下去,出来劝道:“四小姐,话不能这样说。三少爷十八岁中探花,何等的风光和荣耀,这女儿家没法科举,要是没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岂非太可惜了吗?”
顾云巧瞪着她:“我哥哥十八岁中探花,已是举世的惊才绝艳,够给我顾家门楣增光的了。怎么现在不仅要他自己中进士,还要他生个儿子也中进士,偌大个家族的振兴重担背他一个人身上,不觉得太欺负人了吗?”
老嬷嬷面有不服,道:“老婆子可没那个意思。三少爷如此有出息,将来定是个干大事的人,若没有儿子将他的事迹传述颂扬下去,谁还能记得他?”
顾云巧逻辑清晰地驳斥:“照你这样说,凡是不如我哥哥有出息的人,都别生儿子了。毕竟他们又没有事迹可传颂,生儿子做什么呢?传颂他年轻时赌输了多少钱,还是嚼了几家的舌根?”
老嬷嬷们听着顾云巧话里话外的讽刺,被气了个半死,偏生又说不过她,只能绷着脸丢下一句:“四小姐,三少爷要知道了你这么胡说八道,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我知道了又如何?我知道了不仅不会教训她,还会夸她!”
这时,顾云霁大跨步走进门来,目光扫过几个瞬间唯唯诺诺起来的老嬷嬷:“须知真正的传承不是靠子嗣,而是靠每一个后世之人。若一个人有功绩,对天下有贡献,即便无儿无女,也有大把的人替他歌功颂德。若一个人碌碌无为,即便有满院子的儿子,最多一两百年,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三保太监百余年前下西洋,使我大夏国威远播海外,纵然他是个太监没有子嗣,至今仍有不少姓郑的人想要和他攀亲,甚至连人家本姓马都不知道,就急吼吼地将自己划为他的亲缘后人,以便沾上一星半点的荣耀。”
顾云霁神色沉静,却隐含着淡淡的威严,让几个老嬷嬷不由自主躬下身子做卑微状:“巧巧说的不错,偌大个顾家,还没到需要靠我一个人传承香火的地步。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顾云霁,有熙儿这么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反驳,低头应道:“是,老婆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