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表兄弟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实在有趣。钟世杰因过年时还听舅父舅母念叨说小儿子性格乖劣,死活不肯去凌云书院,这会子见到容靖,自然惊讶。
容靖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表兄,钟世杰大叹:“你好歹还有个祖母能庇护一下,若非这次违背了约定,你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说真的,我来了一年多,就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亏得他们还那么起劲。”
“你是说我哥?”容靖嘿嘿笑起来,悄声道:“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今年若不是为了等我,恐怕早就回来了”
“你大哥他的确优秀,每回辩学夫子们都斗不过他。”钟世杰叹道,“而我就完全不是读书的料,真不明白当初我是怎么考进来的,我寻思多半还是因了你姑父。”
“你说夫子辩学辩不过他们?谁是他们?”容靖问。
“呶……就是你大哥和恒亦宸。”钟世杰道:“你大表哥比他们早来一年,虽然你大哥比我哥长一岁,但名义上是学长与学弟,可是你大表哥曾说,你大哥还是新生的时候夫子们对他己经另眼相待。”
容靖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晓得哥哥优秀而杰出,但是哥哥回家来从不提学堂里的事,便是说,也仅是和父亲单独在宥园里谈,况且自己也毫无兴趣,故而对哥哥在书院里的事,知之甚少。
“二表哥,我哥他与恒亦宸的关系怎么样,你知道幺?”容靖忽而问这个。
钟世杰道:“据说他们新生时是同房,后来生了中级才分开的,当年的事我不知道,只是听你大表哥说他们关系很好,可去年一年我冷眼瞧着,两人却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可但凡有竞争的地方,就会有他们。每次辩学、骑射之类的竞赛,到最后都是只看他们俩个斗,旁的学子都成了摆设。”他嘿嘿笑起来说,“上回射箭,我赌大表哥赢,没想到恒亦宸一直领先大表哥两分到最后一局,本来以为没希望了,但恒亦宸的弓弦在最后一箭时竟然崩断而射空,到底叫我赢了二十两银子。”
容靖像听故事一样听表哥叙述这些事,一来他基本能确定大哥与恒亦宸的关系不怎么样,二来似乎这书院也不见得有多呆板,至少钟世杰还能自己找些乐子来充实生活。
可是,那个恒忻似乎与哥哥很亲近,两人好像相识多年的模样,自己是己知人事的,一看那妮子的眼色神态便能猜得出,她是芳心暗许了。哥哥虽然看起来客气,但他心里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恒忻可是当朝宰辅的女儿,用宋婶婶的话来说,这样的女子,是抓一把青年才俊叫她吹一口气去掉“浮尘”,留下的“金子”里再选一选,还未必会中意。如是从小被捧着长大女娃,最要不得。
“你们两个。”两人正说着时,容翊的声音竟然响起。
容靖转身去看,果然见大哥捧着一叠书珊,似乎是去夫子的教舍拿什么东西,这才经过中庭。
容翊当然知道弟弟在干什么,只是那么巧表弟也在,都是与自己亲近的人,偏偏都这么“争气”地上赶着不给自己长脸。自然他是不在乎什么脸面,只是希望兄弟们能长进。可容靖这家伙,第一天就……
“你又懒床了?容靖,你几岁了?”容翊很生气,言辞虽然缓慢,但语气迫人,更怒目相对,逗得容靖本有道理的人都心虚起来,当然,他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可为自己辩护。
钟世杰似乎己学得圆滑许多,满不在乎,只是笑呵呵对容翊道:“大表哥,往后我和表弟互相监督,一定不再给你丢脸。”
容翊斥责:“我的脸丢与不丢同你们何干,只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自己便是。容靖,放学后来珍艺苑找我。”说罢,容翊便匆匆离去。
“容靖,他不会拿你怎么样吧。”钟世杰虽然远在京城,但对于杭州这位大表哥的为人品格还是十分了解,连大舅母都说,“我管不动那混小子,可你大表哥只要瞪一眼,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一动不敢动了。”
容靖苦笑:“天知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么巧,容翊才走,又来一人,大家都穿白色深衣,偏偏这个人能穿出一身道骨仙风的气质。
容靖已经认得他,当朝宰辅恒聿的长子,恒亦宸。与他父亲当年一样,如今早被誉为京城第一才俊,据说皇室己钦点了他与某位公主的婚配。
“学长何苦明知故问来挖苦学弟们?”容靖冷冷一笑,将目光从恒亦宸身上移开。
“容靖,你是在甲班么?”恒亦宸却好脾气,微笑着问,“是徐正庸夫子授主课?”
“正是。”
恒亦宸听他肯定,笑道:“下一童课便回去吧,徐夫子不喜欢刻板的学生。”他只这么一说,便走了。手里也没什么东西,不知是从哪里来,这又要往哪里去。
钟世杰则低声在容靖耳畔道:“恒亦宸的人缘比你大哥好。”
容靖呵呵一笑说:“我们家谁的人缘都比我哥好。”
钟世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一堂课结束后,有学生纷纷从课堂出来,钟世杰拉着容靖闪到一边石凳上坐着说,“不必丢人现眼,到一边歇会儿,我是回不去,非得攒够了两个时辰才行,你呢,劝你还是听恒亦宸的话,回课堂去。徐夫子是书院里最开明的人,他很认真,却从不顶真[ I二I二”
容靖默默思索了片刻,问了声珍艺苑是干什么的,便与表兄分别。
第二堂课开始,容靖随着人流进入教室,唯一一个空着的位子,就在梁其方的身后。容靖腹诽,你这样的小身板,如何能挡住我呢?
梁其方则趁夫子还未进来,好心转身问容靖:“你早晨上哪里去了?”
容靖不屑回答,丢了句:“我上哪里去,和你有关系么?”
“你……”梁其方被呛了这一句,自然不悦,他本是好心关心,却遭白眼,便道,“难怪你兄长昨晚欲言又止,原来是料到了今天这样的事。”
容靖眉头大皱,冲着梁其方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从今往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哥哥。这里是书院,只有夫子、学长和同窗,明白么?”
梁其方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地圆,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两个干什么?”这一堂课不再是徐夫子教授,新来的夫子是个白发雪髯的长者,莫名地看着两个斗得乌眼鸡似的人.呵斥道,“实不知尔等不知礼数的学子,是如何进得甲班?不可理喻!”
梁其方不敢造次,向夫子躬身致歉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心里笃定,再也不要和这个骄傲的容大公子说话。
然此刻,徐夫子刚在教舍里沏了一壶雨前茶,院士项开闻就匆匆赶来,递过一道密旨给徐正庸道:“大麻烦来了,唉……”
项开闻将徐正庸刚沏好的茶一饮而尽,气呼呼道:“传闻这个刁蛮公主脾气大得很,从小就不是省事儿的主,偏偏对皇子教导严苛的皇帝却极宠爱这个女儿,什么事都顺着她,你看如今她要这样,皇帝竟然也点头。把我们凌云书院当什么?当年我不愿意接院士这一职责,就怕担子重做不好,毁了书院百年清誉。眼下倒还由不得我做得好不好了。”
徐正庸己看完密旨,递还给院士后,又细心地去冲泡他的好茶,一边则轻描淡写地回答项开闻:“若说女子入学就是毁坏清誉,当年叶皇后女扮男装混入书院求学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样讲来,凌云的清誉美名,早没有了。院士大人何必扛着空包袱不放?”
项开闻咋舌,摆手对徐正庸道:“也就是你能这么想,那些个老匹夫若听得,定要顿足捶胸了。更可气,这大公主若秘密前来便也罢了,她偏偏要大张旗鼓地来,估计宫女嬷嬷也要带上一队人。凌云里可是连半个女人也找不出来的,你说这叫什么事?”
徐正庸微微一笑,颇有深意,玩味那一句“半个女人也找不出来。”悠悠对项开闻道:“听说大公主幼年曾得叶皇后教抚,她这么做也是怀念养母吧。可觅虽然脾气刁蛮,却也是至孝之人。院士大人消消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年凌云连太子也接得,何惧一个小公主?”
项开闻无奈,一伸手,又将徐正庸没来得及喝下的茶水饮尽,这回,且轮到徐夫子恼了。
其实密旨只比公主的车马快了几日的脚程,这会子长琴公主的车马己逼近金陵,到黄昏时,己在城外小镇停留歇息,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入城。
只是消息还未传开,凌云书院里除了项院士和徐正庸,所有人都对这即将到来的麻烦浑然不觉。
此刻容靖正立在珍艺苑里等执事通报后他哥哥来接他,心里头负担重重,不知道又要接受哥哥什么样的新导.
容翊出现时,己换了一身玄色长衫,脸上的神情虽不严肃,但容靖深知他的脾气,也不敢造次,只做出一副虔心认错的模样,见了兄长便说:“今日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我也是要脸面的。”
容翊冷冷地看着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道:“跟我来。”
原来这珍艺苑本是修研音律的所在,容翊虽不长于此,也略懂一些,他知弟弟于[[[律之上有天赋,但生性懒散最厌恶那周而复始的习奏之事,又说这是女儿家才玩的东西,故而从小只陪着姐姐们摸两下琴箫,从没正经拾起来过。但仅是这玩一样的几次,就己经让家中教导几位姑娘琴箫的师傅击节赞叹,可见天赋极佳。
而今容翊倒不希望容靖能做到何等的好,只是想他每日放学后来此处静一静心,收敛收敛他张扬好勇的个性。
看着满室的乐器,容靖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容翊:“哥是要我学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