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香院,韩氏便推说身子乏想歇着,自己回房里躺下休息──暗暗哭去了。
冯若昭心知肚明,既不说破,也不想去打扰她。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是冯府嫡系儿媳,大伯母樊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而自己老娘,不说失败得一塌糊涂,却可以说是做得不好没有尽力──她压根儿就是无力,只一昧地顺从别人安排,自己却毫无作为。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守着,我想自己呆会儿,不要来打扰。” 冯若昭对身边的丫环嬷嬷们说,在院里的秋千架上坐了下来。
前世她看过一个有名的鸡汤段子:性格决定命运、情商决定未来、细节决定成败、思路决定出路。
韩氏的性格太软弱,情商有欠缺,细节顾不上,思路更是没有。要想解决眼前的问题,指望她不靠谱,只能靠自己。
自己嘛,性格和情商基本上没有大问题,只是要努力去适应这个社会环境,细节上还得多注意些。
思路决定出路,那么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呢……她需要好好理理思路了。
那天下午,冯若昭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直到暮色渐起,菊霜过来轻声唤道:“姑娘……”
“怎么了?”冯若昭蓦地抬头。
目光相触,菊霜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紧,这哪里是个四岁孩子的眼神,分明透着成年人的坚定和犀利。
然而,那感觉只是一瞬而过。冯若昭笑了,笑容甜美又娇憨,“噢,天都快黑了,我倒没在意。哎呀,肚子好饿,是不是该吃饭了?”
菊霜忙笑答:“可不是嘛,正想来提醒姑娘,就要摆饭了,请姑娘收拾收拾,准备用晚饭罢。”
冯若昭站起身,秋风清凉,带着桂菊的馨香轻柔拂过她的脸,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娘起来了吗?”
“起来了。”菊霜答,“方才宝珠拿着盆出来,打发人去舀水,说是奶奶要洗脸呢。”
“那就好。”冯若昭这才放心。回到房里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过来韩氏这边一起吃晚饭。
天色已黑,屋子里点起了灯。虽然重新洗了脸理过妆,韩氏仍透着憔悴,两眼红肿,神情也有些懒懒的,冯若昭再三相劝,她也就夹了两筷子菜,勉强喝了半碗汤便说饱了。
一时饭毕,韩氏和往常一样,拿出针线来做活。她才能平平,唯独女红却极精妙。只是府里一应四季衣物自有针线上人,韩氏并无太大用武之地,只偶尔做些小物件,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作为礼物送人。
冯若昭原本是每天晚饭后就离开,接着在院子里四处遛达遛达约摸半个时辰,然后就上床睡觉的。今天她却没有走,而是凑到韩氏跟前轻言细语地表示关怀,“娘,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韩氏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了,别担心。”
冯若昭打量着她手里的活计,“娘这是准备给谁做鞋子呢?”
“给你曾祖母,”韩氏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应道:“下下月便是她老人家的寿诞,也该做起来了,不然来不及。”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曾祖母呢,我想到时候去给她老人家拜寿,可以吗?”
韩氏一愣,想了想方才说:“也不是不可以……你曾祖母必是欢喜的。只是你现在还小,出远门恐怕不太方便,得问你祖父祖母答不答应。”
“娘同意就好,”冯若昭笑嘻嘻地说,“祖父祖母那边回头我自己去说。”说着,又拿了本《千字文》过来缠着韩氏教她识字,一直学到亥时方才回自己房去了。
宝珠一边帮韩氏宽衣准备安歇,一边笑着说:“姑娘今晚很是不错,学了不少字呢。我在旁边瞧着,一晚上竟有三四十个,这大概就叫‘过目不忘’了吧。”
冯若昭今晚的表现让韩氏也很有些惊异。想来是女儿大了,经过白天的事一下子懂事了不少,故而发愤起来。韩氏心中十分欣慰,那些不快也冲淡不少,不禁也笑了起来,说:“小孩子家谁知道呢,说不定睡一觉,到了明天便忘掉一半也是有的。”
宝珠笑道:“姑娘才多大呢,哪怕能记住一半也是极聪明的了。”
第二天生活一应如常,冯若昭和韩氏用过早饭便去祥芝院请安,正碰上大奶奶樊氏和她两个女儿。
樊氏道:“听说弟妹昨天有些不太舒服,晚饭都没怎么吃,今天可是好些了?若是饭菜不合胃口只管说,我叫厨房上另挑些好的。”
韩氏略带羞郝地含糊应道:“不用了,只不是一时有些头疼罢了,许是针线做久了的原故,歇一歇就好了。”
樊氏吃吃笑着道:“我肚子里的这个还有好几个月才出来,弟妹只管慢慢的做去,不必着急的。”
韩氏咬了咬唇,勉强笑道:“是,谢大嫂提醒。”
谢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文丫头,你这是摆明了支使你妹妹给你做针线呢。”
“妈可是冤枉我了,我哪儿敢支使弟妹,”樊氏口中说着话,一眼瞥见冯若星又偷摸着去拿糕点,便啪地在她小手上使劲拍了一下,这才笑吟吟地继续说,“弟妹针线活儿好,我这是在求她呢。”
韩氏忙道:“姐姐言重了,不敢当。”
这边冯若昭却在偷偷打量着冯若晴,见她两只脚已经被布条层层地裹了起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显然无论她如何疼痛哭泣,都不能阻止大人们对她的摧残。冯若昭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回,对自己的未来越发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一时无事,便都散了。韩氏原以为,请安时,冯若昭会跟谢夫人说想去给老太太拜寿的事,没想到,冯若昭却只字未提。
回去的路上,韩氏问她:“你怎么没跟你祖母说呢?”
冯若昭笑笑,“还早呢,不着急,再过些天说也是来得及的。”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站在廊下,瞧着满院争奇斗妍的菊花,对韩氏说:“前些天在大哥哥那边玩,得了个做菊花膏的方子,清热明目,现在服用最合适不过了。我想着,娘夜里做针线,大哥哥晚上还要攻书,都是用得着的。咱们院里这菊花开得挺好,不如采了来做点膏子自己喝,送一些给大哥哥,再孝敬祖父祖母一些。娘你说好不好?”
韩氏有些犹豫,“你有这片心很好,只是我们院里没有厨房,光有菊花也熬不成膏子,还得有些别的吧?”
冯若昭一乐,“那是自然,还得要冰糖和蜂蜜。不过,这也不难,大厨房里现成的,拿些钱去给他们就是了。我的月例一直娘帮我收着的,到现在应该还剩了不少罢,给我个百八十两用用。”
话未说完,头上已经挨了轻轻一记暴栗,韩氏笑骂道:“小小年纪便狮子张大口地要钱。三岁前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如今也就二两,就算一文不花,到现在也就四十多两。”
“百八十两……亏你想得出来,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折腾这个,几百钱也尽够了。只是你太小,灶头上的事万不可自己动手,让宝珠帮你,她还有些个烹饪手艺,你只管在旁边教着她就是了。”
冯若昭拍手笑道:“娘想得周到,我原就想讨宝珠姐姐帮忙的。”
当下便叫院里丫头婆子们都来帮忙摘菊花,采完之后将上好的花瓣捡出来。韩氏又拿了六百钱出来交给宝珠,让她带去给厨房作为熬膏所需的其他材料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