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富锦公主到了, 其实真正到了的是她车驾中打头儿报信的从人,特意提前来告知的。虽说今日富锦公主是便服出来玩的,并不曾摆公主的仪仗。但是按照礼仪, 已经先到的这些人仍然须得去门口迎接她。
因此, 听说公主驾到, 屋里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和樊悦霞一起前往仪门处迎侯。众人到了门前, 又等了一刻,公主的车马方才到了。虽说是轻装简行,富锦所乘的朱顶飞凤车周围簇拥着的护卫从人却比平常只多不少。
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翩翩美少年从车上下来, 樊悦霞身为主人,上前迎接, 丰宁郡主紧随其侧, 都行礼道:“拜见公主。”
原来这位红衣少年便是富锦公主, 她素喜男装打扮,今日要玩捶丸, 更以男装出门来得方便。刚下车,见了樊悦霞和丰宁郡主,她便笑道:“今日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说话间,车帘动处,又有一个人从车里出来, 穿着一身玄色狐裘, 愈发显得得他颜如玉琢, 丰神俊朗, 正是当朝第一显赫之人睿王宇文赫。
樊悦霞见了他, 便垂下眼眸,行礼道:“拜见王爷。”
丰宁郡主却似笑非笑地道:“表哥这么个大忙人, 居然今天有空来这里玩,还真是难得!”
宇文赫把目光从某处收回来,转向她,微微一笑,“怎么,表妹不欢迎我吗?”
丰宁郡主撅嘴道:“谁敢不欢迎你啊,不过你和我们一起玩这个,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嘛!”
富锦公主笑道:“你们放心,今天他只是来作我的伴当的,并不会动手。”
丰宁郡主道:“那还差不多。”
一时后面的冯若昭等人也上前来见礼,寒暄完毕,进去稍事休整,准备上场。
杨柳偷偷地对冯若昭道:“姑娘,王爷一直在看你呢。”
冯若昭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要看就看呗,眼睛长在他身上,要看我也没有办法。”
杨柳笑道:“有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冯若昭早猜到她要说什么,多半是让自己对宇文赫有所回应,于是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知道就别讲了。”
杨柳错谔地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又笑了,小声说道:“其实奴婢也没想说什么别的,自王爷来了,姑娘的表情举止就很是不太自然,奴婢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
“是吗?”冯若昭微微有些吃惊,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看起来不自然吗?”见到宇文赫以后,她脑子里是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可是她真心不认为宇文赫今天是冲着她来的,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面。
“是有点,不过许是奴婢看走眼了。多半别人也瞧不出的,是奴婢多想了。”杨柳小心翼翼地说。她长年跟随冯若昭左右,对自家姑娘很是熟悉,因此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觉得出来。但是对冯若昭不熟悉的人,就未必能看得出了。
所有人都拿了各自的球具到达早已准备好的击球场地边,场上十个球洞,每个球洞旁都插着彩棋作为标志。冯若昭决定,不去在意宇文赫在场这件事,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接下来的比赛上。
因为一共有九位贵女下场参与,所以并不以分组的形式进行比赛,而是自己打自己的。正式开赛前,每个人都领到了五根木筹,作为胜负计数之用。
与此同时,桌上放了一个朱漆木盘,各人将自己所出的利物让随身从伴放入木盘之中,作为赛后获胜者的彩头。这种九人大会,得赢到二十根木筹以上,才能有分彩头的资格,少一根都不可得。
冯若昭冷眼瞧着,每人放进盘去的金额并不相同,有多有少。像丰宁郡主放了十几两,已经算出手大方的,也有放十两八两,甚至更少的,比如那位罗巧儿姑娘就只放了大概只有二三两的样子。而由宇文赫代富锦公主放进盘中的却比丰宁郡主再多一点。总的来说,基本上与各人身份家世相符。
冯若昭想了想,决定与黄传芬差不多就好,便让杨柳拿了八个小银锞子放进去。
利物收齐,筹具也分发到位,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球具准备开球。几乎所有人的球棒,都是精心装饰过的,有镶金饰玉的,有雕花刻草的,再不济也是涂了朱漆画着图案。只有冯若昭一人的球棒朴实无华,全无装饰,完全保持了竹木的天然本色。
在时人看来,这样的球棒简直就是简陋得令人发指,冯若昭的球棒拿出来,难免引得一些人注目,有的目光中还混合着些诧异和鄙夷。
冯若昭对此却毫不在意,她就是喜欢天然材质的简洁,不喜欢那些繁复装饰。在她看来,反正是自己用来打球的工具,只要自己喜欢,称手好用就行了。
各自选好自己的发球区之后,便通过抛球远近来决定由谁来先开球了。不出意外地,大家都很默契地最后得出了让富锦公主开球的结果。
按规则,每一个球洞最多只能打三次,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球从发球到进洞,三击还不进,那就算输了。冯若昭谨慎地把自己保持在三杆进洞的水准,一两轮试下来,经过观察她发现,富锦公主的球技相当不错,邹玉华和邹玉洁姐妹俩也很厉害,丰宁郡主和樊悦霞差不多,属于中等,另外几人则不相上下。
如果就真实水平论,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和富锦公主一较高下,但是毕竟身份有别,她觉得初上来还不是要这么锋芒毕露的好,想来想去,她决定,只要不越过富锦公主就可以了。
饶是如此,中间为了调整成绩而打出的一杆进洞还是让富锦公主对她产生了兴趣。比赛结束之后,富锦公主拿到了二十四根木筹,而冯若昭拿到了二十一根。所有彩头便归了她们两个人,富锦公主拿得比冯若昭略多。
富锦公主向冯若昭问道:“我瞧着,你的水准怎会如此不稳定?一会儿三棒都打不中,一会儿一棒就进。”
冯若昭笑了笑,“想来纯属是运气。”
富锦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转向宇文赫,脸上的笑意有些神秘莫测,“韶鲤,你觉得呢?”
十分忠实地充当了球童角色兼击球参谋指导的宇文赫,怀里抱着装球具的锦囊,懒洋洋地道:“想知道的话,下午你们两个单对一场就是了。”
富锦公主眼睛一亮,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她向冯若昭道,“怎样?下午我们两个来赛一场吧。”
冯若昭道:“公主技艺高超,臣女甘拜下风。”
富锦公主摆了摆手,“你不必和我说这些客套话,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水准相当不错。你故意藏私,莫非看不起我,觉得我输不起?”她原本生得气质端庄,然而说这几句话,故意沉下脸时,却颇有几分阴鹜难测的味道。
冯若昭心中突地一跳,只得笑道:“公主误会了,臣女何德何能,哪里能看不起您呢,您想再比一场,我自当从命。”
富锦公主面色转缓,“不光从命,还得竭尽全力才是。我听说你一直在救济穷人做善事,想来银钱一定是多多益善的。你若赢了我,我捐一千两给你。你若输了,嘿嘿……把那普庆寺转给我,如何?”
冯若昭愣住了,心中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到底是皇室公主,出手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开这么大的赌注,可是自己的钱不是大水淌来的,普庆寺是周傲云的心头好,更不可能拿它来冒风险……
她正想拒绝。对面的宇文赫却望了她一眼,向富锦公主皱眉道:“你要那普庆寺干什么?她若输了,我给你一千两。”
这话说得毫无半点犹豫,富锦公主闻言,向冯若昭笑道:“瞧瞧,有人袒护你呢!”又向宇文赫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话可要算数。”
宇文赫道:“我既然说了,自然算数。你们都放开了手,好好打就是了。”
富锦公主一笑,“人家冯姑娘可还没答应,你自己和她说罢,我可要先去歇一会儿。”说完,转身走了。
冯若昭低着头,向宇文赫施了一礼,“对不起,我也要走了……”
“不急,”宇文赫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另一张凳子,“坐——”
不知怎的,冯若昭忽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把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了下来,也是这样吩咐她坐下来休息。他可是曾经对自己有过救命大恩的人啊……想到这儿,她有些心软了,默默地走过去坐了。
坐下之后,她才发现,周围的旁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走了。
“知不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宇文赫突然开口,低低地问。
冯若昭愣了愣,笑道:“富锦公主不是说过了吗,你是给她当伴当来的。”
宇文赫望着她,眼神温柔,调笑道:“其实,我是想来给你当伴当的,你要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