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骑兵偷袭之时,乌孙王朝世袭的长老们时刻担心自己的处境,军须靡赐予常惠兵权剿灭匈奴骑兵,长老们还提出过抗议,担当军须靡反问他们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却又没人能说出话来。
常惠带兵大获全胜,匈奴骑兵惨败,匈奴王室碍于理亏也没有声张,常年受到威胁的乌孙终于出了口恶气。
乌孙的长老们夸赞军须靡有眼光有魄力,只是对于真正的幕后功臣刘烨却没有一句肯定,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上战场的常惠,也是吝于恭维。
将匈奴骑兵驱逐出境,军须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平日里默不作声的长老们就等不及粉墨登场了。他们对泥靡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对他将来继承昆莫王位的具体细节淋漓尽致地探讨分析,当着军须靡的面,毫不忌讳地说出他们各自的担忧。就连左夫人与右夫人日后如何相处,都搬上了讨论的议程。
后宫之事历来是昆莫的家务事,何时轮到这些不相干的人插手,就算他们在乌孙位高权重,也是绝无资格去管昆莫的私事的。军须靡竭力压抑内心的不满,病来如山倒,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令人胆颤心惊的草原之王,他连挥鞭子的力气都没有,又能将他们怎么样呢!
况且,他们世代都是乌孙的长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是没有令他们口服心服的王领导,这些人早晚都会造反的。军须靡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泥靡却还没有长大成人,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口,也难怪他们有恃无恐了。
向来顺从的长老们一夜之间改头换面,露出狰狞可怖的真面目,须其格亲眼看到这一切,总算明白过来,军须靡为什么总是担心他们母子无法安稳过活,为什么总要念叨着他的堂弟左贤王,为什么宁愿相信刘烨也不肯轻信朝夕相伴的同僚。
须其格在军须靡床榻前抹泪,现在她是真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愚蠢无知,有那么一阵子,她对军须靡即将离去并不感到惋惜,甚至盼望泥靡早日继位。可是如今,她多么希望军须靡能长命百岁,永远不要离开她。
“靡儿睡了吗?”军须靡醒来,看到须其格还在床头垂泣,不由怜惜起来。虽然心里埋怨她,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总不至于临死之时还要怨她。
须其格慌忙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嗯,睡下了。大王,靡儿最近长得很快,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照我看哪,年底就能长到你这么高了,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们父子做奶糕吃,好不好?”
军须靡轻抚着她耳边的长发,他知道须其格舍不得他走,她想让他一直陪着她。过年的时候他肯定不在了,他也看不到泥靡长到他这么高。
“说起奶糕,我倒是想吃了,只是,过年的时候……”军须靡犹豫着没往下说,他了解须其格,她表面上看起来嚣张跋扈,骨子里却很没有安全感。兴许是童年的遭遇,使她格外不相信别人,但要是被她视作亲人,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他们好。
须其格听出他的话中含义,抽抽搭搭地抹着泪,急道:“大王,你想吃奶糕么,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做,等靡儿明早醒来的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不用等到过年的时候,咱们想吃随时都可以啊……”
“好,你去做吧。”军须靡不想看她伤心的模样,给她找点事做也能让她不至于胡思乱想。
“嗯,我这就去,大王,你等着我啊!”须其格往外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他,生怕他等不到自己回来。
军须靡确实没有力气说话了,微笑着冲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军须靡迷迷糊糊醒来,他这几天总是睡不踏实,看来,他确实是时日无多了。病痛的折磨令他食难下咽,每天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真恨不能早日解脱离开尘世。但他始终放不下,见到翁归靡之前,他还不能走,他得安排好所有后事才能安心上路。
新的一天开始了,看到帐外微弱的光线,军须靡告诉自己不能耽误一分一秒,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他挣扎着起身,穿衣服的时候碰倒了一只碗,碗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帐外的侍卫。
侍卫连忙冲进来,上前将军须靡扶起来,询问他有什么事要吩咐。
军须靡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坐起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去,去请右夫人,本,本王有话要对她说……”
侍卫忙不迭地奔去请刘烨,刘烨昨晚听说老贤王回来了,正准备早上去见他,看到军须靡的侍卫,便先随侍卫去看个究竟。
见到刘烨,军须靡咳嗽了几声,急道:“公主,你来,本王有事要跟你商量……”
“大王,不急,慢点儿说。”刘烨走过去倒杯温水给他,轻轻拍他的背。
军须靡顾不得喝水,只是不停摇头:“公主,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本王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大王洪福齐天,一定会长命百岁。”刘烨安慰他道。
军须靡勉强笑笑:“人终会有一死,本王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死后无忧。公主,本王欠你一句抱歉,从你嫁到乌孙,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这一切都是本王造成的。公主,实在对不起你啊……”
刘烨动容地望着他,鼻子泛起阵阵酸涩,她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军须靡这句抱歉。离开玉门关之时,她就已经认命了,她不怨天不怨地,即使军须靡对她再不好,她也不会埋怨他的。
“像你这等绝色佳人,本该在大汉找户好婆家,幸福的过一生。谁知道竟要嫁给我这个莽夫,还要遭受数不清的白眼,你心里的委屈又有几人明白。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配不上你,既然给不了你幸福,我能做的,就是不玷污你的清白。”
刘烨怔了怔,原来他不与她圆房,是这个缘由?不管军须靡所言是真是假,刘烨还是免不了感动。
“后来,听说你和堂弟两情相悦,我之所以发那么大脾气,其实只是因为嫉妒。一方面,连我都认为你们是很相称的一对,另一方面,我又嫉恨他的年轻英俊,记恨他能得到你的爱。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好笑吧,像我这种大老粗,也知道嫉妒,哈哈……咳咳……”
“大王,别说了……”刘烨红了眼眶,她从不晓得军须靡心里这么想。
“我没事,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说不出口,也不好意思对你说。现在这样讲,你可能觉得我是为了讨好,希望你以后能念及我的情分,对他们母子好一些。但我对你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心里当真是这样想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辈子犯的错,死后必会赎罪,但是我放不下的是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堂弟,还有须其格母子。”
“公主,经历过这么多事,我还有什么看不开呢?堂弟逃婚,他去了哪儿,大家心知肚明。我能理解,你和堂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心甘情愿将王位传给他,我祝福你们白头到老。但我作为泥靡的父亲,我有个很自私的请求,我希望将来靡儿能继承他王叔的王位。若是我的愿望都能成真,那就死也无憾了。”
刘烨流下眼泪,默默无声,曾几何时,能与翁归靡白头到老也是她的愿望。但谁晓得天意弄人,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而她不受控制地爱上了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她对爱不够执着?还是她本就是善变的?刘烨忍不住怨自己,也许当初,她根本就不该爱上任何人,她应该谨记汲黯大人的教诲,把自己当成和亲的工具,不要产生任何感情。
军须靡顿了顿,又道:“我看,我可能等不到堂弟回来了,公主,我打算立下遗嘱,由左贤王暂代泥靡接管王位,你和须其格来做个见证吧!”
刘烨心知军须靡不是随口说说,他怕自己等不及,所以要先立下遗嘱。这样的话,就算那些长老不服,就算翁归靡还未现身,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作乱。
“不,大王,我不能做见证人,姐姐她是泥靡的母亲,这样做也不合适。”看到军须靡失望的眼神,刘烨随即说道,“我答应你,将来会跟他们母子一条心,可是我做见证人确实不合适,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那么,我还能相信谁呢?”军须靡摇摇头,哀叹连连。
“大王可否知道老贤王昨夜回来的消息?请他做见证人,应该是最合适的。”刘烨建议道。
“哦?真有此事?快,快去把他请来。”军须靡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派人去请老贤王。
多日不见,老贤王消瘦憔悴了不少,起初他去寻找翁归靡只为做戏,但是后来翁归靡真的失踪,他找遍匈奴各地也没有音讯。此次回来,原本是想找刘烨问个清楚,不料军须靡性命堪忧,老贤王不便当他的面质问刘烨。
刘烨向老贤王说明军须靡的意图,老贤王沉默许久才道:“索朗辅佐泥靡就好,干吗非要他做这个昆莫,你不就是想拿他当挡箭牌么。”
军须靡青灰的脸庞露出羞惭之色,他叹了声,坦诚心意:“不错,我的确很自私,我怕靡儿坐不稳王位,索性把王位交给堂弟。可是,王叔,你与父王争夺一生,最终又得到什么呢?你忍心看着你的后辈重蹈覆辙吗?你忍心看着乌孙的江山支离破碎吗?堂弟坐上王位,势必会很辛苦,但这也是他的期望不是么,为了心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就算再苦他也愿意。”
老贤王看看军须靡,又看看刘烨,深吸几口气,无奈地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