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藏书楼外的姜为见到扶着雪砚远远走来的江锦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快步上前道:“大小姐,镇国侯在藏书楼的花厅等着了。”
江锦言已然料到是他。
她微微叹了口气,但却又像是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好笑,自己遇到迈不去的坎,这许君彦总是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也是,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她侧过脸,瞥了眼那花厅。
而她站的这个地方只能看到花厅门旁的架子上放着的一株兰花。
那一盆子兰花的几片细长的叶子在棕色的架子上绿的鲜艳,在冬日里极为难得、极为悦目。
她收回视线问道:“镇国侯……可有同你说过是什么事不曾?怎的这个时候来侯府?”
姜为摇了摇头道:“镇国侯来得也匆忙,只说是要见您,我瞧着似乎是有要紧事,便让那个藏书楼的婆子去通报了。”
江锦言微微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后道:“罢了,姜伯去前院忙吧,这里……我去瞧一瞧便是。”
姜为也放心许君彦的为人,于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江锦言往前向着花厅走了一步后,心里却是突地一跳。
她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感觉后,这才稳住了步子往花厅去了。
直到瞧见了那株兰花旁的一抹绣着竹纹的衣角,她才脚下一顿。
他竟就站在这兰花的边上!
那玄青色的衣衫淡然澄澈,似是要比那兰花淡雅,上头的竹纹精致异常绣工惟妙惟肖,竟是如那竹林般空灵。
大概也只有他许君彦才能如此地将竹子的淡然同凌利这般巧妙地集为一身吧。
但这实在是有种久违的感觉了……
对上他那双如墨般深沉浓郁的眸子,她怔怔道:“您……”
虽说自己在宝华山被他所救,可自己却是意识迷糊间掉下了山坡,只隐隐记得似是落在了一片温热的气息之中……
是他?
她这一怔神,竟是连行礼也忘了。
许君彦见她此时倒是有个闺阁女子该有的慌乱了,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清冽地声音悠悠响起,“不必多礼。”
江锦言这才脸色微红,没想到自己竟是怔住了,连礼数也忘了。
她刚要屈膝,却又是如方才在梧桐苑时的那一阵眩晕。
连忙起身之际,自己却已是站不稳了!
刚要撞向那摆着兰花的架子,身子已经突地一轻。
还没来得及惊呼,随后自己便蓦地落入了一个带着薄荷清香的怀中。
这薄荷清香让她转瞬清醒过来。
她红着脸稳住了身子,退后一步道:“让您见笑了,是锦言失礼了。”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丝惊慌。
见她又要行礼,许君彦眸子一暗,“不用行礼了,上回的伤还没好?怎的身子如此虚?”
上回那伤自己也是大致见过的,那件染血的裙衫至今还让自己心惊!
想到她从山坡滚下那伤痛,自己便镇静不下来……
“无碍,已经在屋里养了许久的伤了。”
说完江锦言还是微微行了一礼。
许君彦微微皱起了眉,想到方才自己扶起她的时候,很明显,同那日在宝华山救她时相比,她又轻了许多。
江锦言低
头瞧见了自己手背上逐渐变浅的伤痕,这才想到了那日冯太医派人送来的凝脂膏。
的确不是凡品,这伤痕都逐渐地浅了。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抬头问道:“那日太医院送来的药膏,是您的意思?”
许君彦讶异了一瞬,转瞬就释然了。
这丫头心思一向缜密……有多少事能瞒得住她呢?
他眼里带着丝温和,笑道:“这药膏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往年给了冯太医的珍稀药材也不少,这凝脂膏虽说是宫中用度,到底也抵不上那些珍稀的药材分毫的。
他这么一笑,原先有些冷冽甚至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了不少。
江锦言这才觉得松泛了一些,她侧过头问道:“您这次来……是有何事?”
许君彦见她仍是拘谨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他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江锦言,于是在左手边的第一把红木缠枝纹太师椅上缓缓坐定。
他抬眸道:“这件事不急……江大小姐还是先坐吧。”
江锦言因强撑着身子而微微蹙眉的动作自然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丫头一向是倔强的,恐怕自己若是察觉不出她的异样,她便要在这儿站到撑不住为止吧!
见他神色毅然,甚至还带了丝不容置疑,江锦言只好点点头,在他斜对面的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您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隐隐觉得,许君彦是为了那粮草而来。
许君彦见她脸色好了一些,这才放下心。
“江小姐该是知道章建一事了吧?”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知道章建这个人了?
看来……他知道的事已经不比自己少了。
江锦言心里一动,却仍是带了些迟疑,“您是说……”
许君彦见她如此,微微正色道:“令尊江大人这回捅得篓子的确是不小,章建的府上我已经搜过了,那批粮草怕是追不回来了。”
果然他是为了这件事才去搜了章建的府邸!
江锦言见他如此说,只能是咬着唇怔怔道:“若是没了法子……说到底,您也处于这件事之中,还是不要牵连进来为好,锦言就当做您今日没有来过靖安侯府。”
许君彦却是蓦地一双眸子里染了薄怒,“你就是这般地戒备于我?”
江锦言从未见他如此的语气,忙起身道:“我从未……”
“从未?江锦言……”
说着他却是别过了脸,“罢了……”
转瞬他已经起身到了她的面前。
“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法子……我不信你想不出。”
江锦言心下却是揪得厉害。
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得了他许君彦的庇佑!
可……这算是什么呢?
自己凭什么呢?
他又凭什么呢?
那他现如今这么说……这是在逼自己吗?
她定住了心神,抬起了头,眼里透着清亮,“镇国侯您位高权重,还是谨言慎行为好,这件事,说到底也同您的朱雀大营有关,若是您贸贸然地帮了我们靖安侯府,这许是会影响您的仕途,锦言担当不起。”
他怒意重了几分,声音也更加清冷,“你觉得我在乎吗?!”
就在江锦言被这句话惊得险些后退一步要撞上桌
角时,他忙伸手护住了她。
见她如受了惊吓的小鹿般,他心有不忍,沉声道:“锦言……若是你不想……大可以欠下这个人情。”
江锦言却似乎是没听到他那句沉声而语气复杂的锦言。
只有那句可以欠下这个人情不住地盘桓在她的脑海中。
许君彦见她听住了,轻笑道:“你不必觉得心里难安,你若是想还清,这些都是要还的”
他低声继续道:“就当做是给你的解释,你向来聪慧,自然明白,我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对你好呢。”
江锦言觉得这话就像是搬去了她心里沉重的石头,让她仿佛是能够呼吸了。
可不知为何,这话又像是悬在了自己眼前的更重的石块。
她低声道:“可您又有什么事……会用得着我这个后宅女子相助呢?”
自己又怎么可能还得清?
两世相欠……
他一次次地出手相助。
品香轩一事、于清贤一事、宝华山、甚至是托了方立谨解了自己的围……
许君彦在她身后抵着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拾起一根从她肩上滑落的乌发,缓缓缠绕在了自己的指尖。
“锦言,你还得起。”
也只有你,能还得起。
他唤自己……锦言?
江锦言慌乱地别过了脸,却错过了许君彦眼里极柔的笑意。
她微微撇了撇嘴,“原来……您今日是来向锦言讨债的。”
说完这话,江锦言此时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自己竟然同许君彦这般无礼!
还无礼地这般让自己觉得自在!
许君彦浅笑的声音极轻,却让江锦言更是窘迫了。
这一世重活以来,自己何曾这般不知所措过!
许君彦见她真的是要恼了,这才轻咳了一声,“既然你也说了是债,多欠一笔又如何?在我看来,总之是要还的……”
向来冷面淡漠的许君彦也有如此一面?!
江锦言微微咬了咬唇,“您还须得慎言,锦言可不一定还得起这人情!”
他怎么就如此笃定,自己还得上这人情?
许君彦见她咬着唇故作倔强,那淡雅至极的眉目间也多了丝娇俏。
他淡淡一笑,“罢了,你父亲可在府中?”
江锦言这才拉回了思绪,迟疑了一瞬道:“您是想……”
他哑然失笑,“明日便是调粮的期限,锦言可是忘了?”
江锦言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也对,这件事是要许君彦同父亲商榷的。
出了花厅,冬日里的凉风便扑面而来。
江锦言微微顿了顿步子,身子轻颤了一瞬。
自己来得匆忙,竟是连披风也忘了。
许君彦见前头小人儿的动作,才意识到她衣着略微单薄了些。
“让人带路就是,不必送了。”
江锦言微楞了一瞬,“您说什么?”
他不是要去书房见父亲?
她见许君彦正色地点了点头,这才发觉他望着自己有些单薄的衣衫。
面色微红,她这才对回廊旁的雪砚道:“雪砚,派人送镇国侯去老爷的书房。”
雪砚惊得张大了嘴,转瞬又明白了。
就说嘛!到底是同小姐过命的交情!镇国侯怎么会袖手旁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