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宜之走后,这账房里总是少了个做总账的人,正值九月,一年多来的账本和银钱都交了上来。
江锦言望着堆得极高的账本便有些力不从心。
“这阵子蘅芜阁的祝掌柜应当闲着,去请来吧。”
蘅芜阁是方家的老铺子了,也是当做方氏的嫁妆到了江家,这祝掌柜也是做账盘账的一把好手了。
方嬷嬷正在一旁逗着小锦程,听了这话忙抬头称是,“可不是么,小姐您就该好好歇一歇,还能陪一陪小少爷。”
江锦言点点头,“这个祝掌柜也是母亲在时的老人儿了,先让他管一年,若是不好再换了就是。”
厚厚的地衣上,小锦程身着厚厚的小袄,圆滚滚的小身子不住地扭着,伸着手便要朝江锦言跌跌撞撞跑来。
“姐姐……花花……”他前阵子已经能说几个字了,这阵子连爹爹和姐姐都说得有模有样了。
江锦言推开了眼前的一本账本,起身也坐在了地衣上,搂过了小锦程圆滚滚的身子,“程哥儿……花花在哪儿?”
小锦程举起一只还在扇着翅膀的瓢虫,咧着小嘴笑得快活,“花花……”
江锦言忍俊不禁,“这是谁弄来的?”
方嬷嬷也抿嘴笑了起来,“还不是晋元嘛?说是小少爷整日闷在屋子里会闷着,不是送些花花草草就是捉些小虫来,小少爷倒也是玩得乐呵。”
江锦言浅浅一笑,“晋元这孩子也是个好的。”
方嬷嬷点点头,“我看着晋元同小少爷在一起,当真是很护着咱们小少爷的,那时候不也是晋元和雪砚救下了小少爷?”
说到这件事,江锦言也感慨了一声,“倒是雪砚的额头……”
方嬷嬷说道:“其实倒也看不真切的,更何况那萧先生不是知晓了雪砚的额头有伤吗?我看着这两人也般配,等小姐嫁了人……也就能将雪砚这丫头定出去了。”
江锦言听到嫁人,便想到了许君彦,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方嬷嬷知晓未嫁女均是如此,呵呵一乐便逗起了小锦程。
小锦程握着那小瓢虫,也不捏死也不乱丢,倒是喜爱的很,时不时地对着它喊“花花”。
江锦言望着小锦程,慢慢又露出了愁容。
自己嫁了人以后,程哥儿又该如何?就算是自己能够将王氏处置干净了……可日后父亲若是续了弦,那继室可会一心一意对待程哥儿?
可自己到底只是他的长姐,程哥儿必然是要留在这宅子里的……
“花花……花花……”小锦程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举起一块碟子里的窝丝糖便要递给江锦言。
“程哥儿乖。”江锦言就着他的手吃下了那块糖,心里更是担忧起来。
方嬷嬷见她面有忧色,忙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江锦言抚了抚小锦程的脸颊,“我在想,我若是出了门子,程哥儿怎么办?”
方嬷嬷听了也沉默了起来。
老爷还年轻,肯定会娶一个继室,可这继室若是生了儿子,那小少爷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小姐疼爱小少爷,可却又带不走他啊……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小锦程无忧无虑地玩着小虫,笑声都很是纯粹。
“小姐,我知晓这话有些越格,可是却是对小少爷极有益处的,您若是想将来小少爷过得好,还是应该亲自对老爷的继室有个数。”
方嬷嬷的话的确是有些越了规矩,可却是肺腑之言!江锦言点了点头,“您说的很对,我不能放任程哥儿日后在这府里遇到危险或是被养歪了,这人选一定得是合适之人。”
方嬷嬷也松了一口气,“小姐,此事还不宜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江锦言含笑抱起了小锦程,“我们程哥儿一定要好好长大……”
这时候的宁德殿内却是一片冷凝,贺澜派人抱走了大皇子,这才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跪着的宫女采凌,“你说的可是真的?”
采凌带着哭腔道:“千真万确啊!娘娘!奴婢躲在屋子里想了好几日,本来奴婢想着文嫔娘娘再不会来宁德殿了,只要娘娘碰不着她便没事了,可奴婢每晚都做噩梦!”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娘娘生产那日,香茗是去了文嫔娘娘的屋子,还带了些东西回来,奴婢只当没什么大事,可娘娘难产后香茗撞了柱子,奴婢心里觉得不对,再去香茗的屋子想找那东西时,就看到文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偷偷进去拿了一个瓷瓶走了!就是香茗带来的那个瓷瓶!”
贺澜跌坐在了榻上怔了大半晌,“你可有半点虚假?!”
采凌急得哭出了声,“娘娘!奴婢不敢骗您!是真的啊……”
贺澜额前的冷汗也冒了出来,心里一阵阵的发冷,片刻后她颤抖着起了身,“你下去吧,这件事不得泄露出去,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采凌忙谢了恩,这才退了下去。
文春晓!
是她?!
这个名字已经沉没在了自己的心底,这时候却被以这种情况翻了出来!
本以为她只是择良木而栖舍弃了自己,可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般害了自己?!
若不是锦言赶到,若不是自己强撑了下去,或者又任何一丁点的差错,自己就会一尸两命!
是了,自己一尸两命,当时唯一的皇子便没了,还能将这脏水泼到叶贵人身上!
这怎么看……都将是她文春晓最大的胜局!
贺澜顿时感觉有些胸闷了,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她便红了眼眶。
是自己相信了这个女人!是自己引狼入室!是自己没有戒心没有防备,让她轻易接近了自己……
差一点……自己就害死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啊!
自己蠢笨糊涂死不足惜,可自己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她到底是有多狠的心!
贺澜哭倒在了榻上,手里紧紧揪住了一个燕纹绣枕,直到将所有的愤恨都哭了出来。
到了晚食的时候,宫女抱来了大皇子。
渐渐养好了许多的大皇子已经变得圆润起来了,也不像之前那样皱巴巴的了,只是还没有足月所以不能见风不能着凉,甚至每日还要见两次太医。
贺澜肿了的眼睛异常憔悴,她抱起了大皇子,又怕勒紧了他又松了一点儿。
“皇儿,是娘
亲不好……”
她止住了泪意,望着睁开眼睛两眼汪汪的大皇子,此时心里满是愧疚,也有一丝庆幸,若是自己当初撑不住了,那自己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许他还会落到文春晓的手里,成为她固宠的工具!
她猛地想到了锦言说过,要小心文春晓!
这时候,像是揪住了一把救命稻草,贺澜忙抬起了头,“去,快去请江大小姐,就道我明日请她来看大皇子。”
那宫女忙点点头退了下去。
静心殿里,此刻正站着高大挺拔的睿王和一个鹅蛋脸、有些高挑的华贵妇人。
上首坐着的王太后身旁站着一个身着黄衣宫装的女子,正是羽彤。
羽彤眸子里的愁态几乎掩盖不住,视线像睿王和睿王妃的身上飘去,自己又该置自己于何地?
她紧紧揪住了衣袖,想走却又忍不住想留下,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睿王因着立了大功,如今也被永宁帝倚重。
而身旁的睿王妃则是平阳侯的嫡女杨锦,当时二人的婚事仓促,甚至大婚后就连夜往平洲而去了……
睿王突然跪在了地上,“周清还请太后下旨让我同王妃二人和离。”
杨锦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还请太后下旨。”
太后有些捉摸不透了,沉默了半晌,“怎么?当初匆匆成婚,今日又这般仓促地要和离?”
睿王脸色不变,一旁的杨锦同样也是一脸正色,甚至还帮着说话道:“我们都考虑清楚了,也已经销了档子,只是今日来想请太后做个见证。”
这时候,杨锦抬起头望了眼羽彤,眼眸中甚至有一丝歉意。
的确,自己霸占了这个位置三年,害苦了这对苦命鸳鸯,如今王家已除,该尘归尘路归路了……
羽彤紧张地抬起了眸子,却见周清带着暖意盯着自己,如同几年前的每次见面,都是那般的让自己心安。
错别三年,真的可以再次回到原点?
太后望了眼一旁的羽彤,见她的眸子紧盯着周清,心里也了然了,她平静地说道:“锦儿便先回去吧,从平洲大老远地赶到了洛阳,先去歇着。”
杨锦知晓太后这是要同睿王单独说话了,忙行礼退了下去。
太后见睿王仍是跪得笔直,淡淡道:“你也不小了,先帝在时总担心你这个弟弟,如今又和离了,你让哀家怎么像先帝交代?”
睿王朗声道:“我愿对羽彤姑娘下聘。”
羽彤心里一紧,双手紧紧握住了帕子。
三年来自己总也忘不了,他那场大婚,火红的灯笼一字排开,披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轿,还有一身新衣俊朗不凡的他……
这一切都不止一次地闯进了自己的梦境,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靥。
如今,真的是要回到起点了?
不,他向自己下聘了……
太后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甚至开口道:“彤儿,替哀家添些热茶。”
睿王急急地抬起了头,“太后!我是真心要求娶彤儿!”
“哀家若是不同意呢?”
啪得一声,羽彤手里的茶壶碎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