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耶特实在不应该走,他搞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虽然怒意渐止,可路易仍然愤而不平。
“是北美吗?”玛丽?安托瓦内特问了一声,接着忧虑地劝道,“路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如果你将这场战争视为不列颠王国的内战,那么你就不要插手。”
“只是暂时是内战罢了。”路易握起玛丽?安托瓦内特正抚摸着他头发的左手,同时说道,“北美已经有了一个类似国家议会的机构——大陆会议,还有了名义上的正规军——大陆军,而当地原本就有独立的行政系统,这已经是一个国家了。”
路易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手贴到了脸颊上,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的同时,说:“随着从不列颠本土抽调的援军到达,北美战事必然会朝不利于大陆军的方向发展,那个时候,大陆会议为了扭转战局,必然会向欧洲求援。他们若想要让欧洲国家出兵救援,必然会创造一个值得欧洲出兵的正当借口。”
“如果这场战争仍然是伦敦和殖民地之间的战争,那么所有人都不会介入,但如果是一场国与国的战争,那么欧洲各国也有了介入的理由。”玛丽?安托瓦内特神情凝重地猜测道,“你是认为北美会独立,成立一个新国家?”
“是的。”路易点了点头。
他神色复杂地说道:“北美一旦独立,必然会派使者来欧洲,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法兰西。一旦他们来向法兰西求援,我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认同地点点头,说:“法兰西和不列颠有着世仇,七年战争的失败所带来的阵痛还未消失,北美的求援使者一来,不用花费多少工夫,就可以令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的所有人燃烧起复仇的火焰。”
“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来逼迫我。”路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要发生战争吗?”玛丽?安托瓦内特突然正色问道。
路易摇了摇头,又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不希望战争?还是希望战争?”玛丽?安托瓦内特不解地问道。
“我无法避免战争。”路易深吸了口气,说,“当所有人都希望我发动战争时,我即使是国王,也没有办法阻止战争发生。”
“不,你可以的,只要你希望的话!”玛丽?安托瓦内特安慰道。
“不!”路易摇了摇头,说,“一个国家分为贵族和平民。作为国王,最佳状态是同时获得贵族和平民的支持,这样可以保证国家不会出事。如果无法同时获得贵族和平民的支持,那么就要优先获得平民的支持,因为平民的人数永远在贵族之上。如果不能获得平民的支持,那么就寻求贵族的支持,利用贵族来作为抵挡流言蜚语的护盾和治国的工具。”
玛丽?安托瓦内特顿时恍悟道:“你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失去贵族和民众的支持?”
路易点点头,说:“在战争和民众的支持间,我会选择后者,但是,这场战争非同寻常,一旦发生,其惨烈程度必然会和七年战争一样,那个时候,整个国家都会陷入困顿。”
“那是战争失败时会发生的。”玛丽?安托瓦内特轻柔着路易脸颊,柔声说道,“如果是胜利的话,便可以在停战条约上得回战争时的损失。”
“是的,是可以在战后条约上挽回损失,但是,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条约上挽回的可以完全弥补战争时失去的。”路易站了起来,转身望向玻璃窗外的巴黎,神色凝重地说,“作为国王,必然会为了国家而发动战争,但是,如果发动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替自己树立权威,那样必然会被民众厌弃。我的祖父路易十五就是因此而成为了受人厌恶之人。”
玛丽?安托瓦内特慢慢走到路易的身旁,然后从后抱住了他,并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接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靠着。她感受到了路易此时的心情,却为不能为其分担责任而苦恼。
路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决定了,我要去北美,要去亲眼看看北美是不是值得法兰西出手支持。”
“什么?”玛丽?安托瓦内特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路易,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路易转过身来,对着玛丽?安托瓦内特,清清楚楚地再说了一遍,“我要去北美。”
“不,路易,你不能这么做。”玛丽?安托瓦内特错愕地急忙劝道,“你是国王,你不能抛下你的国家,去遥远的……遥远的野蛮之地。”
“在战争到来之前,我必须要对这场战争有个清醒的认识,必须对法兰西士兵即将开赴的战场有所了解。”路易严肃而又情切地说,“正因为我是国王,我才必须要去,因为这是我对这个国家的责任,也是我作为国王的义务。”
“你说的这句话一定会感动所有人。”玛丽?安托瓦内特饱含热泪,却摇着头、硬着心肠说,“但你不能说服我。我不能让你去遥远的北美冒险。在我的眼里,你不是国王,你是我的丈夫,你不属于这个国家,你只属于我!”
她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宣示着主权的口吻,令路易无比温暖。
若是在平时,路易必然会因此而甘愿做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俘虏,但在此时,他深知有着比玛丽?安托瓦内特更为重要的事。他要做一个有作为的统治者,但前提是这个国家承认他的统治地位。为此,他就必须有所付出。这就好似一场交易,他付出作为人的一切,以换取整个国家的国民的心。
“玛丽,我对于这个国家并非不可取代。”路易强忍着心痛,说道,“安东尼担任名义上的监国,但是由你来执政。内阁和议会会互相牵制,所有的政务也有惯例遵循。我这次不会去太久,所以不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玛丽?安托瓦内特摇着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是不会死的。”路易微笑道,“即使上帝允许,法兰西人民也不会允许;即使法兰西人民允许,你也不会允许。只要你不允许,我就不会去天堂。”
玛丽?安托瓦内特任凭眼泪流在脸颊上,一脸正色,语气强硬地说:“我不希望你去,我不允许你去。”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你不用再说了。”路易刚说完这句话,便觉语气太重。
他不忍心之下,便伸出双手想要抱住玛丽?安托瓦内特,可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却突然退后一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望着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背影,路易喃喃地自言自语:“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我应该留下来吗?”
若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路易可以留下来,但作为国王,他必须去。
他为法兰西创建了一套内阁、议会互相节制以达到分权作用的制度,在这一制度下,首相可以替代国王,国王只是一个法律上的象征,而非再是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的必需品。在这种情况下,他即使离开法兰西,法兰西也可以正常运转。
他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国王享受着国民赋税,拥有超出常人的待遇和地位,这一切并非因为血统和国王自己定下的法律得来,而是国王以自由作为代价换取”。为此,他必须亲自前去北美,这样才能够确定北美战争对法兰西是利益多,还是忧患多。
路易当机立断,立刻开始了赴美的装备。作为国王,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坐船去北美,因此,他决定使用拉罗谢尔伯爵的化名。为了进一步隐藏行踪,他决定以“出国巡游”作为离开巴黎和宫廷的借口。
赴美军队方面,除了早已决定的1500名轻步兵团,路易只准备再带上现由佩里尼翁上尉和蒙塞上尉共同率领的500亲卫,以及忠诚的侍卫奥热罗准尉及有着卓越潜力的安德烈?马塞纳上尉等若干人。
船舰方面,路易计划临时编组一支运兵舰队,该舰队的旗舰为刚在科西嘉造船厂建成下水的一艘拥有水密隔舱技术的护卫舰,其余的战舰还有七艘,其中三艘是用来护卫的三级战舰,剩余的都是武装商船。他这次只求速度。
赴美军队虽然是法兰西正规军,但路易却决定取消番号,甚至重做军服,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支军队的真正身份,以防止在与不列颠正式宣战前造成不必要的纷争。
路易在决定亲赴北美的一刻,整件事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已经不再是为了练兵,而是为了不久后可能爆发的战争制定战略。
然而,在只需要派遣一位密探便可以起到相同作用的情况下,作为国王的他却一意孤行,其原因并非是只为了亲临战场,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发动战争的理由。因为他才是这个国家真正最希望发动一场战争,一扫七年战争溃败的阴影,重令法兰西回到世界巅峰的人。他只是在良心上有所不安,因此要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说服自己,也说服未来所有研究历史的人。
这一刻,他不过是在借口履行国王的职责,来为自身的野心创造一个正当的说辞。因此,他在望着玛丽?安托瓦内特远去而喃喃自语时,心中是一份愧疚之情。但是,他绝不后悔。他为了国家都可以付出一切,更何况现在为的是自己的名声。
他为了这一切,早已经对不起了许多人,现在更是无所谓再多几位对不起的人。对于未来,他的心中更是已经有了再对不起更多人的觉悟。
他明白,这就是已经被包括路易十四在内的无数前人证明过的王者之路。王者总是孤独和卑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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