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初至这个时代的时候,我心中是忐忑不安的。
断头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甚至还因为前世通过网络所一知半解的一些启蒙思想,而萌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天真地以为利用那些现阶段还停留在文字阶段的所谓新思想可以改变历史,处理这个复杂的国家,以致于我在这个时代的前十几年,都没有真正的去学习过我前世想都不曾想过的阴谋、算计等政治伎俩。
我正是因为太过天真,以及迷信启蒙思想,所以在我新生命的早期阶段,我居然与我有着共同利益的贵族们少有接触,甚至还对他们有种莫名的敌意。
我毕竟是太幼稚了,也太天真了,甚至现在想来,我那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国王,一旦启蒙运动由文字发展为人民手中的刀枪,那么我就必然会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我就会像历史上的路易十六那样,最终死于这批暴民的手中。
将我从天真和幼稚中带出来的,是我的祖母。是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政治,政治往往伴随着暴力和流血。无论是哪一种形势的政治,阴谋还是阳谋,暴力和流血便如同情人一般,永远会跟在政治之后。
这四年来,我开始努力补课,其中,我最为重要的一门补修课,那就是和贵族们的关系。
政治中,人皆不可信,无论同伴是贵族还是平民,只有利益才是彼此的牵连,其他的都是虚无。贵族固然各自有私,但是平民又何尝无私?但是,平民的私心往往需要贵族的牺牲才能满足,贵族在遇到了平民的挑战后,也有可能为了相同的利益而联合起来。共同的利益往往是保证盟约最好的誓约物,到了危急关头,有着共同利益的贵族才是最为可靠的盟友。
试图修补与贵族间关系的我,在这几年内得到了我的祖母很大的帮助。
贵族人数众多,若是一个个去接触的话,那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贵族间其实存在着派系,如同当年的蓬帕杜夫人一派和反蓬帕杜夫人一派。每一个派系都有着派系中的强势人物或者家族。
通过祖母的关系,我认识了沙特尔公爵路易·腓力·约瑟夫。
沙特尔公爵比我大上七岁。我初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八岁,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巴黎有名的花花公子了。巴黎稍有一些姿色的女人,几乎都是他的目标。他换女人的次数,全法兰西恐怕也只有蓬帕杜夫人在世时每天换衣服的套数能够相比。
虽然沙特尔公爵的品行不堪,可是他的身份却不一般。他是法兰西最富有的家族——奥尔良家族的继承人,这是一个比法兰西国王还要富有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是法兰西权力山峰上不可估量的重要力量。
也许是实际的年龄差距,沙特尔公爵并没有兴趣和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接触,因此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特别深的友情。但是,为了能够弥补当年在蓬帕杜夫人事件上的失误,我仍然需要用尽一切手段,去讨好这个沙特尔公爵。比如允许沙特尔公爵可以偶尔用我的名义,将他看中的姑娘约出来。当然,这么做也不只是为了讨好他,我也顺便完成了祖母交代下来的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穿梭于花丛中的贵公子的课程。
不过,沙特尔公爵对我的影响也仅仅止步于此,作为将会在未来成为奥尔良公爵的人,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对启蒙思想颇为认同。
如同其他年轻人都会经历一段幼稚的悸动时代一般,沙特尔公爵如今的思想十分激进,脑袋中充斥着一堆来自于名为思想家的幻想型精神病者所写出的名为思想实则为指导人民将国家越弄越糟糕的不负责任的理论文字。
他就像以前的那个不成熟的我,以为靠几本未实践过的书籍便可以解救国家和平民,事实上这样反而会造成矛盾激化,最后受害的还是平民,受伤的还是国家。但是,与我对启蒙思想不过一知半解的状况不同,他早已经阅读过了诸多名家的著作,脑袋中的思想也已经十分顽固。
他始终不成熟,不成熟令他变得天真。要在法兰西这块君主、贵族存在了一千年的土地上实践启蒙思想,那无疑是在撒哈拉沙漠中心打水井,除非是将地球彻底改造一番,否则根本不可能。然而,若是在法兰西来这么一场翻天覆地,那么恐怕就算是他,也难以自保。
然而,沙特尔公爵会被启蒙思想所困,这对我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他这样的人几乎都是不切实际,喜欢天马行空,这种人可以用志大才疏来形容。志大才疏者,在政治上没有任何的威胁,相反弱点还会有很多。一旦他真的在哪一天中邪了,恐怕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不过,无论未来怎么样,至少这四年之中,我通过他,算是完成了与奥尔良家族搭上线的工作。毕竟这个家族在蓬帕杜夫人时代支持的是我的父亲,如今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们也需要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我也不是只和这么一个家族接触,事实上大大小小的家族基本上也见了很多,有些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家族,有些却是在地方上有着一定影响力的乡绅贵族。
在与这么多贵族的接触中,我意外发现,那套启蒙思想已经侵入了许多下一代贵族的脑中。启蒙思想的威力,已经那些名家手中的笔所制造出的能量,令我不得不注意。只是,我对启蒙思想这种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经过验证,还没有进入广大平民心中的新物事并没有兴趣,我只是对那些作家、思想家的笔产生了兴趣。
我需要一个御用笔手,我需要这个笔手为我“歌功颂德”,即使这些功德完全是捏造也无所谓。只要这个笔手有足够的影响力的话,那么他所写的文字就是事实。我需要在民众间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以求能够在上位之后减少来自民间的压力,并且令我能够在民众面前有更多的转圜余地。
我想到了一个人,伏尔泰。
现在的法兰西,伏尔泰不仅作为思想家还是一个普通人,他都十分特别。他是少数几个不反对国王存在的思想家之一,同时他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品格高尚者,他几乎没有任何的丑闻。
借用伏尔泰先生伟大的笔,来塑造一个光明伟岸的法兰西王储路易。我自认为想法很好,但是在我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却有一个致命的阻碍,使其成为梦幻泡影。因为我还不被允许离开凡尔赛。
我的祖母在将我“软禁”起来的时候,曾经说过“除非她死或她认可,否则不会让我出来”的话,这意味着我将要继续等待。
我并没有再等待多久,一七六八年,在我失去自由整整四年后,我终于摆脱了枷锁,只是交换条件却是沉重的。
好不容易已经产生了一些亲人情感的祖母,她在这一年结束了六十五年的不算灿烂的生命。
她临死的时候,含笑对我说:“路易,你恢复自由了。”
我父亲死后,我就可以正式用上“路易”这个名字,而不是将它作为一个摆设。然而,我的祖母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称我为路易。她一直叫我“奥古斯特”,也许她是没有认可我的能力,也许她是叫起“路易”就会想起我的父亲,答案不得而知。
她的逝去并没有对王宫产生多大的影响,国王陛下依旧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依旧搂着她的情人得过且过;其他贵族依旧围在国王身边,竭尽心力地讨好最高统治者。
我没有悲伤,但是却有无限地惋惜和感叹。或许人便坚强了,心就会越来越硬,不再会流泪,不再会悲伤,变得冰冷,变得无情。惋惜和感叹是现在的我所能表现出的极限,这或许是祖母多年来对我施加的“爱的教育”的成果,我相信她如果多活几年,我连这起码的一点惋惜和感叹都不可能会有。从这一点来说,我祖母现在逝去,或许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我还能活得像一个有着一点点真情实感的人,而非是六亲不认、心底残忍的暴君。
王后死后,宫中秩序并没有变乱,所有人和事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我却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一笔迟到的横财。
当年蓬帕杜夫人死后曾经给了我一笔可观的遗产。这笔财产后来在审计的时候被我的祖母以我的名义提前取走,其中还包括了现在已经发展为法兰西与瑞士边境最为繁荣的工业城镇费尔奈的所有凭证。现在,它们回到了我的手中。
钱永远是一件好东西,虽然暂时我还不知道它应该怎么用,但是拥有它们对我不会有什么坏事。
除了钱之外,同时到我手中的还有一封蓬帕杜夫人亲笔写给伏尔泰的介绍信。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是冥冥之中就有注定?我正愁没有门路可以去认识伏尔泰,现在居然从天上掉下来了这么一件东西。若是在四年前得到了,我绝对不会明白这封介绍信的价值,而现在,它正是我树立良好形象的第一步的重要工具。
我并没有急于前往费尔奈。因为现在的我就算是站在伏尔泰面前,也很难让他动起笔来,我还需要等待。只要伏尔泰活得够长的话,在我成为国王之前,我都可以先不去理他。我要将他放在最关键之时来使用,不能提前浪费了。
费尔奈这座昔日的村庄,今时的城镇,在暗中实际上得到了我祖母的照顾。当年我的祖母虽然摧毁了蓬帕杜夫人一手建立的影子帝国,但是她还是留了一手,那就是费尔奈。因为在蓬帕杜夫人所有的遗产中,当年的那座小村子并不惹人注意,所以,费尔奈得以在贵族的眼皮底下成长起来。
它虽然是法兰西的领土,但是却不受法兰西的监管,这是当年蓬帕杜夫人得到它的时候顺便从我祖父那边讨要来的权利。费尔奈实际上是一个自治的区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费尔奈可以不缴税了,只是税款不用收入国库,而是分成两份,一份为镇民自治委员会的公款,一份为所有者的红利分成所得。
今年,作为所有者的我,可以分得五十万至一百万里弗尔。这就是工业化后所带来的经济优势,如果继续下去,我相信收入还会增多。
不过,我也深知以我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保卫自己的财产,如果我将我的收入暴露了,我很有可能失去它。因此,我执行了这几年我祖母的策略。
她将每年从费尔奈得到的分红全部又返还回去,投资费尔奈的产业,以使得费尔奈能够连续几年进行升级。我也照此办法做了。
所以,在年底的时候,当费尔奈方面的联络者给我一张账单和收据后,我也只能干看着唉声叹气。
PS:那些钱和收入是胡编乱造的,不要认真。反正就是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