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脸色徒然一变,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并心存怨愤,但始终没有人出言反对,即使是罗马皇帝约瑟夫二世也是神色凝重,试图向在同一排的妹妹送去眼神示意,暗示她“听从母亲的命令”。
约瑟夫二世的暗示不可能被玛丽?安托瓦内特看见,但却被在他斜对面的路易发现。此时,路易不仅体会到了泰斯辰公爵夫人在哈布斯堡宫廷中骄纵、傲慢到了什么地步,更是体会到了玛丽娅?特蕾莎女王在奥地利宫廷中的绝对权威,他也因此明白,为何有着神圣罗马皇帝名号的约瑟夫二世始终无法掌握实权,他们母子在气势上还有着十分明显的差距。
玛丽?安托瓦内特初时和所有人一样,也露出了愤懑之色,但随即脸色立刻转为平静。她语气平缓地问道:“请陛下告诉我,为什么法兰西王后需要向一个地位低下的人道歉?”她没有去问“为什么是自己道歉”,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经知道——母亲总是毫无底限地偏袒克里斯蒂娜。
“正因为是王后,所以才需要比一般人更为大度。”玛丽娅?特蕾莎粗着嗓子,略带怒意地说。
玛丽?安托瓦内特心中一怔,无言以对。她之前称呼母亲为“陛下”,提起自己的“法兰西王后”身份,目的就是为了宣示身份,并以这一身份令母亲收回命令。然而,她没有想到母亲棋高一着,反而以世人皆知的“王后品行”作为反驳理由。
她在这里有着两种身份,以玛丽娅?特蕾莎的女儿的身份,她不得不无条件听从母亲的命令,道歉。而以法兰西王后的身份,她仍然需要道歉。现在的这骑虎难下的情况,是她初时没有想到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微颤着嘴唇,不得不屈从于玛丽娅?特蕾莎的命令,她艰难地从口中吐出来“抱歉”。然而,直到此时,她心中都不能承认是以玛丽娅?特蕾莎女儿的身份道歉,她的尊严不容许她如此。因此,她以“法兰西王后高贵的品行”来安慰那颗受伤的心灵。
可惜,这不过是她自欺欺人。
此时,泰斯辰公爵夫人笑媚动人,仿佛争胜之后盛开的红玫瑰,既迷人,又有着不可撼动的花王桂冠。
随着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道歉,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就缓和了,之前紧张的众人,在这一刻也纷纷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只听泰斯辰公爵夫人说道:“安东尼娅刚才说了,法兰西国王陛下是个喜欢征服的男人。”
她娇媚的笑容下,依旧藏着看不见锋芒的匕首。就仿佛艳丽的玫瑰花朵下,隐藏着密密麻麻的花刺。众人见到这朵玫瑰花再度绽放,内心皆是皆是一紧,他们都知道花刺将再度袭人了。
她看向斜对面的路易,娇媚地笑问道:“陛下,您能告诉我,您在巴黎有哪些战利品吗?”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脸色本已不是很好,如今更是阴暗。不只是她,在她斜对面的那不勒斯王后也是越发愤懑,约瑟夫二世、利奥波德等人的脸孔也比刚才都要难看。他们都觉得泰斯辰公爵夫人有些太过分,却碍于母亲,而不敢出面制止。然而,也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有反应。马克西米利安大公旁若无事地对付着餐桌上的食物,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与玛丽?安托瓦内特隔着一个那不勒斯国王的帕尔玛公爵夫人,虽然并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干其他事,只是面无异色地镇定坐着,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冷漠反而骇人。
路易本无意卷入哈布斯堡王室的勾心斗角,更不想得罪玛丽娅?特蕾莎身边的红人,进而得罪她本人,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无法全身而退,因此,他也决定豁出去了。
他拿出了对付女人一贯的手段——迷人的微笑,伴随着微笑,他开口说道:“我是喜欢征服,但是,我的战利品很多。我不知道您要知道哪一类别?”
“类别?”泰斯辰公爵夫人笑容依然。她虽然语气中有着不解之意,但神色间却看不出疑惑之色。也正是因为无论心中如何,脸上都是迷人的笑容,她才会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得父母的喜爱。人总是无法排斥迷人的笑容,更何妨是来自女儿的迷人微笑。
“是的。”路易点了点头,说道,“我喜欢征服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珠宝、艺术品、烈马和土地。”
“土地?”泰斯辰公爵夫人的笑容不再迷人,而且在这一声惊愕声中渐渐收起。
“是的,土地。”路易从容自若地说,“我征服的第一块领地是科西嘉岛,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岁。”
“十五岁?”泰斯辰公爵突然惊呼起来,“真是太年轻了,如果我的姐姐还活着,一定会高兴坏的。”他刚一说完,便见对面的妻子狠狠瞪来一眼,这令他不得不渐止笑意,黯然底下了头。
没人将泰斯辰公爵的话当一回事,因为根本没有人当他存在。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因此在寻常时候,他都以沉默度过这不愉快的家族晚宴。然而,今次不同,法兰西国王毕竟是他的外甥,他这个舅舅下意识地就将外甥的荣耀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并想借此抒发以往在奥地利宫廷中的不快。所以,他才会突然地发言。
泰斯辰公爵的插曲过后,公爵夫人再次露出了微笑,用感慨的语气赞道:“十五岁,确实年轻。陛下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国王。”
“谢谢,夫人。”路易微微一笑,立即又说道,“科西嘉虽然是我征服的第一块土地,但并不是我在成为国王前最伟大的一次征服。”
“那您最伟大的一次征服是什么?”泰斯辰公爵夫人带着微笑疑惑地问道。
路易短促地吐出了一个词:“波兰!”
这一声后,突然响起“啷当”一声,原来是一直埋首食物中的马克西米利安大公的手中的刀叉滑落,砸在了瓷制餐盘上。除他之外,其他人也坐立不安。约瑟夫二世、利奥波德、斐迪南大公等,甚至连泰斯辰公爵夫人也惊恐地来回在路易和母亲之间转头。与此同时,玛丽?安托瓦内特和那不勒斯王后却露着得意的微笑。众生百态,玛丽娅?特蕾莎众多儿女中,唯有帕尔玛公爵夫人依旧冷漠,什么反应也没有。
帕尔玛公爵夫人就在路易的斜对面,因此路易能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在他的眼中,餐桌上还有一人也是如此冷漠,那就是玛丽娅?特蕾莎。这令他非常意外。他之所以要提起波兰,是因为他早就听说,当年奥地利、普鲁士和俄罗斯结成联盟瓜分波兰时,玛丽娅?特蕾莎非常反对,甚至因而与约瑟夫二世闹翻,其后,她便常因此事而去礼拜堂忏悔,更是不允许在宫廷中提及波兰。
气氛骤然变冷,但立刻又回温。
这时,泰斯辰公爵夫人便说道:“波兰?是的,我想起来了。若非是您的胜利,也许那场战争到现在也不可能结束。”
她顿了顿,偷偷瞧了一眼母亲,见没什么变化,便放心地再对路易说:“陛下,无论是科西嘉,还是波兰,都没有您的另一次征服影响大。”
“您说的是萨丁尼亚?”路易问道。
“是的,陛下。”泰斯辰公爵夫人说,“萨丁尼亚被您两次征伐,一半的国土并入了法兰西版图,一般的国土作为法兰西的傀儡存在,这还真是伟大的战役。”
“您说得对。”路易突然灵机一动,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说,“萨丁尼亚确实是我最成功的一次征服。这个王国现在只拥有皮埃蒙特,而我的弟弟兼任着皮埃蒙特公爵。这个王国确实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他高兴之余,突然哀声一叹,道,“阿图瓦不是一个有能力的管理者,皮埃蒙特太过复杂,我真是很担心他。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拥有一个像泰斯辰公爵这样有经验、有威望的管理者。”
众人一怔,其中特别是泰斯辰公爵格外兴奋,公爵夫人格外惊讶。
“泰斯辰公爵殿下担任匈牙利总督期间,成功地将匈牙利约束在了奥地利之下,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但是,唉……”路易再度一叹,无奈地说,“可惜公爵殿下现在仍然是匈牙利总督。”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能去法兰西为您服务。”泰斯辰公爵虽然语气沉缓,但他在几乎不假思索的情况下便开口,这无疑暴露了他心中的迫不及待。匈牙利总督的名声很响亮,但在一切权力归属玛丽娅?特蕾莎的情况下,这个总督不过是个虚衔。
不待众人反应,路易立即“哼哼哼”地一笑,玩味地说:“如果这样,法兰西人会认为我将国家出卖给了奥地利。但是,我真的很不想失去你这个管理能手,如果您能离开您那位美丽的奥地利妻子的话,我就会立刻任命您为皮埃蒙特总督。”
“哈哈哈哈!”马克西米利安大公憨憨一笑,但也唯有他这个知晓路易幽默的人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
其他人的脸色在此时都已阴沉得骇人,他们也完全沦为了看客。此时,他们最关注的既不是路易,也不是泰斯辰公爵和公爵夫人,而是一直沉默的玛丽娅?特蕾莎。他们中,不仅有幸灾乐祸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和那不勒斯王后,也有一直冷漠的帕尔玛公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