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皇上才赏的那对玛瑙流苏簪拿来吧。”
然若恬然一笑, 任由身后的玉珠儿为她梳好小巧的燕尾髻,再系上青莲色的碎花绸绢。两把头左侧戴上一枚莹润的珍珠流苏步摇,摇曳生姿。左右耳各戴一枚青白色的珠玉耳环, 玲珑剔透。最后插上福临赏的一根黑的、一根粉的雕花镂空簪子, 打扮停当后对镜一照, 果真是分外娇艳。
今日是宫内例行的为新人举办的宴会, 说起来这还是然若第一次在新人面前正式露面, 自然不能马虎了穿衣打扮。
宫宴是由娴妃主持的,不同于以往,这次的宴会娴妃设置在乾西湖上的龙舟中, 佳人宫娥临水欢笑,耀眼的宫灯映出画舫凌波与彻夜的繁华。清风折柳, 意蕴酒肴皆佳。且不管真假, 众人皆是言笑晏晏, 心情颇佳。
除了一人。便是前些日子由太后做主赦免了的贞妃。贞妃虽说恢复了景仁宫主妃的位分,但毕竟不同于以往了。在出那件事之前, 她是贵妃,是唯一一个站在后宫最高峰的。而今却让嫣妃娴妃二人出尽了风头,尤其是那个娴妃,一跃几级与她平级不说,现在还甚得皇上太后信任, 就连皇后都顾忌着她几分。虽说长公主不大看好娴妃, 但长公主毕竟是公主, 后妃的事并不能插上多少手。何况, 长公主雅图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
贞妃正神伤的时候, 随意一瞥发现坐在自己一旁的莲妃看起来脸色也不太好,许是被那鹤顶红吓到了?贞莹心里突然传来一阵快慰, 好像看着别人受苦,她自己心里头的苦仿佛就减轻了几分似的。说起来也奇怪,她这几日也是经常头晕乏累,就算是太后福临这次让她操持宴会,她怕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那边嫣妃却是酒过三巡便没了兴致,和福临糯声说着想回去看看七阿哥和七公主。福临抵不过然若央求,便差人抱了小公主和小阿哥来,却是如何都不允了嫣妃先回去的。众人也都是第一次见小公主小阿哥,自然个个都巴望着瞧瞧嫣妃这一对儿女是如何应了福临口中的“福兆”。
七阿哥是个独特的婴孩,不哭也不闹,乖巧得很,却不似当年四阿哥一般呆滞。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一旁嬉笑着的小妹妹淇琇。
淇琇闹了一会儿,却也困了。小孩子觉多,然若也就不再逗弄淇琇,又怕宴会太吵扰到了女儿,便恋恋不舍地让芳萍玉珠儿二人抱了两个孩子回宫。这还是福临给的恩典,七阿哥七公主与嫣贵妃同住。
转眼已至亥时,到了内务府请福临翻牌子的时候了。然若还未出了月子,福临最近也就未如何翻牌,顶多偶尔应太后的要求翻一两次娴妃莲妃的牌子,而近日莲妃身子也不大好,便只有娴妃受过两次传召罢了。
然若凤眸微挑淡淡地瞥了那绿头牌一眼,便回过了眸子。她看到第三个牌子上赫然写着“延禧宫常在佟佳氏”的字样,心里微微一疼。她既希望福临翻悠乐的牌子以免给外姓人分了宠去,又希望福临不要翻她妹妹的牌子。福临却是一眼都不敢看然若,想了片刻才道:“朕今日还有些奏折没有批完,就独宿于养心殿吧。”然若心中一轻,几个常在答应面上却是有些失望之色。那边宝贵人、梅贵人虽说面上没多大反应,悠乐却在梅贵人眼中发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愠怒。
宴会还在继续,然若却没了什么心思继续玩乐,推说饮多了酒头晕,便拉着柳青出了船舱吹吹冷风。
二人行至门口,柳青却突然拉住了然若。然若正奇怪的功夫,柳青抬手为然若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儿,莞尔道:“虽说是夏日,主子身子也未好全呢,小心夜风凉。”
然若心下感动,轻轻拍了拍柳青的手,二人便继续向船边走去。
龙舟很大,沿路的宫女太监见了然若皆是行大礼问安。然若今日一身月白纱纳花卉纹单氅衣,外罩一件缂丝竹石紧身,华贵逼人,贵妃派头十足,那些入宫不久的宫人甚至见了然若都吓得直哆嗦,生怕做错了一丝一毫惹得贵妃娘娘不悦。然若眼瞧着只觉着好笑,到了船尾才苦笑道:“青儿,本宫看起来很吓人吗?”柳青含笑摇了摇头,然若羽睫扬起看向夜色苍茫,似是感叹:“本宫年末才满十八呵,就已经被这么多人跪过、怕过了,本宫是不是应该很满足?”
柳青听出然若话中隐约的悲凉之意,正不知该如何安慰的功夫,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稳稳传来:“微臣伊尔根觉罗玄澈给贵妃娘娘请安!”
二人闻声皆是一惊,然若转身看向玄澈,本欲出声呵斥他夜间出现在自己面前,转念却想到上次在鸿恩寺还是他救了她的命,语气便温和了些许:“免了吧。这么晚了,大人在此可是有何公务?”
那次玄澈救了然若之后,然若便派人仔细调查了玄澈的身世。他家中清白,父亲是前任御林军副都统,为人公正,并未结党营私。他子承父业,五年前进了御林军。因为前年福临狩猎时救驾有功,替了父亲的位子成为御林军四个副都统之一。可别小看这副都统之位,好歹也是个正二品的官员,因此然若才会尊称一声“大人”。
玄澈抿唇一笑,起了身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娴妃娘娘差奴才领着御林军一百人于龙舟保护圣上和各位主子周全,微臣刚好巡视至此,见到娘娘,便来拜见。”
然若稍稍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是有公务在身,也不至于被外人误会了去。说起来这还是自然若落水后二人第二次见面,然若不免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云云。
那边得了消息的皇后却不这么认为,皇后先敬了福临三杯,又建议福临不如也出舱走走,福临念起然若,便点头应了。帝后二人双双起身,众人皆是低眉俯首相送。虽是夜里,帝后身后四名宫女仍是分别手执龙旌凤旗、雉羽宫扇,一行浩浩荡荡。福临不想人多扰了好心情,便摆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只留了梁九全、梁九功与皇后身边的冰岚与锦瑟二人。
一边悠乐见帝后二人同时出了船舱,心中冒出些许狐疑,便悄悄跟了上去。一路上看到皇后满面欢欣,便觉着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姐姐那边出了事?悠乐想着头上便冒出了丝丝冷汗,赶忙低着头小跑至了船边,但还是晚了一步。
福临远远看到的,便是然若与一名男子相谈甚欢,二人的背影融入茫茫的夜色中,竟是分外得和谐。
自然,他自动忽略掉了然若身侧面貌鄙陋的柳青。
福临胸口一闷,仿佛从天而降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窝。
一旁的皇后看到福临紧蹙着的剑眉,满意地笑了。
悠乐叹息。福临的背影是那么得清傲孤绝,而他身上那抹明黄却是亮得刺眼,反衬出了他的沉郁孤寂。
纵有珠环翠绕,伴随他的仍是永恒黑暗与孤独。
悠乐心中闪过一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