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顺治十五年的三月, 嫣贵嫔佟佳氏的盛宠终于压过了皇贵妃董鄂氏,一个月里福临只有三四天没有传她侍寝,而这三四天也只是然若来了月信在福临的御书房里伴驾。
皇后向来胆小不爱惹事, 静妃虽然瞧不起陈贵人身份低微, 但是还是听去了些, 对然若的盛宠有所不满。淑妃是个没主意的傻瓜, 跟着自己的亲戚来, 也对然若有了些意见,这样就形成了以静妃为首的反然若一派,还有淑妃、陈贵人助阵。可是令陈贵人气愤的是, 她的亲生儿子常宁不仅被莲贵嫔紧紧抓住不放,连身为蒙古后妃的敏真都不支持她们, 反倒加入然若的阵营!
而贞莹一党就在一旁隔岸观火。
这日侍寝完从乾清宫回了倾雪轩, 然若听着柳青汇报的这些消息, 有些不屑,又有些期待。宛湄病了, 皇上虽然赏赐不断但很少亲自探望。承乾宫确实是来了,但是来的是她的倾雪轩。后宫里的妃子她一向都解决地有条有理,还未出现过公然反对她的,如今宛湄不在,倒是有了点新期待。
这个陈贵人……
然若眯了眯眼, 挑了根梅英采胜簪递给玉珠儿, 问道:“陈贵人的身世如何?只是宫女如此简单吗?”
玉珠儿想是早就打探好了的, 想都没想便说:“陈贵人出身京城有名的大户人家, 父亲是京城第三富商, 财产倒是不少。她父亲本来想捐个官让陈贵人参加选秀,可惜天不如人愿, 那一年宫女采选,把陈贵人选了去。她父亲花钱买通了关系,把她送到了皇后宫里奉茶,日子倒也悠闲,恐是就想着去勾引皇上了。”
“主子,”小信子忽然走进来跪下道:“主子吉祥,刚才坤宁宫的宫女冰岚姑姑来通知娘娘,说是今天不用娘娘去坤宁宫请安了。”
然若一挑眉,冷冷地问:“其他妃嫔主子都去了?”
小信子犹豫着颔首。
“真是笑话!”然若冷哼一声,问向菀湘:“太后那边这一个月可有什么动静?”
菀湘神色无异,“太后娘娘这一月未见任何妃嫔,在闭关礼佛。”
然若突然笑了,“本宫记得太后娘娘对本宫和娴贵人说过,皇帝即使独宠谁,也要看她的意思!看来太后娘娘是打算默许本宫如此了!”
几人闻言跪下喜道:“恭喜娘娘!”
然若嘴角勾着一抹自信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都起来吧,准备凤撵,起驾坤宁宫。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位‘姐妹’给皇后出的这个好主意!”
路上,然若突然轻声叫来柳青,面带一丝豫色,“青儿,你看这次静妃一党明目张胆地跟本宫斗,就凭一个陈贵人和她的腰缠万贯就敢如此放肆?”
柳青笑吟吟地说:“娘娘这么说就是心里已经有数了。这次贞妃在一旁隔岸观火,分明是想渔翁得利,主子心中想的是这个陈贵人恐怕是贞妃的人吧。”
然若点点头,突然感到凤撵一震,原来是坤宁宫到了。
扶着柳青的手下了轿,然若袅袅娜娜地走入坤宁宫。只见她一身白底绣银丝浮印淡紫色蔷薇的对襟宫装,艳压群芳。
然若规矩地福身,柔声道:“臣妾佟佳氏嫣然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娘娘吉祥。”而比她位分低的妃嫔和宫女、太监也得一同福身。皇后见了然若神色中有一丝慌张,略带不安地说:“嫣贵嫔快起来吧,赐坐。”
然若温婉恬淡地笑了笑,端正地坐在贞莹身边的椅子上,他人也再次落座。
淑妃首先出来挑刺:“不都免了嫣贵嫔的请安礼吗,怎么又来了?”
然若无奈,只得起身,面色恭敬地看向皇后,“臣妾记挂皇后娘娘安康,所以前来给娘娘请安。”
静妃飞快地睨了然若一眼,抢在皇后前面说道:“嫣贵嫔伺候皇上辛苦,皇后娘娘体谅你,好好在承乾宫歇息着多好,如此倒真是不知好歹了呢。”
然若刚进宫时曾与静妃表面交好,看她这般容易受人挑唆,也不禁硬了语气:“静妃娘娘侍奉皇上也很辛苦,不也是来了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你……”静妃没料到向来在众人面前低调行事的然若也会出言反击。
然若凤眼一转凌厉地扫过陈贵人,后者似乎是一惊微微瑟缩了一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陈贵人身体不舒服吗?”开口的是皇后,目的是转移开尴尬的话题。
然若挑衅般地瞟了陈贵人一眼,而后便径自转身再次落座。
陈贵人仿佛受了谁的欺负似的,一脸委屈地说:“嫔妾一切安好,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皇后淡淡了点了点头,众人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身边的人谈天。然若也和贞莹搭了话:“贞妃娘娘近来可好?”
贞莹面色平和地点了头,仿佛真的是与世无争的病弱女子,“劳嫣妹妹惦记,在妹妹盛宠的庇佑下,本宫怎么能不好?”
然若闻言浅浅一笑便再不说话,直到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弘公公宣布定省结束,众妃才结伴离开,然若则与康贵妃芯雅同路。
芯雅亲切地挽了然若的手,微微皱了眉道:“然妹妹,姐姐见你一人如此辛苦实在是看不下去,何况这般不争也不是我佟佳氏芯雅的性子!为了玄烨,姐姐已经隐忍了快两年,如今也到了我再争一争的时候了……”
然若并没有反对,只是浅浅莞尔道:“姐姐的意思然儿明白,我们佟佳氏的女儿本来就是为了争夺上位而入宫的嘛!先前姐姐是为了三阿哥明哲保身,如今四阿哥没了,姐姐再复出也不无道理。”
芯雅欣慰地拍了拍然若的手,姐妹的心思总是相通。
这时突然敏真从后边追过来,二人闻声便停下脚步,只见她老老实实地福身道:“贵妃娘娘吉祥,嫣姐姐吉祥。”
芯雅虚扶起敏真,轻笑道:“莲妹妹多礼了,怎么走得这样急?”
敏真无奈地摇了摇头,“淑妃和静妃那两个傻瓜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与嫣姐姐作对了,那个陈贵人也真是恶心,表面上一副受委屈的小模样,其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刚才她们又要拉敏真入伙,妹妹拒绝了她们,就跑出来追两位姐姐了。”
芯雅点点头拍了拍敏真的柔荑一脸温和地道:“辛苦妹妹了。”
敏真摇了摇头笑笑,又对二人福了个身便扶着柳画的手回宫。
“她倒是个聪明人。”芯雅淡淡看着莲贵嫔离去的身影如是道。
*
麟趾宫内,贵太妃娜木钟神情悠远,怔怔地敲着木鱼。
“主子,”随她一同从蒙古来的侍女苏察轻轻唤道:“皇上近日盛宠的嫣贵嫔求见。”
娜木钟敲木鱼的手一滞,淡漠地问:“皇帝的妃子,到我这个老家伙这里做什么?”
苏察犹犹豫豫地说:“听嫣主子说,似乎是和襄亲王有关……”
娜木钟闻言一愣,提到死去的儿子,她的眼中立刻便蒙上一层雾气。只见她缓缓把木鱼放置一边,叹了口气道:“既然有关博果儿,就叫她进来吧。”
然若随苏察入了点,中规中矩地福身道:“臣妾佟佳氏见过太妃娘娘,贵太妃吉祥。”
娜木钟点了点头,面色平淡地说:“嫣贵嫔请起,坐吧。”
“谢娘娘。”然若魅惑一笑,便依言坐在贵太妃斜下首,“嫣然是个说话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不瞒太妃,嫣然此行就是来帮太妃一个忙,而太妃也只需要还嫣然一个小小的顺水人情罢了。”
娜木钟毕竟是在后宫沉浮了大半辈子的人了,闻言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反倒对然若的勇敢有了几分钦佩之意,“贵嫔请说吧。”
然若顿了顿,声音清朗:“贵太妃是襄亲王的亲额娘,想必也能猜到襄亲王的死不是自杀那么简单吧?”
提到死去的儿子,娜木钟怔了怔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哀家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当今的皇贵妃贪图上位想要进宫,博果儿怎会……突然就自杀了。”
然若耐心地等着面前的贵太妃平复了些情绪,才继续开口道:“那太妃为何不寻机会报仇呢?”
娜木钟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证据,更何况她是皇帝的宠妃。当初哀家哭着喊着去找太后,太后虽然给哀家几分面子,但最后还不是被皇上压下了。”
然若闻言冷冷一笑道:“不过现在,娘娘报仇的机会来了。”
娜木钟眼前一亮,虽然礼佛已久,但是她心中的仇恨之火还是没有熄灭。“贵嫔请讲。”
“当今的皇贵妃为何有第一才女的名号,太妃想必有所耳闻吧?”
“嗯,听说她当年以一幅水牛图才震京城,皇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关注她,可是她那时候已经和我家博果儿定亲了。”
然若一脸充满玩味的笑意,自信地说:“其实那幅水牛图,是嫣然所作。以她欺骗皇上多年的行径,嫣然有把握让她在皇上面前完全失宠。如今她阿玛和四阿哥也都不在了,她更是没了靠山。”
娜木钟多少有些惊讶,不过不多久就恢复了平静,毕竟是经历过后宫起起浮浮的人了。“嫣贵嫔所指的帮忙就是帮本宫报仇?那么要本宫卖的人情是……”
“请太后出关。这件事一定要闹到太后那里,让太后赐死皇贵妃!虽然臣妾有把握让宛湄失宠,但是当今皇上是个顾及旧情的人,难免……”
娜木钟尚有疑问:“那么证据呢?单凭你我一面之词?”
然若吐出一口气,“不忍”地说:“其实襄亲王并不是自杀,是皇贵妃制造出了自杀的假象。”
娜木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捏紧了保养得宜的粉拳泪珠儿再次控制不住的滴落。“可怜的博果儿……”
“太妃应该有所耳闻,大约一年前皇贵妃的亲妹妹贞妃娘娘曾在醉酒时向皇上透露襄亲王乃皇贵妃所杀,而当时皇上盛宠皇贵妃,只是囚禁了她三天就将这件事不了了之了。而现在嫣然已经暗中联系好了贞妃,她愿意当面指证皇贵妃,加上宛湄心腹的证词,还有娘娘您的哭诉……想必除皇贵妃之日就不远了。”